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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肃卿,你疯了!”陈以勤呆呆看着他,“这事得先上报宫里!”
“来不及了,拖一刻就严重一分,这事咱们同在一条船上,我绝不会害正甫兄的。”高拱沉声道:“你即刻进宫,向徐阁老禀明此事,而我召集其他同考官,马上重拟考题。”
陈以勤想了想,知道唯今之计只能是这样,也就不再废话:“好吧,我这就去!”
换了别人,绝对不敢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下这么大的主意,要知道重拟考题,不合法度,也意味着你要承担被皇帝怪罪,被言官弹劾的责任。
可陈以勤知道,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法子了。
当赵肃把第一道题完成大半的时候,时间离考试开始,刚刚过了两个时辰。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许多考生抬起头,纷纷向外张望。
明远楼鼓声再次响起。
这意味着有什么大事发生,要中断考试。
更多的人无心再答卷,瞪大了眼看着许多考官拿着一摞摞的卷子重新发放下来,又把原来的卷子收回去。
“诶诶,我还没答完呐!”
“这才刚过了两个时辰,怎么就收卷子了??”
“不要收我的卷子啊!”
鼓声停下,高拱站在楼上,冷冷看着下面许多考生惊慌失措的模样。
如果不是号房门口还有官兵把守,只怕他们就要冲出来理论了。
这中间,不知道有多少人买了考题,妄想鱼目混珠,一步登天。
你们算计我,陷害王爷,现在还想把手伸到科举场上来。
我偏不如你们的愿。
他冷冷一笑,听着同考官们在下面宣布重新考试,时间延长。
“由于试题外泄,所有卷子作废,考试时间由此刻起算,延长两个时辰,以新答卷为准!”
咚!
急促的鼓声以一下长长的闷响结束。
同考官们喊完话回去,便见高拱站在那里,负着双手,望着他们。
“高大人,这件事情要是上面怪罪下来,我们实在担当不起!”其中一名同考官苦着脸道,在前一刻才刚刚被告知考题外泄的消息,他们的心情不比外面那些考生平静多少。
“有什么责任,我一个人担着就是,不会连累到你们。”
高拱淡淡道,越过他们,出去巡视考场。
其余人面面相觑,一肚子的牢骚顿时都被堵在喉咙里。
而考场上,这时候的大多数人都是一头雾水的,每个人都被关在号房里,想交流也找不到个人,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写了一半的卷子,转眼被告知考题外泄,要重新答,心中难免百味杂陈,难以言喻。
要说不甘心吧,谁会乐意卷子快答案了被收回去,什么状态都没了。
要说不高兴吧,对于没有事先作弊的人来说,这无疑是给了他们一次更公平的竞争机会。
还有那些事先买到考题的人,实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我不服!”有个考生腾地站起来,大喊一声,引来无数注目。“凭什么要求我们重考,凭什么说考题外泄,我要求见主考官大人,给我们一个说法!”
他话刚落音,一个人刚好走到他前面。
“本官就是主考,你要见我?”高拱冷冷问道。
“……”对方噎了一下,被高拱的气场镇住,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重新考试,是为了那些没有事先买到考题的考生,为了国家公正择才,你不服什么,难道你是买到考题的?”高拱的声音越发冰冷了,几乎凝固。
那人无言以对,低下头。
“还不坐下考试!”他大喝一声,对方腿一软,一屁股坐下。
赵肃恰好坐在不远处,有幸目睹了这一幕,差点没忍住笑。
高拱同志,你行的,这气场太强大了。
考试就在这种情况下继续进行。
要说这里面如果还有心境平和的人,赵肃绝对是其中之一。
由于先前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出了这个事情,他也不是特别意外,反倒有种终于发生了的解脱感。
展开卷子,上面的两道题,果然都已经换了。
第一道原本是《论语》里的,现在换成了《孟子》的。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赵肃又一次喷笑,这真是典型的高拱出题风格。
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高拱抱负远大,不会一直甘愿当一个王府讲官,而他的野心与志向,从这一道题里就可以看出来了。
赵肃敢拿脑袋担保,这里头绝对还表达了高拱对当今皇帝热爱炼丹事业,不顾边戎战事,百姓死活的不满。
喝了口水,冰凉的触感滑过喉咙,同时也让思绪越发冷静清明。
赵肃坐在那里,撑着额头,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脸庞有种刚刚褪去的青涩和俊秀,可一双眼睛分明又显露出与年纪不符的沉澈深远。
在《孟子》里,这句话的名气很大,甚至出现在后世的教科书里。
忧虑灾患能够使人发展,而耽于享乐则会让人灭亡。
结合如今大明朝的现状,北有鞑靼,南有倭寇,中间还有个天天想成仙的皇帝,高拱出这道题的用意很明显。
但是要知道,这张卷子不是光给高拱一个人看的,要先经过十七名同考官之手,他们初步评定分数之后,才会到主考官手里,所以太过激进的观点是不可取的,你要是写什么收复失地还我河山之类,碰到个比较保守的阅卷官,他就会觉得这个人书生意气,过于冲动,弄不好给你个下等,那就欲哭无泪了。
可没有观点也是不行的,如果庸庸碌碌,等于在众多卷子里没有出彩之处,同样很容易落榜。
最好的办法,就是明确表达自己的观点,阐述国家的现状,最后再总结这种现状并非不能改变,也不是一夜之间就能富强起来,既要徐徐图之,又要坚定不移地执行下去。
赵肃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个腹案,开始落笔。
大半个时辰后,草稿完成,他又一笔一划誊抄在题目下面。
考试成绩不光看内容,还看书法,一篇好的卷子,一定要字迹工整,要是用草书来写,就算张旭在世,估计也得落榜。
目前科举应试中最受考官青睐的是台阁体,赵肃也紧跟潮流,练了好一阵子,为了就是今日答卷。
第一道题做完,他长出口气,抬头一看,原来不知不觉已近傍晚,摸摸肚子,这才觉得有些饿了。
拿起一块驴打滚放入口中的时候,莫名就想起朱翊钧小朋友来,他对驴打滚的热爱程度,已经快和他爹对美女的热情不相上下了。
如果按照历史的轨道来走,那么对方将来就是个皇帝,能在张居正手下隐忍那么多年,然后一股脑在他死后清算,掘尸抄家,这个皇帝怎么看也不像个善茬。
可偏偏,为什么小时候这么可爱?
