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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他的薄唇又向自己嘴上贴来,弦歌急忙伸手挡住。“我不稀罕。”
“你在扮猪吃老虎吗?”凌悠扬还是在笑,却笑得有些不一样,洞测人心,“和冷立比武时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雕翎戎装,玉臂挽弓,黑色的长发在肃风中飘然流淌。第一次见到符弦歌就是在那样远的距离,他甚至不能看清她的面容,只是将这个姿态深刻于脑海,想忘已难忘。
片刻的怔然,换来穿肩一箭。
弦歌眨眼,讥笑道,“你要我在床上表现出比武场上的样子?殿下在说笑?”顿了顿,“莫非殿下一直在期待我把你踢下床?真可惜,我现在没力气。”
凌悠扬敛起笑容,静静望着她的脸,难得看到他如此严肃的样子,黑色瞳孔沉静地没有任何情绪波澜。静默片刻,他突然从弦歌身上起来,翻身睡在床的里侧,一句话也不说。
弦歌被他弄得一怔。想了想,也翻身换个舒适的位置,睡觉了。
冰冷的月光斜洒入室,清辉耀眼,带来了一片静谧。
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各占一边,心思迥异。
弦歌身上的大多都是皮肉伤,养了没多久就可以下床走动。又是阳光很好的天气,大部分士兵都在操练。根据这几天的观察,极东国的这支部队似乎很快就要启程回国了。她也开口问过凌悠扬,究竟要拿这些俘虏怎么办,凌悠扬似笑非笑地瞅着弦歌,“指挥官是冷立,我不过是随军出来玩玩,怎么处理俘虏那是冷立决定的事。”
凌悠扬看着阳光灿烂,又带着他的护卫和皇甫容出去消遣游玩,他本要弦歌跟着他一起出门,结果弦歌不冷不热地回答,“我身为城主,心中万分担忧俘虏们的安危,没有那种心思。”
弦歌一个人待在凌悠扬的帐篷里,闭目养神。
时间缓缓地流淌,不知不觉,无声无息。回首转眼间,云层遮住了红日,似乎增加一些冰凉的感觉。操场上依然响彻着士兵训练的声音,弦歌掀开帐篷的帘子,除了偶尔巡逻的士兵根本就没有看守的人。
她苦笑,大步走了出去。这里一共只有一处监牢,就是曾经关押过雪迟和自己的地方,歧阳城其他的俘虏应该是在工作,军营里最苦重的工作都是让俘虏去做的,每天只给仅有的一点食物,随便给个脏污混乱的地方睡觉,然后任由他们自生自灭。饿死不管,累死不管,病死也不管,即使死了,尸体也是随便乱扔,然后由飞禽啄食。
心中骤然升起一股疼痛,弦歌稳稳身子,跨步走向俘虏聚集的地方。途中出乎意料的顺利,大部分士兵都在操练中,即使有一两个看到她也没说什么。
经过和冷立的那一场比试,弦歌的确一战成名。况且,军营的人都已经默认她是凌悠扬的女人,这位风流在外的七皇子并不好得罪,自然也没人来限制弦歌的自由。
破烂的衣服,污垢的身体,繁重的工作。
弦歌到达劳作场后,看着那一张张憔悴的面容顿感酸楚,眼眶有点热,她硬生生给憋回去了。还好,这张画面比她想像中要好点。
“城主!”有人发现了她。
“啊,是城主来了。”俘虏们纷纷停下动作向弦歌望来,神情颇为激动。
弦歌微微一笑,向他们招了招手,“辛苦你们了。”
“城主的伤怎么样了?”
