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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白色狩衣的阴阳师支起一条腿,背部斜靠在外廊的一根柱子上,右手搁在右肘上,手中捏着素陶酒杯。他的目光有些飘渺,似看非看地望着庭院,有如女子的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容。
一如往常。正如往常。
距离那件事情过去已有一月有余了。——是的,“情独”那件事。
他还记得那夜,两人是如何亲密接触,那种肌肤紧密贴合的触感…晴明的唇角向上扬起,挑出一个寥落的弧度。他的指尖不由自主地碰了碰自己的唇,茶褐色的眸子染上一层晦涩的光线,——很明显,会上瘾。他阖上眸子,懒散地靠着柱子,任凭轻柔的风吹面而过。脑海中,那人的景象越发生动鲜活起来。
源博雅。中了“情独”的源博雅。在他身下婉转呻‘吟、无限欢喜的源博雅。
那声音、那痕迹、那触觉、甚至是他深深埋入殿上人体内的那份炽热…一幕又一幕,散着噬人心魄的罂粟香味,引诱他食髓知味,一遍又一遍不受控制地反刍。带着他沉沦,永堕地狱。
猝然睁开眸子,晴明的茶褐色眸子里似乎有锐利的光芒闪过,转瞬即逝,快到令人怀疑它是否存在过。他微微直了直身躯,端起酒壶,为不知不觉空了的酒杯满上一杯酒,再凑到唇边,慢慢将饮起来。
近乎本能的机械动作。很显然,此时此刻,美酒已然失去了它固有的魅力,再也无法让阴阳师的神思驻留。
那夜,当两人都攀登到最高点——他释放在对方体内后,年轻的殿上人便昏睡了过去。他知道,这是留在博雅体内的、他的东西在解毒,——如果非要这么说的话。一层一层剥离毒素,再一点一点地提纯那人的仙气,从而完成蜕变的过程。
是的,“情独”能让解毒者无法登上大道,却能让染毒者修为大进,——所谓“破而后立”。强烈而鲜明的对比,无怪这情毒人人闻风丧胆。晴明挑了挑眉眼,扫过眼底漫无天际的落寞,神色淡漠地瞥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对面。值得庆幸的是,解毒完成后他的神智依旧清醒。他记得他将一篇仙族功法留在了对方的脑海之中,那是上次前去解开宝珠封印时他从母族求来的,足够殿上人修至大道。只要登上仙族,前世的记忆恢复,如何修炼下去,自然不是他小小一介阴阳师能操心的。
在印完功法之后,他用咒封印了博雅的记忆。
想来,没有他安倍晴明的日子,源博雅能回到最初,单纯而天真地过活吧。——只有遗忘了“安倍晴明”的存在,源博雅才能没有欲‘念,才能在“虚无之镜”与“情独”的双重作用下再登大道。
生怕不够似的,阴阳师甚至在当夜就回了自家府邸,并用咒将这座府邸封了个严严实实。在外人看来,一条戾桥之后的彼端,只是白茫茫的一片。如果有人试图想要通过这座桥,又很快会被桥上的阵法送回原地。——当然,在离开博雅府邸前,晴明也没有忘记将两人结合的所有痕迹都抹去。那面“虚无之镜”,更被他顺手带走。
如此,方才能万无一失。
想到这,晴明从怀中掏出一面镜子,目光凝滞在其上良久。也不知道是不是明白了它的本性,这面镜子并未在阴阳师身上展现过多它的能力,只是安静平凡如同这世上最普通的镜子。白皙的指尖摩挲过那些诡异的花纹,一遍又一遍,轻柔如同情人间的碰触。
“情人”,在认知到自己想到了什么之后,晴明的手指如同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抽离,眼底的那些缱绻缠绵更是如同午夜的潮水,眨眼间便退得干干净净。“蜜虫!”他高声呼唤着他的式神,随即在穿着水蓝色唐装的女子出现那刻,将手中的镜子扔给了后者,“把‘虚无之镜’放好。”
“是。”蜜虫轻声应了一下,却没有立刻照着晴明的话做,只是捏着镜子一脸担心地看着阴阳师。——知晓一切前因后果的她在为晴明担忧,这无需置疑。这么多天,她看着阴阳师的身体逐渐瘦削下去,日日就坐在外廊之上恍惚地喝着酒,更多的时候则是一个人默默仰望天空,身形落寞,几次她都怀疑她的主人是否就要这样乘风而去,不再归来…而这一切的源头,她主人心中挂念的那个人,殿上人源博雅却过得无比逍遥。
——这如何能让她不怨恨!
即便她知道一切都不是老实可怜的殿上人的错。可无法不迁怒,无法不心生怨怼,无法不…如果现在她的主人听了这个消息,又该会如何的伤心欲绝啊?近乎绝望的蜜虫垂下眉眼,双手绞了绞衣角,努力不让内心的思虑表现在脸上。再一次,她对阴阳师要求她天天汇报源博雅的信息而感到无望。
“说吧。”晴明抬头瞟了一眼蜜虫,将对方所有的表情都收入眼底,心下顿时明了了几分:这次的消息,恐怕不会让他好受。他又慢慢地为自己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直到那些辛辣的液体从喉咙冲进胃部…
35天前,蜜虫告诉他博雅在庭院中一脸茫然地坐了一天,直到夜色微醺。
34天前,蜜虫告诉他博雅在街头徘徊了很久,并摸索到一条戾桥。只是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又摇摇头离开了。
33天前,蜜虫告诉他博雅应邀参加了忠实大人的宴会,认识了对方的长相美丽的女儿露子。
30天前,蜜虫告诉他博雅笨拙地为露子做了一首和歌,而对方欣然接受。
25天前,蜜虫告诉他博雅频繁地出入忠实大人家,约会露子。
20天前,蜜虫告诉他博雅的事在整个贵族阶级流传,被誉为佳话。
10天前,蜜虫告诉他博雅一提起露子脸上就挂着甜蜜的笑容。
5天前,蜜虫告诉他博雅的父母,甚至连天皇都在暗示博雅是时候结成好事了。
…
那么今天,蜜虫又会告诉他什么呢?
