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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低沉的呼唤,似乎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我心中一动,没有再挣扎。
他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静静地抱着我。许久许久,他才低声道:“青瑶,等早早病好了,我会亲自去珐琅城接你们回来。我答应过你,要送你回洪安老家,我不能言而无信,你别让我做失信之人。”
我无言以对,他用固执的语气一字一句道:“你—答—应—我。”
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看着满天濛濛的雪花,良久,低低道:“好。”
他似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松了手,神情温存地看着我,再慢慢低下头,微凉的唇在我额头上轻柔地印下。我本能地垂下眼帘,再抬起眼时,他已大步转身,消失在院门后。
园中皆被皑皑积雪覆盖,唯有他的一行脚印,踏碎积雪,延伸向前。
十一月十八,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这一日,洛王军首辅大将军杜凤正式向益王的三女儿蔺子湘下聘。熹州百姓一片欢腾,谁都清楚,洛益两方联姻,对饱受战乱之苦的天下苍生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一日,青瑶夫人亲自将首辅大将军杜凤的生辰八字及聘礼送至益王长子蔺子楚手中后,便带着“病重”的洛王,前往南方的珐琅城休养。
这一日雪却停了。
云开雪霁,阳光灿烂,风却更加寒冷。
此番洛王“南下休养”,由黎朔率一千离火营、楚泰率一千艮土营精兵护送,狐狸另拨了一千名他最精锐的卫士相随,尚未婚配的青瑶军也一同前行。
马车辘辘向前,出了熹州城,一路向南。云绣坐立不安地绞着双手,邓婆婆也有点紧张,坐在一边不言不语。马车中只有早早无忧无虑,他将小手放在熏笼上,抬头问我,“娘,我们去哪?”
“去看五叔。”
他想了想,道:“六叔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去?”
出城时,狐狸没有来送我们,我正迟疑如何回答,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云绣“咦”了声,略带惊慌地看着我,“怎么不走了?不会是……”
我抬起右手,止住她的话语。寒风呼啸而过,夹杂着一缕笛音,起始如空山莺啼、啁啾相应,转而潇然一拔、暴落如雨,再然后清越悠然、绵绵不绝。
正是狐狸改过后的那曲《春莺儿》,只是今日这笛音自始至终夹杂了几分悱恻婉转之情,一曲三叠,仿若在诉说着什么。
几年的时光,也在这笛音中徐徐闪过,我心绪翻滚,跳下马车。
东面的小山丘上,苍松覆着积雪,如同银色的伞盖。树下,清俊颀长的身影正抚笛而奏,一株寒梅在他身侧吐蕊怒放。
我跳下马车的一瞬,笛音略有停滞,等我抬头望向他,笛音又续,欢快了数分。
我眼中微微湿润,回头将早早抱下来,早早在雪地中跳跃,拼命向狐狸挥手,大声叫道:“六叔!”
狐狸放下竹笛,走出数步,又停住。良久,他轻轻地挥了挥手中的竹笛,我仿佛能看到他沉静的目光,还有唇角湮漫开来的温柔笑意。
我也轻轻地向他挥了挥手。
登上马车时,我回头再望,他仍站在松树下。此时正是辰时末,久违的太阳升至他身后的碧空之中,灿烂的阳光照得我满眼生花,他在阳光中的端然身影,仿若能令万众折腰、山河共颂。
我不由抱起早早,向着他,微微躬身,拜了一拜。
寒风呼卷,卷着马车继续向前。
直至走出很远,仿若仍有笛音缠绕在我心头,如水般散开,沁入我一生的回忆之中。
为了给蔺子湘的人充足的时间,借口早早身体不适,我们走得很慢。二十天后,才到达清阳县。燕红悄悄来禀,已见到了蔺子湘的人留下的暗号,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于是,我传令下去,在清阳县歇息一晚,明天再继续赶路。
清阳县有一处行宫,哀帝数下江南,曾在此住过一晚。如今虽已荒废许久,但仍可以看出当年的富丽辉煌。
早早在车上闷了这么多天,下了马车便撒脚丫子跑。狐狸派来护送的统领名叫侯暎Φ溃骸罢獗吲托幌卵煌跻硖寰秃枚嗔恕!