“呵呵,城主的那一仗大大涨了我们的志气,连看管我们的兵崽子都客气了很多。”
“城主,没事的。符统领已经出去了,他一定会带兵来解救的。”
熙熙攘攘的聚集在一起,士兵们七嘴八舌地说话,丝毫没有丧气的意思。弦歌笑笑,很有耐心地听他们说话,中间自己也说上两句。
“城主,属下有事禀报。”一个面容坚毅的青年开口说话,衣着简陋,但浑身散发的气势却不容忽视。他是符雪迟最亲信的人之一,伏击部队的队长,头脑聪明。
弦歌抬首,微笑道,“冀栎吗?你跟我到边上去说。”顿了顿,她又道,“其他的人还是散开工作去吧,也别让监管的人有借口找茬。”
眨眼的工夫,人群都散开去了,只空荡荡地余留他们二人。
“什么事?现在说吧。”
“禀城主,古姑娘也在俘虏之中,那天巡视的时候她女扮男装,偷偷混在队伍里。”冀栎说道,“这几天的苦重工作不是她一介弱女子可以承受的,虽然属下已经尽量关照了,可古姑娘现在的样子……还是很不妥,请城主想想办法。”
弦歌狠狠扫他一眼,“当时她混进队伍的时候你怎么不早点发现?”
“属下失职。”
轻轻叹一口气,弦歌的神色并未有太多的惊奇,半阖双目,她表情中更多的却是复杂。又叹一口气,她轻道,“我会想办法的。”说话间,她飞快地塞给冀栎一个小小的纸团,若无其事地走开,“我现在去看看她。”
冀栎神情一懔,立刻掩去眼中的精光,纸团偷偷藏进自己的衣服里。
相比其他人更为清瘦的身躯,眉目秀美,神态淡然却掩不住疲惫,古湘玲深锁眉头,坐在角落里略作休息。忽然间,她抬头,微笑,“弦歌。”
弦歌站定在她面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静静的凝视许久,她一把拉起她,“你别待在这里了,我们出去说话。”
古湘玲被她拉得措手不及,身子本就没有力气,脚下一软。“我是俘虏,不在这里该在哪里?”
“你想在这儿吵架吗?”弦歌脸色骤然转冷,“比武那天我就看到你了,你究竟凑什么热闹?”
古湘玲温柔地望着她,扑哧一笑,“你在生气吗?还是在担心我?”
弦歌板着一张脸,手还是没有放开。
“你也不想我难做吧?也不想让这里其他的兄弟难做吧?你要拿什么理由把我带出去?你别忘了,你现在也只是一个俘虏。”古湘玲仍旧是平祥的眼神,她微微翘起嘴角,“不过,比武那天你表现得很出色,老城主地下有知,一定以你为荣。”
“湘玲,你的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弦歌闭了闭眼,深深呼吸一口气,睁开的眼瞳中满是严肃,“我有事要问你。”
古湘玲笑意不减,“我知道。”她站直身子,伸手指向一个僻静的角落,“那边没有人,如果你怕被人听到我们就去那边说话。”
弦歌垂下睫毛,一声不吭,转身就向那个角落走去,古湘玲在后面跟上。她们的位置和俘虏的劳作场大约几百米远,天空白云飘荡,突然有洁白的雪粒在浅蓝色的苍穹中漫舞翱翔,轻飘飘地落到树上,地上,和身上。
“身上的伤怎么样了?看你的样子应该没事了吧?”古湘玲笑问。
“没事了。”弦歌定定地回望。
“你想问我什么?”
弦歌沉默了一会儿,淡然道,“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湘玲,十天前的晚上,你在院子里干什么?”
古湘玲的笑意微微一敛,“你看到了?”
“看到了。”
“看到了又何必问我?”古湘玲又笑了,漫不经心,“很明显,我在用信鸽传递消息。”
虽然早就已经猜到了,弦歌捏紧拳头,“给谁传递消息?”
古湘玲骤然安静下来,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目光中染上一层悲哀,“弦歌,以你的聪明应该什么都已经猜到了,何必刨根问底?”顿了顿,她移开目光,压低声音,“你会来问也应该是早就怀疑我了,是的,叛徒就是我。”
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寂静下来,雪花一片一片地落在肩膀上,头发上。脑子里有种“啊,果然如此”的念头,可是,真的听到湘玲承认却又悲哀的让人想哭。
弦歌抬头望天,轻轻地问,“你是把消息传递给陆丞相,对不对?”