晴明只觉得自己的心头一沉,他想他已经预料到了。风势,似乎一瞬间变得有些强烈起来,搅得他有些感到了冷意:冬天,快来了啊。他抿了抿唇,终于在这份寒冷中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婚期…在什么时候?”
“您都知道了?”蜜虫猛地抬头,一脸的诧异。
“婚期。”捏着酒杯的指尖泛白了一些,晴明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惶恐的蜜虫,“什么时候?”
“两天后。”迫于压力,蜜虫还是说出了答案。
“嗯。”晴明低低应一声,指尖不再用力,仿佛这声应答已经耗尽他的全部气力。他抬头看了看依旧湛蓝的天空,又看了看依旧荒芜杂乱的庭院,一瞬间只觉得周边这一切有些陌生得可怕。——是时候,孤注一掷了。等一切终结。他再次一口饮尽杯中之酒,声音几不可闻,“你下去吧。”
蜜虫行了一个礼,慢慢退了下去。她知道,这时候的阴阳师最需要一个人安静地呆着。然而,在退至拐角处的时候,女子还是忍不住看了晴明最后一眼——
阴阳师面色如玉,唇边却再无一分惯常的笑容。酒杯胡乱地倒在地上,他没有理会半分,只是阖上了双眸,就像已然沉沉睡去。清冷的寒风吹拂而来,摇曳着翩翩衣袂,划出寥落隽永的弧线。
唯独,优雅如初。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就是婚礼了。
☆、婚礼当日
源博雅大婚那日,是一个异常晴朗的日子。
年轻的殿上人身穿正式的深紫色和服,一脸茫然地站在庭院中那颗葱郁的紫藤树下。今天是他的大婚之日,他却没有预料中的半分喜悦。露子是一个好姑娘,将来也会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每个人都这么告诉他,他也毫不置疑这一点。这样的结局是每个人都乐于见成的,只是,为什么他的心里没有一点兴奋激动?
阳光肆无忌惮地洒落在院子里,明媚到近乎炽热。博雅忍不住用手遮了遮这反常的灼目的光线,忍不住再一次在心底反问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他想起那条位于土御门小路的桥来,桥的另一端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上去没有人居住。明知道这一点,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个月来自己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在附近徘徊一会儿。高兴了、郁闷了、悲伤了…每当这种时候,他就能发现自己踌躇在那条路或去那条路的路上。这非常古怪,他告诉自己。他也曾试图去探究原因,每当午夜梦回,总有一个模糊的身影辗转在他的脑海,那个身影有一个名字,他却用尽了全力也看不清记不起。
博雅有预感,这个谜题终将困扰他毕生,并让自己在余下的日子后悔难耐。——如果他不探究出答案。
今天也是,不知不觉间他就走到了那条桥旁边。与往常一样,唯独不同的是他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过去。他以为自己会发现另一个天地,——哪怕只是给困扰他的谜题一个答案也好,却最终失望了:桥的那端,正是彼端。更确切点来说,是他下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来路上,回头一看,对面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后来,他不信邪地又试了几次,每次都是相同的结果。最终,他不得不放弃了这一尝试,回家准备婚礼。
毕竟,今天是他的婚礼。
殿上人回过神来,恍恍惚惚地笑了。忽然,一阵淡淡的香气传入他的鼻翼,雅致异常,像极了紫藤花的香味。博雅有些诧异地抬起头,下一秒忍不住惊愕地瞪大了双眼:之前还葱葱郁郁的绿树上现已挂满淡紫色花朵,浅紫、紫白、深紫…深深浅浅开满了一树。秋风吹拂,花枝摇曳,煞是好看。
只是,十月的紫藤花?这也太不合花期了吧!
博雅的心底越发迷糊了,他伸出手,试图还想要去碰触那淡雅的花瓣,以期去弄清是否幻觉。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花枝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博雅。”
——这声音…!
殿上人的身躯猛地一震,怔怔地朝着生源地看去。很快,一个男子的身形映入他的眼帘:来人头戴一顶乌立帽,身着一袭白色狩衣,隐隐能看出里面穿着的水绿色的单衣。男人面色如玉,茶褐色的眼底闪动着莫名的光泽,就这么站在紫藤树下同他打招呼,语气熟稔地唤他“博雅”。
男子静静地看着他,有如女子般的红唇微微上扬,翘起一个博雅无比熟悉的弧度。殿上人凝视着对方,——他不知道他的黑色眼眸已经带上了贪婪,他看着不速之客如玉的面容,不知怎的就有些红了眼眶。
好熟悉,好熟悉…究竟、是谁…?
一种感情盘旋在他的心头,越积越深沉,就要喷薄而出。“你…是谁?”终于,踉跄着,博雅的问话冲口而出。
“天气真好啊,博雅。”来人并未回答博雅的话,只是冲他点点头,笑着道,语气平静,“好久不见,你都要成婚了。”
博雅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内心,突如其来席卷过一阵强大的酸涩,如同荒芜过境的原野。这种汹涌的感情令他害怕,他向前进了一步,小心翼翼地缩短了与白衣男人的距离。而对方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