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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吗?怎么改去柳河口?”
小江口?
胸口处的两封信,似两块沉重的石头,在我心头紧紧地压了一下。
我的手收紧了马缰,拧头望向东边。冬阳升起的方向,弥漫着乳白色的云雾,如果将这层雾拨开,朗日照映下的,是由洛郡至永嘉的官道。
去小江口,还的是沈窈娘的清白,可那个独守小楼、只为一人绽放的沈窈娘,终究是再也不回来的了。
那幸福的初嫁时光,两情缱绻的相对,一心相许的痴然,也终究再也回不来了。
我听见自己心底暗暗怅然的声音,终于转回头,运力挥下马鞭,向北急驰。
冬雾在我身边丝丝飞卷,身后紧紧追随的铁蹄暴落如雨,我不停挥下马鞭,让寒风如刀刃般刮过我的脸,在这片模糊之中,许多曾忘却了的声音卷起、纷涌,又落下。
最终,都随空旷中的寒风,席卷而去。
这一路急驰,除去必须的歇整,众人都卯足了劲。因为知道形势危急,连偶尔的咳嗽声都透着几分沉肃。
第二日清晨,缨娘已带着数十名娘子军赶在歇整的时间里绣出了几十面军旗。黎朔和我也抓紧时间制定好了惑敌的策略,沿途还找来了十余面大鼓和长号以及数十头羊、上千把笤帚,将至杏子原,派出去快马打探的士兵赶了回来。
果然如我们所料,甄子通出兵,与漫天王镇守柳河口的主力夹击,将卫家军堵在了杏子原,双方大战已进行了整整五日。
卫家军岌岌可危!
站在杏子原西南角的小山丘上,遥望原上战火正烈,黎朔浓烈的双眸象燃起了两团熊熊的火,没有多余的话,策略早在来路上制订得十分详尽,也早周密地安排了下去。
看着我披上铠甲、在马鞍边挂好箭囊,黎朔还是犹豫地问道:“夫人,很危险,要不,您还是留在这里。”
我摇了摇头:“要装成永嘉军、飞龙军、青瑶军齐齐赶来救援,至少得有一方的首领露面,江文略和蔺不屈都不在,我这青瑶军首领再不露面,只怕迷惑不了敌军。”
我纵身上马,凝望了一眼身后的将士,又望向黎朔,轻声道:“黎统领,一切交给你指挥。”
黎朔喉头似乎哽咽了一下,又猛然转头,慢慢地将右手高高举起。
我也缓缓地举起右手,将目光投向那正惨烈搏杀的战场,一股豪气直往上冲,策马冲下山丘前,我厉声喝了一句:“天佑卫家军!”
“天佑卫家军!”
天佑卫家军。
这日风盛,青瑶军马尾上系着的笤帚在地上扫出浓浓的尘雾,这尘雾再被风一吹,遮天蔽日。
我似乎再也听不到震天而起的杀声,听不到那些被绑住的山羊在树林里踢出的鼓点声,也听不到黎朔在带人吹起长号,我身后的将士们在挥舞着旗帜,狂呼着“永嘉军来了!”、“飞龙军、青瑶军来了!”
我一意驱马,茫然天地间,厮杀声蒸腾无踪,我心中只有一句。
天佑卫家军。
这句话如同在我体内奔腾肆虐的血流,激得我涌上生平从未有过的凛冽杀机,反握刀柄,带着青瑶军直冲入阵中。
扬天尘土间,青瑶军似一股最有力的洪流,顷刻间便从后方将敌军冲开一道缺口。
杀声滚滚中,我也终于落下了第一刀。
平生第一次,我手中的锋刃溅起殷红的鲜血。
我知自己带领的这两千多人不过杯水车薪,只能暂时将敌军吓退一些,最紧要必须将被敌军分割开的卫家军聚拢来。
有个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我大喜下带兵直冲过去,“老七!”
老七正奋力将长枪从一人腹中抽出,回头见我冲到,他的神情先是狂喜,复又狂骇:“大嫂!你怎么来了?!”
