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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缓缓地回过身,脸上是凛冽的寒意,看得他的母亲也不由得一颤。
“你知不知道,叛军马上就要打到邺城。若是邺城失守,下一个要完蛋的就是洛阳!到那个时候,大魏就真的完了!而你呢,成天只懂得和男人鬼混,从前是元怿、元叉,如今又是郑俨、徐纥、杨白华,你不配做我的母后,更不配做大魏的太后!”
啪——
只听得一声令人揪心的惊响,一个巴掌狠狠落在元诩脸上,鲜红的血线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元诩捂着受伤的脸颊,猛地一起身,仰起头,直视着池子外的母亲说:“来不及了,你截住的,只是其中一份密诏。还有一份,我派不同的人,从另一个方向送出去,只怕现在已经到了尔朱荣的手上了!”
仿佛是被什么重物从头顶狠狠地击下,仙真的大脑里轰的一声炸开了,眼前一片白光,全身的血液也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嘴唇苍白得可怕。
元诩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看着她眼底空洞、痛苦、绝望相互交织的光芒,他的心里,竟有一种报复的快意。
当随后赶来的侍从将虚软的太后从浴池边扶走之后,四周又恢复了寂静。
从惊惧中回过神来的潘嫔突然凑到元诩耳边,幽幽地说:“皇上,您不是总说太后大权独揽,不给您亲政的机会吗?臣妾想到一个办法,能让太后还政于您……”
三日后,潘嫔亲自前往崇训宫探望仙真,并代为传话,说皇帝晚上在寝宫设宴,要向母亲赔罪。
仙真信以为真,午后悉心装扮了一番,才坐上凤辇前往西昭殿。
毕竟,无论他犯下什么过错,她心里最割舍不下的,还是这个儿子啊……
到了西昭殿,进入宴厅,只见一桌丰盛的佳肴已经摆满长榻,元诩也早早地坐在榻边等着她。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仙真却觉得他的面孔上隐隐流露出一股戾气,又好像隐藏着什么心事。
她眉头轻轻一蹙,却还是不动声色地坐下来。
第192节:梦里不知身是客(15)
“母后,那日是儿臣不对,不应该那样说你。”元诩起身,拿起酒壶静静地替她斟了杯酒。
“傻孩子,母后又怎么会和你计较呢。”仙真淡淡地一笑,“这些年,咱们母子是日渐走远了,其实,有很多事,母后想跟你好好解释。”
听到这话,元诩不由得一怔,在榻上坐下来:“母后,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的事吗?”
“记得啊,当然记得!我记得你小时候的每一件事呢!记得你六岁那年第一次身披皇袍的样子,尽管宫中的织造马不停蹄地赶制了三个月,为你缝制了一件小的,可是穿在身上的时候,还是太大了,你第一次试穿的时候还差点跌了一跤。还有,在宫外的时候,你总喜欢到后园偷摘树上没熟的果子,这一点,像你的哥哥元昌。另外,我还记得你最喜欢被青莲抱在怀里,总是不哭不闹,睡得香甜。甚至,连你刚出生时的哭声,我都还记得呢,这些就跟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回忆往事的时候,仙真的面孔上露出了幸福的笑意,那是一种无法掩饰的母性的光辉。
“母后……”仿佛是被她的话触到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元诩的眼底也弥漫起一片水汽。
“孩子,你要明白,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尔朱荣的事,我那样训斥你,就是怕你犯下大错。如今朝廷已是风雨飘摇,我们再经不起任何一次挫败了!否则一旦江山失守,将如何面对先帝,如何面对元氏的列祖列宗?”仙真的脸上饱含深情。
“您说的是,叛乱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孩儿确实有错,也辜负了父皇对我的期望。”元诩低下了头。
“算了,今晚就先不说这些了。明天一早,我与你一同上朝,召集众臣商议对策,看有什么办法,能稳住尔朱荣……”说着,仙真拿起了酒杯。
镶着宝石的西域贡杯里,香醇的美酒泛着淡绿色的光芒。
元诩望着眼前这幕情景,望着母亲缓缓将酒杯送向唇边的手,太阳穴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耳边回荡起那日潘嫔对他说过的话……
“皇上,只要设宴毒死太后,并对外称她包养男宠,惑乱朝纲,把所有的罪责全都推到她身上,您就可以夺回政权,并与尔朱荣联合起来平定叛军,到那个时候,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
真的要毒死她吗?