我一笑,道:“确是如此,我也放心多了。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弟兄们也都辛苦了,今晚好好歇息,补充些粮草。”
侯曈α耍匀グ才胖邓奘匚馈@杷返热酥朗墙裢硇惺拢甲白魅粑奁涫碌难印N迨辶粼诘钡氐墓倮羲土嗣谰萍央裙矗顣却不肯和楚泰他们同时食用,宁愿啃着干粮饼子。
楚泰喊上在鸡公寨的老兄弟,胡吃海喝的,不时狠狠地吼上几嗓子,酒足饭饱后,便都横七竖八地倒在文安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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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留了一封信给侯暋H盟诜⑾治颐鞘ё俸螅匀蛔白魅粑奁涫碌难樱绦に吐逋鹾颓嘌蛉巳ツ戏叫菅话抵匈鞅ê瓯闶恰:顣乃狐狸的得力手下,大战当前,他自然知道宜稳不宜乱,定会依我说的去做。到时五叔再上个奏折,道洛王病重不治,在珐琅城不幸夭折,青瑶夫人思子成疾,加上水土不服,也随之而去,临终前遗命首辅大将军杜凤接掌王位。
“遗命”与王印,自有人暗中送去珐琅城。
离火营、艮土营及青瑶军的副统领,也早由黎朔、楚泰和燕红暗中叮嘱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们需得听侯暤闹富有惺拢鹿鼐禄埽坏糜形ァ5搅朔├懦呛螅迨遄曰岫运峭咨瓢仓谩
今夜要借助地道脱身的,便是我、早早、云绣、邓婆婆与一众老兄弟,二百余人。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夜深人静时,我们悄悄由地道潜出行宫,在黑夜中急行数里路,赶到清阳河渡口,刘明早已率着他的一百多名手下在那里等候。十多位已成亲的弟兄的女眷,也早秘密到达了此处。
一同等候的,还有蔺子湘的手下。其中一人身形魁梧,方面宽额,过来向我行礼,“小的贺荃,拜见夫人。”
“贺统领,此番真是辛苦你了。”我微微欠身。
“夫人太客气。”
我微笑道:“若非贺统领相助,我们也不能顺利脱身。还请贺统领回复贵上,她的恩情,我沈青瑶铭记在心,我答应她的事情,绝不反悔。”
贺荃恭谨地躬着腰,听罢,道:“多谢夫人。我家小姐也有句话,让我转达给夫人。”
“请说。”
“小姐说,夫人高风亮节,乃当世第一女中豪杰,她不能与夫人结为姐妹,只恨缘浅福薄。她定会谨记夫人的嘱托,完成夫人未竟之心愿,还天下女子一片朗朗晴空。”
抉择(六)
冷月高悬,船只起锚,扬帆而行。
清阳河蜿蜒向东,河的尽头,便是阔淼无边、任鱼跃鸢飞的浩浩东海。
当渡口越来越远,楚泰喜极而泣,跪在甲板之上,向着头顶的明月,深深磕头。老兄弟们一阵欢呼,拥上去,将他高高地抛起。
哄闹一番,他们又齐齐过来向我行礼,楚泰更是哽咽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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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早从没这样坐过船,感觉十分新鲜,兴奋地上窜下跳,等楚泰喂他喝了两口酒,一大一小,便都醉倒在甲板上。
可我,却越来越沉默。
我每日长久地站在甲板上,注视着河风中飘扬的风帆,全身一阵阵地颤抖。
云绣似是知道我在想什么,这日黄昏,她与刘明一起过来,刘明低声道:“夫人,您且放宽心,送信的人走了这么些天。公子此刻应当已经知道您和早早脱离了险境,他可以放手一搏,再无牵挂。”
再无牵挂。
我的眼泪险些掉落,望着正缓缓下坠的金乌,喃喃道:“已经打起来了吧?”