“集合你的人马,和我冲!”我厉声喝道,同时向他伸出了左手。
老七反应过来,敏捷地跳上马背,落在我身后,杀声太烈,他唯有拿过一面旗帜,不停挥舞,打出旗令。不多时,老七的人马便慢慢向青瑶军靠拢。
待我们身边集了三四千人,众人吼叫着杀开一道血口,再与二将军的人马会合。这般前冲后突,待卫家军被冲散的人马聚拢了十之五六,漫天王与甄子通的人马也微现散乱之势。
我知机不可失,回头向老七大声道:“你带他们攻!我去找六叔!”
“好!”老七跳下马,冲出两步,又猛然回头,叫道:“大嫂!你小心点!”
我点点头,极目四望,却找不到狐狸的身影,急得猛然抽蹬,手未松缰,人却站上了马鞍,终于遥见东北角一人,正如战神般在阵中杀戮奔袭。
我坐回马鞍,一提马缰,喝道:“青瑶军随我来!”
此时已是正午,这日虽然风盛,冬阳却极浓烈,身边杀声滚滚,我一力前冲。狐狸的身影愈来愈近,我甚至能看见他转身看见我时盔甲下讶然与惊喜的神情。
百步、五十步、二十步。
战马愈奔愈近,我不自禁地露出一丝笑容,大声叫道:“六叔!快上马!”
十步、五步…………
我向狐狸伸出了右手,狐狸也抬起了右手,脸上却忽然露出惊骇至极的神情。他似乎在张唇惊呼,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一股大力,比洪流还要汹涌的大力,从后面狠狠地撞上我的腰。
我被这股大力击得向前一扑,眼前一黑,再也没有知觉。
痛,象坠入深谷后全身要裂开来的疼痛。
麻木,象身处万丈冰窖被冻僵后的麻木。
我从不知,疼痛和麻木,这两种感觉竟可以同时体会到。与疼痛和麻木同时包围着我的,还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是死了吗?下了地狱吗?我竭力想睁开双眼,希望在奈何桥上,爹娘还在那里等我,可我什么也看不清。
是有人在哭吗?是不是早早?早早、早早,娘在这里,你别哭,娘会心疼的,早早………
疼痛与麻木,继续窒息着我的身躯,将我紧紧地封住,不能动弹分毫。
我只能感觉到,似乎有一点点暖意,在执意穿透这黑暗,在尝试着抱住我的身躯,握上我冰冷的手。
“青瑶………”
是谁在唤我?我想竭力睁开眼睛,我不想就这样下地狱,早早,我的早早,我还要回去见我的早早。
“青瑶………”
我的眼皮,似山般沉重,无论如何也睁不开来。
但耳边的声音却渐渐真实了。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狐狸的声音为何这般嘶哑?
屈大叔的声音也很嘶哑:“夫人被投石击中腰部,伤及五脏,只怕很难醒来。还有………”
“还—有—什—么?”狐狸在一字一句地问。
还有什么?我也想问清楚,可喉咙似被岩石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息。
屈大叔的声音渐渐模糊起来:“即使、即使夫人醒过来了,只怕………也会半…身…不…遂。”
早早(上)
十一岁那年,爷爷曾带着我去武定探望一位他的同袍战友。那是位胡子头发全白了的老人,看上去比爷爷要苍老很多。爷爷只跛了一条腿,而那位,双腿全废,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他住在破旧而黑暗的茅草屋里,他的妻子,看见爷爷和我,满是皱纹的脸上渗下昏浊的泪水。她提起衣襟抹泪,那衣襟上满是黑黑的污渍。
茅草屋中弥漫着一股十分难闻的气味,象是什么东西捂了很多年,捂得比茅坑中的蛆虫还要腐臭。
我受不了这种气味,爷爷也叫我出去玩,我如闻圣旨般跑到屋后的小山丘上。可那小山丘正对着茅草屋的小窗,我爬上一棵苦楝树时,正好看见爷爷将那名老爷爷抱在怀中,用干净的布,替他细心地擦着身子。
他们两个人都在哭,没有声音的那种流泪。
坐在树上,透过小窗,我甚至能看清那位老爷爷瘦骨嶙峋的背脊上腐烂了的肌肉。
回家的路上,爷爷一直在沉默。直到在雀儿渡等船过河时,他才望着淼淼江波,告诉了我一个秘密。一个连秀才爹都不能告诉的秘密。
我当时望着滔滔流水,眼前老晃悠着那位老爷爷腐烂了的肌肉,连那个秘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回家后不久,爷爷就过世了,他倒算走得没有什么痛苦。
我再次陷入昏迷之时,竟又想起了当年那个场景。
那腐臭了的身躯,难道就是以后的沈青瑶吗?