这是经历了十月怀胎的艰辛、痛苦,才把自己带到人间的那个女人啊!
脑中思绪一片混乱的时候,仙真已将酒杯送到了唇边,并微微张开了嘴。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几乎只在一瞬间,他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把夺过仙真手中的酒杯,嚷道:“不要喝,酒里有毒!”
仙真惊愕地抬起头——
两行清泪顺着元诩的面颊缓缓流下:“母后,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皇帝,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好皇帝,就让我先走一步,到地下向父皇请罪吧!”
说罢,他执起酒杯,一仰头,将整杯毒酒一饮而尽。
只听得重重的一声响,镶金的酒杯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很快地,一缕鲜血,顺着他紧绷的唇角缓缓滑落,像是血红的眼泪。
这是仙真做梦也无法想到的一幕。
她扑上去,紧紧抱住倒在榻上的儿子。
这可怜的孩子用最后一丝气力睁开眼,眷念不舍地望着母亲,在她耳边轻喃道:“母后,对不起,我实在实在太累了,我已经没有力量再坚持下去,就请原谅儿子的懦弱与不孝吧。来世,来世我再向您偿还……”
说话间,大口大口的黑血从他嘴里淌出,整个嘴唇,整张脸,都变得乌黑。
“不!不要走,诩儿,不要走!”仙真死命摇晃着他,指甲都几乎掐进肉里去了。
“对不起……”元诩气若游丝地说,眼睛已经没有力气再睁开了。
“不要啊!你不能死!母后是为了你才活到今天的。没有你,我该怎么办,我还有活下去的意义吗?”仙真紧紧抱着儿子,泣不成声。
然而,这一回,元诩却没有再回答她的话,这是剧毒的鸩酒,几乎连痛苦都来不及感受,就能夺人性命。
第193节:梦里不知身是客(16)
仙真的耳边,只回荡着他说过的最后的话,“对不起……”
他睁大的眼睛,转眼之间就一动不动了。
他的身体,尽管还温热着,却是僵硬的,完全失去一个少年应有的活力。
他,死了!
仙真怔怔地注视着儿子,前所未有的剧痛弥漫周身,如同锋利的刀一刀刀剜下皮肉。为什么,给自己准备的毒酒,到最后却会落进心爱的儿子的肚子里?如果可以选择,她情愿喝下毒酒的会是自己,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儿子的性命,哪怕一万次,她也心甘情愿!
