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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几天,我都在帮助莫华,办妥托运的事,像我当初迎接她的到来一样尽心尽力。九月下旬的某天,我坚持开车送她去机场,在候机大厅,她拥抱了我,并且在转身时流下了眼泪,她在竭力隐忍着不让我发现,所以一直没有再回头。这不是在上演煽情的电视剧,我意识到我伤害了她,并且永远无法弥补。
抑制不住沮丧和伤感,我上车之后就开始在市区兜圈子,方向盘似失控。我知道今早昀森要去金门公园拍摄一个户外广告,这可能是他九月的最后一项工作——代言最新一季品牌新装的宣传预告片,跟那本画册是一个系列。拍摄组工作人员都是从纽约专程过来的,投资不小,其实已经开工了三天,今天的场地选在金门公园。
我调转车头,不由自主地绕道过去了,我现在想见到昀森,看看被外人包围的他,而不是再等到全部人都退下,我才能有机会与他相处,真的,我有些厌倦这样的无休止的躲藏,负罪感好像成了感情的附赠品。
拐进斯塔尼安街向西行,我播电话给昀森,想知道他的具体方位,结果手机却由他的助理接起,对方告诉我,伊森正在与导演沟通,五分钟后给我回电,可今天的我突然有些固执,直接要求女助理将手机递给伊森。金门公园有一千多英亩,我不想走冤枉路,而且我想亲自确认他是否有时间应付我。
对方看我坚持,只好走过去打断伊森的谈话,他估计是看了一眼来电号码,总之立即就接起来了:“震函?你找我?”
“方便吗?方便我就过来。”
他挺意外,轻笑出声:“当然!今天打算罢工了吗?真难得。你现在在哪儿?”
“告诉我你的方位,我能找到。”
“亚洲艺术馆东面的花园步行道上。”
“好。我知道了。”
“一会儿见。”
虽然花了不少时间,不过还是找到了这个正在紧张工作的摄制组,可能不是周末的缘故,公园里的闲人并不多,这一区域只有这个团队仍在大太阳底下作业,初步目测就有数十人,比较醒目的是一个领舞的少年及几个身材高挑的混血女模特,看来能在新一辑的广告片中露脸,都是有些号召力的熟悉面孔。
我到的时候正好是他们的休息时间,茫然地越过人群寻找昀森的身影,他已经率先发现了我,他的眼力一向都好,而他总开玩笑说是他的第六感,只对我杜震函管用。完全是种反射性举动,他小跑着向我这边来了,有些工作人员已经抬头注意到他们的男主角中途离岗。
“嗨!”他向我愉快地招了下手。我这才看清楚他:一身挺拔的深蓝休闲西服,脖间围着范斯哲的方巾,添了几分儒雅,淡色系长裤配一双软底皮鞋,显得有些闲散,稍有些养长了的黑发是非正式的凌乱,衬得他那一身正装居然意外地合拍,俊美明朗性感又带着那么一股特别的邪气,扑面的蛊惑气质是东方独有的神秘,十足的翩翩佳公子,有着逼人的立体感和表现力,我知道为什么这一辑的广告非他莫属了,工作状态的伊森霍的确无以伦比。
感觉有些热,我象征性地捋起了衬衫的袖子,心情突然也不那么低落了,我闻到一股阳光的味道:“没有打扰你吧?”
“你要是再说这种话——”他靠得近了些,暧昧不明的语气,“晚上我会找机会跟你理论的。”
我的嘴角勾起一个适当的弧度:“啊,现在开始看来我需要注意措辞。”
“来吧,罗拉有英国红茶招待你。”他的手臂居然搭上我的肩膀,将我推入工作区。“伊森霍好友”的身份很快得到周围人的认同,我自然没有了打断他人正常工作的嫌疑。
“她走了?”昀森突然这样问我,眼神沉静下来,像在安抚我。他知道我的心事,只是一直没有当面触这根弦,他不习惯,我也不习惯。
“嗯,她常常令人……惊喜。”
“她会很好的。”
“我知道。”
女助理罗拉这时候走过来同我打招呼,我感谢她和她的红茶。这时,猛地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灼热的视线,我有些敏感地扭头向不远处的中年男人看了眼,他竟然朝我微微一点头,然后向我们这边走过来,我觉得有些奇怪,挺了挺背站直了些,脸上仍保持着友好的表情。
昀森这时也扭头往后方看过去,立即笑了,拍拍我的腰:“给你介绍德国的新锐广告导演——莫尔斯·布莱德伯格。”那人已经走到我们跟前,他先伸出右手自我介绍,“莫尔斯,这个组的头儿。”
他的金发和随意的开场白令我放松下来:“布莱恩,很荣幸认识你。”
“我也是。”然后看向我身边的人,“伊森,我能要求您这位朋友帮个小忙吗?”