云绣抹去眼泪,劝道:“夫人,您别太忧思了,您看您这段日子,瘦了这么多。”
叹息声响起,黎朔负手走近,他锐利的目光里夹杂着复杂的情绪,道:“夫人,有个问题,我一直很想问您。”
“请说。”
自上船后,所有鸡公寨的弟兄都改口称我为“大嫂”,此刻听黎朔称我一声“夫人”,我心中一动,挥了挥手,刘明与云绣悄然退开。
“夫人,在您心中,是希望洛王军胜,还是永王军胜?”
周遭所有的声音仿佛在一刹那退去,我耳边嗡嗡作响,呆呆地望着黎朔。黎朔坦然地回望着我,轻声道:“夫人,我想听您的回答。”
我的唇颤抖了许久,才终于将积在心底多日的话说了出来,“我希望我们洛王军胜。但是,他、他绝不能死。”
黎朔没有问我“他”是谁,叹了声,招了招手,走过来的是一名叫李延的人。此人因为个子矮瘦,力气小,被人看不起,也升不上去,一直就是个普通的士卒。
黎朔道:“你将那些话,再向大嫂说一遍。”
“是。”
李延口齿倒十分伶俐,一番话说得相当顺畅。
“十个月前,我是随身侍候包副将的。有一天,就是上将军打完漫天王回到洛郡后的第二天,上将军命包副将带着我们护送青陵府的罗弘才将军及罗家小姐,就是永嘉军的江二夫人回青陵。当时罗弘才大病初愈,上将军送了好些名贵的补品,包副将又与罗弘才谈得极为投机,等到了青陵,他二人已结为了异姓兄弟。
“我当时还嘀咕,包副将私自与外将结拜,难道就不怕上将军责怪吗?后来有一次包副将喝醉了酒,吐露真言,我才知道,他是奉了上将军的命令,故意拉拢罗弘才的。上将军想将罗弘才作为一颗棋子,关键的时候,用他来分裂永嘉军。
“再后来,包副将带着我们,给罗弘才送过很多次东西,有银子,也有粮草,听说罗弘才及青陵军慢慢地恢复了元气,对上将军一直感恩在心。
“后来黎大哥来问我,我自然是愿意跟着大嫂走的,黎大哥便把我调到了离火营。上个月,我碰到当初一起送东西给罗弘才的弟兄,随口问了一句,那弟兄告诉我,就是那几天,他们刚刚将一批兵刃和粮草,秘密送到树达,来接兵器和粮草的,正是罗弘才的人。”
我太阳穴突突直跳,茫然地张着嘴,望向黎朔。
“夫人,方才他们喝酒打赌,赌洛王军几个月内可以取得胜利,李延说不用一个月便可结束战争,大伙笑他,他一急之下说了出来。我想来想去,觉得这件事情,有必要让您知道。”
我急急回头,叫道:“云绣!刘明!”
云绣扑过来,我紧攥住她的手,惶然问道:“云绣,你告诉我实话,我没有死、还成为了青瑶夫人的事情,罗婉到底知不知道?”
云绣望向刘明,刘明沉吟片刻,道:“夫人,说实话,我不知道罗婉知不知情。但上次夫人想报仇,将她引来,被杜凤搅得功亏一篑。罗婉回去后,您原来住过的小楼便莫名其妙地失火,烧为灰烬。只是她若真的知道了,为何一直没有发作,我们就不清楚了。”
我无力地退后两步,靠着桅杆,全身冰凉。
电光火石间,我忽然明白了狐狸的真实意图。
以江大公子的兵力,即使狐狸和蔺不屈联手,即使有罗弘才的配合,也绝非三天时间可以拿下的。
狐狸用我和早早的安危,换江文略在淮阴三天按兵不动,不是要江文略放弃驰援江大公子,而是让江文略以为危机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