我不愿意面对那样的将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宁愿在烈火中死去,宁愿在战场上永生,而不是年复一年地躺在床上,盯着那一方小小的窗,闻见自己身体一日比一日更重的腐臭气味。
让我就这样沉入修罗地狱吧。
可似乎有人将我搬上了马车,马车在轻微地震着,寒风不停在耳边呼啸。又似有人将我抱入了怀中,这个怀抱很温暖,这暖意执着地握住我的手,一点点地驱走地狱的寒风。
不冷了。可我仍不愿睁开双眼,我怕一旦睁开双眼,面对的就是比地狱更要残酷的现实。
“青瑶………”有人在我耳边低低地说着什么,声音很飘渺:“你……要这样来惩罚我吗?那些都不是你和我的罪孽,为什么要报应在我们的身上?”
再过一阵,他的声音似乎含着强烈的痛楚:“沈青瑶!你若是想以这种方式来还债,我不要!你以为死就可以一了百了吗?就可以还清一切吗?!我要你活下去!要你活着来接受惩罚!”
是谁?他在说什么?
那股暖意在逐渐收紧,扼得我的手有点疼,但那缕声音忽然变得凌厉起来:“沈青瑶!你要是敢不醒过来,我就将早早送到下面来见你!我说得出就做得到!反正他姓江!你听见没有?!”
早早!
我惊得想要坐起来,可这麻木的身躯竟似被冰封住了一般,动弹不了分毫。
早早、早早………
我绝望地在地狱中呼叫,不要碰我的早早,我还要保护我的早早。
那双手又扼上了我的面颊,我张开嘴,苦到极点的药味传来,可那微烫的药汁只在嘴中,再也无法下去。
“沈青瑶!你不吃下去,我就将这药去喂给早早吃!”
是狐狸的声音吗?不要………我想说话,无力地嚅动着喉咙,药汁在以极缓慢地速度渗入我的喉间。他一直用力扼着我的面颊,我痛苦地张嘴,待那药汁完全流入喉咙,终于呛得极其无力地低咳了一声。
淡白色的纱帐,象一团团云在我眼前飘浮。
待这云团渐渐消散,我无力地侧头,晕眩中望出去,一个身影模模糊糊。我低声喘着,想说句话,可喉间如火烧般灼痛,怎么也无法吐出一个字来。
那身影向我俯下来。他在静静地看着我,眼里闪着一点淡淡的光。
我费尽力气眨了眨眼睛,才终于看清楚是狐狸。狐狸也象是这时才确认我苏醒过来,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回头叫道:“屈大叔!”
脚步声纷纷扰扰,屈大叔、老七、黎朔的面孔在闪来闪去,我微弱地张唇,可连我自己都没法听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屈大叔附耳过来,我急得无力地喘气,可仍旧无法发声。
狐狸也在床边坐了下来,他似是明白我想说什么,静默地看了我片刻,低声道:“我们还没有回到洛郡,正在路上。回去后就能见到早早了,你放心。”
我听见自己一颗心悠悠落地的声音,也感到自己眼角缓缓渗出一滴泪水,然后再度陷入昏迷之中。
我不知道这样时昏时醒的日子持续了多久,总是长久地昏迷、短暂地苏醒。可我一直没能见到早早,还没回到洛郡吗?
这一天苏醒时,听见远远的有鞭炮声响起,我惊得想要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上身已能微微动弹,双臂也似有了些力气,但自腰部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