赵肃微微叹了口气。
害他心底留了一块柔软。
而此时的裕王府,被他惦记着的小屁孩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脸色潮红,嘴里还说着胡话。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儒以文乱法童鞋的地雷,刚刚才到家,来不及写历史小随笔鸟。
27
27、第 27 章 。。。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是最容易动辄生病的,朱翊钧也不例外。
前些日子赵肃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圆乎乎白胖胖的小包子,可现在看上去,竟似瘦了一圈,躺在床上,发着高烧。
那么苦的药灌下去,全都被他吐出来,冯保急得无法,只得让侍女一口口喝了哺过去,这才喂下小半碗,可在半个时辰之后,就开始一阵阵反应,又都吐了出来。
整个裕王府被整得鸡飞狗跳,裕王与李氏就这么一根独苗,心疼得要命,偏又束手无策。
请了不少大夫,连带宫里的御医也喊过来了,小孩子受了风寒,要说也不是什么大病,只要连喝几天药就能好上大半,可问题是药压根就灌不进去。
“娘……糖葫芦……肃肃……猫……”侍女不停地用湿毛巾给他擦拭小脸降温,饶是如此,朱翊钧依旧浑身滚烫,热度一点也没褪,嘴里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这个时候的贡院,正是三天考试的最后一天。
赵肃答完题,又仔细检查了几遍,看看天色还早,也不急着交卷,靠着石墙有些百无聊赖,目光落在墙上那些蝇楷小字上面。
许多考生都会在墙上留下自己的笔墨,有些是打油诗,有些是歌赋,权当作个纪念,万一将来飞黄腾达了,这里保不好就是个供后人瞻仰的地方。
在这间号房的墙上也留下不少诗句,有些年代久远了,已经看不大清晰。
赵肃想了想,拿起毛笔,在墙上的角落随手涂鸦。
一条弧线。
又一条弧线。
组成一个像圆又不是圆,中间凹进去一块的圈。
嗯,然后是眉毛,眼睛,鼻子……
赵肃不由笑出声来。
一个哭鼻子的朱翊钧小朋友浮现在墙上。
等他长大之后,带他来这里看看吧?
看看他小时候哭鼻子的模样,肯定有趣得紧。
他悠悠然然,又在脑袋上添了几根头发,几滴眼泪,心情甚好。
三天高度紧张的考试下来,如果不放松一下,估计神经都要崩断了。
赵肃画完头像,交了卷子,收拾好笔墨行李,离开贡院。
在他前面,有不少人已经走了。
在他后面,还有很多人在奋笔疾书。
他不是最优秀的一个,也不是最特别的一个。
穿着素蓝色直裰的赵肃不紧不慢地往外走。
终于考完了。
去他娘的三天,简直不堪回首,希望三年之后不用再来了……
他顶着一张斯文儒雅的脸,一点儿也不斯文儒雅地想道。
刚走出贡院门口没几步,一眼就发现了书童赵榕的身影,只不过在他身边的,还有冯保。
见他终于出来,冯保绷着张脸迎上去。“你可算出来了,赶紧随我到王府一趟吧!”
赵肃心头一跳,下意识便觉得与朱翊钧有关:“怎么了?”
“……小世子怕是不大好。”
礼部衙门。
高拱在贡院撑了三天,陈以勤就在宫里待了三天,直到一个时辰前才刚刚回来,跟高拱一起批阅考卷。
不是他不想回来,而是没等到皇帝的谕旨回不来。
这三天里,陈以勤一直待在内阁,跟徐阶一起等着皇帝的答复,可谁能料想,嘉靖皇帝竟然闭关修炼了,任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也不管,两人足足等了三天,才等来皇帝一句话:汝等看着办罢。
陈以勤听着太监传达的口谕,脸上就像打翻了五味瓶,欲哭无泪,风中凌乱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他和高拱因为这件事情提心吊胆了三天,联想自己被罢官流放全家充军甚至菜市口斩首的种种悲惨后果。
结果,陛下一句话就把他们打发了。
徐阶总算揣摩圣意多年,有些心得,还安慰了他几句。
“南边瘟疫加上倭寇,北面近来鞑靼又频频叩关,到处都需要钱,可户部已经拨不出钱来,陛下还想着要修缮永寿宫,这事……八成是想大事化小了。”
陈以勤苦笑:“可我们身上还背着考题外泄和临时改题的责任呢,万一言官弹劾……”
“临时改题,那也是为了补救,你们将功折过,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