抱着儿子渐冷下来的尸体,过去的一幕幕回荡在眼前。
坐在与之身子毫不相称的巨大皇座上,六岁的小皇帝……
在宫外的小院子里,满院奔跑的快乐的孩子……
有着透明雪白的皮肤和一双蓝眸的天真可爱的婴儿……
生命仿佛回到起点,然而,心底唯一视作珍宝的美好却永远地消失了。从此以后,再听不到这个孩子用充满着爱的声音唤她母后。生命的意义,对她而言,是真正地结束了。
这种感觉,甚至比死亡更加残酷。
不知为何,冥冥之中,她脑海里浮现出一直熟读的《圆觉经》的经文:
一切众生,从无始际,由有种种恩爱贪欲,故有轮回,当知轮回,爱为根本。由有诸欲,助发爱性,且故能令生死相续……
武泰元年,孝明帝元诩驾崩,同年四月,尔朱荣带兵攻入洛阳。
太后胡仙真自行削发,入永宁寺为尼。
终章 三十年来梦一场
武泰元年。
春末,是海棠花盛开的季节。
今年的花势来得尤其猛烈,几乎是一夜之间,洛阳城的海棠就全部热热闹闹地开了,开得忘记了生死,开得压弯树枝一直垂落到地面。
有识者断言,这是不祥之兆,预示着城中某位显赫的女人将要香销玉殒。
黄河岸边,没有花。只有大风哀号着从宽广的河床上掠过。
临近傍晚的天边浮起一缕绛紫色的微光,渐渐地,光线一点点蓄积起来,变得越来越深,直至氤氲成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血红,染透了夕阳。它那最后挣扎的余晖,让人觉得世间的一切,都是这般短暂无常。
一位穿着青色僧服的女尼缓缓地抬起头,望向那抹血色残阳。
她知道,这是她的眼睛在这个世间所能看见的最后一道风景。
即便如此,她的眼中仍然没有一丝惶恐,淡定得如同开在极乐世界的青莲。
所有的一切,正如她笃信的佛经中所言的那样:如梦幻泡影。
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曾经看过这个世界上最浮华的宫殿、最宏伟的佛寺、最绝色的容颜、最迷人的风景,可是到头来,除了一身的罪孽,却什么也带不走。
想到这里,她将头稍微转了转,想要背过夕阳。她的脖颈和她的眼睛一样,美丽得不应该属于一位出世的女尼,只要轻轻一动,便能画出一道光滑迷人的曲线,没有一丝皱纹,即便她已年近四旬,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依然只有醇厚的魅力。
真是个天生的尤物,如海棠花一般娇媚。
在她的脚下,匍匐着成百上千的男女,穿着曾经华丽但现在却残破的锦衣,双手反剪,被捆缚着跪在尘土中,哭喊着,哀号着,他们是北魏朝廷的官员和皇亲国戚,他们挣扎着仰头,不停唤她昔日的尊号:太后、陛下……
在她的面前,是一位身穿玄黑铠甲,跨坐在一匹威风凛凛的战马上的将军,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桀骜而贪婪的眼神沿着她的额头、眼睛、嘴唇……一寸一寸地探下去。
即便如此,她的神色依旧平静,仿佛依然坐在永宁寺的佛像前诵经。
“人命之不息,过于山水,今日虽存而明日难知……”她又低低地念诵起来,这是《涅槃经》中她最喜欢的一段。
将军的眉头轻轻一皱,转而露出一抹狞笑:“太后,您可不该穿这样的衣服上路,来啊!为太后更衣。”
随着一声令下,周围的士兵就仿佛是地狱深处拥出的恶鬼修罗,伸出青筋毕现的手臂,疯狂地想要抓向她的脸和身体。
第194节:梦里不知身是客(17)
四周充斥着一股比血还要暴戾的气息。
“慢着!”她的声音不重不轻,但是那些士兵立刻像被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一下。
“我自己来。”她一边冷冷地吐出这几个字,一边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解下衣带,将外层青色的僧袍褪下来,扔到地上。接着便是里层的单衣、亵衣,直至雪白的胴体赤裸裸地曝露在夕阳的光影下。
刺眼的光线从她身后汹涌而来,逆光中,她全身都被镀上一层奇异的光辉。
这些出身卑贱的叛军何尝见过这样的景象,纷纷将猥琐的目光投向她的身子,贪婪地掠过每一寸雪肌。
连马背上一生阅美无数的将军也不禁收起狂傲的表情,陷入恍惚。
这可是大魏的太后,整个北朝最尊贵的女人!如今,就这样一丝不挂地呈现在他们眼前……
跪在四周的北魏官员,望着这幅情景,则止不住地号啕痛哭起来。
哭声使将军陡然回过神来,脸上流露出厌烦的神情,又是一声令下,一群刽子手手中的大刀,便齐齐对准亡国之臣的脖子用力挥下。凄厉的惨叫声中,黑头发的,白头发的,或大或小的脑袋纷纷滚落在地。
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