古湘玲霍然一惊,即使被弦歌识破时也没有过的慌乱表情显现在脸上,她一把扯住弦歌的衣服,“你怎么知道的?”
真相大白了,湘玲果然是在替那个人办事。弦歌苦笑,“陆务惜……他向来喜欢针对我们歧阳城的事,爹会死那么早是操劳过度的原因,若没有他陆大丞相的针锋相对,爹会那么辛苦吗?出征也好,进贡的事情也好,不管歧阳城提出什么意见他都要在皇上面前对着干。”
古湘玲目光怜惜,“他毕竟是你的舅舅,你从没想过和他和解吗?”
“和解?这怎么可能?”弦歌嗤笑一声,“他想过和解吗?我们这次会被偷袭会被抓不就因为他吗?不就是因为他把军情泄露给极东国吗?”弦歌转过脑袋盯住她,一字一顿,“他想要我死,不是吗?”
古湘玲静默,轻声道,“会被偷袭是我的责任。”
“你想替他担罪?”弦歌的笑容越来越冷,“他究竟是你的什么人?”
古湘玲沉默。
弦歌望着她,许久,轻叹一声。“湘玲,早在很多年前我就知道自己不是符家的女儿了。”不去在意古湘玲震惊的表情,弦歌继续说下去,“我是不应该出生的孩子,从出生的那天开始我就背负着他的罪孽,从出生的那天开始他就想杀了我。”
古湘玲怔怔地望着她,好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弦歌,“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时候知道的?三伯从来没掩饰过对她的厌恶,周围的长辈时常用怪异的眼神望着自己。除了雪迟和湘玲,她根本就没有朋友。她从小就开始怀疑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所以,她才去问爹。
她问爹,究竟是不是爹的女儿。
爹说是,爹说她永远是他的女儿。
可是,她还是偷了爹的血。滴血认亲,结果很明显,她不是,她不是符家人。可是,爹既然说她是符弦歌,那她就姓符,她就永远把这个位置坐下去。那一年,她九岁。
然后,她符弦歌继承了歧阳城城主的身份。在朝堂上,她第一次认识了那个所谓的舅舅,陆务惜,权倾朝野的大丞相。就是这位大丞相,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她,一脸欲除之而后快的神情。真相是永远掩藏不住的,她终究还是知道了事实。
罪孽的孩子,乱伦而生的孩子。
陆务惜为了掩盖他所犯下的错误,早也想晚也想,就想杀了她。为了掩盖一个罪孽,他却犯下了越来越多的罪孽,通敌判国,买卖情报……陆务惜他已经收不了手。即使不是为了私情,她符弦歌也会亲手除掉他。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和她之间,终究只能活下一个。
弦歌悲哀地望着古湘玲,“湘玲,我第一次遇到你,当初你在街上行乞,那是陆务惜的意思吗?是他命令你来接近我的?”
“……我是孤儿,丞相是我义父。”
弦歌闭上眼,“你那天又为什么要女扮男装?为什么要混进队伍里?”她睁开眼,眼神遥远地像是重山叠峦的那抹青色,无法触及的苍茫。“你何必和我们一起被抓?”
古湘玲望着她,然后慢慢垂下眼,低下头,缓缓吐出两个字,“赎罪。”说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她没办法拒绝义父的要求,她下不了手却非下手不可。至少,要陪着弦歌一起死。这是她唯一能做到的。
弦歌轻叹,拳头松了又捏,然后又缓缓放开。她斜倚在墙面,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看着那片晶莹的白色在手心融化。“湘玲,我会忘了这件事的,就当你从来没说过。逃出这里以后你就离开歧阳城吧,爱去哪里随你的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