“呃?”昀森似乎立即会意什么,一脸好笑的样子,“莫尔斯你……不会是想——”看了我一眼,然后咳嗽了一下,“你还是问本人吧,我想,他会拒绝你。”说着,笑了笑走开,把时间暂时让给了这位导演,我当时隐约感觉到一种压迫感,明明知道接下来的事不该应允,但是却不得不被眼前这浓厚的氛围所感染。
接下来莫尔斯果然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向我简要说明了这次广告片的主题和拍摄视角,阐述了相关创意策划初衷,以及投资方预期达到的品牌效应和商业回报。总之,莫尔斯·布莱德伯格给我的感觉很直观,是位完全秉持自身见解和灵感的导演,他懂得把握大众审美的关键处,但因为个性坦率而天真,带点艺术家的神经质,所以表达的时候会有间接性的跳跃式思维,而他的口头蝉是“你知道”。
“布莱恩,你知道这确实有些冒昧,但是刚刚看见你朝这边走过来,站在伊森旁边——我瞬间就被吸引住了。”然后跑出去,再一步步走回来,模拟刚才的情形,表情非常生动,我禁不住笑出来,他向我夸张地打着手势,“你们看起来是那么得……和谐,却又像两个极点,相信我,我的脑子里迅速冒出新的点子,这感觉不可多得!漂亮的东方面孔,你知道,我们需要在广告中再入一张东方面孔,他需要有含蓄、大气、沉着的气质,你知道,我发现了!你!布莱恩,我们需要你!”
对自己不是没有告诫,但是还是被他的情绪带动,不由问道:“你需要我做什么?我能——”
没等我说下去,莫尔斯就打断:“布莱恩,能告诉我,你的职业是什么吗?”
“商人。”我确实是。
“噢,我喜欢这个答案,这是我一直向往的位子,还有就是,你绝对适合这个角色。”
“角色?”我开始露出困惑的表情,向伊森那边看过去,他现在离我二十米远,并且完全不准备帮我做决定,所以我只好重新看向导演,“我只是商人。”
“这个职业特性注定你是个好演员。”他一点不陌生地上来拍我的肩膀,“布莱恩?帮个忙吧。”
“你想让我怎么做?”我想,我今天一定受了什么刺激。
“太棒了!”他击一下掌,兴奋起来,“我没有剧本,你知道,我们需要表述的是一种转折,一种自由的倾向,一种介于模糊和清晰的时尚,而这一季要体现的主题就只有一个:跨过界,彼岸是你的向往。听起来很诱人是吧?隐喻和暧昧、中枪后遭俘虏,我们要引诱消费群跨过界,击中要害,然后邀他们跟我们共同享受生活。”
他的话很奇异,令人莫名领会,我确实是听懂了:“你像一位诗人。”
“诗人?不不,你知道,诗人都是道貌岸然的行家,我只是艺人,为某个不着边际的世界添点颜色什么的。”
“我也该在那个世界扮演一个角色。”
“对,不需要言语,只需要一些简单的动作。”
“你是说,肢体语言?也许,还有眼神?”我是个好演员,我相信了。
他立即点头:“你知道,如果不是够聪明,你一定做不成商人。”
“谢谢。”我是真觉得这个家伙逗了,跟曾经打过交道的德国人有出入。
实在没想到,我的出现会让操着生杀大权的人产生这样一个堪称大胆疯狂的念头——让我加入背景,当然,只是背景,我答应了莫尔斯出演路人甲。对我的这一决定,昀森并不觉得意外,但最后还是走过来在我耳边轻问:“你确定?”
“除非是你不想让我出镜。”
“我求之不得。”他居然当众抱了我一下,嘴唇几乎粘上我的脸,故意肉麻地开玩笑,“亲爱的,你会抢我镜头的。现在,我感觉浑身都兴奋起来了。”
虽然知道别人不可能听懂,但还是乱紧张了一把,装作若无其事地退后一步,无奈地甩头:“事后,我一定会被风行的同事嘲笑一个星期。”昀森乐起来,那边化妆师叫他过去补妆。
而我,在被要求换衣服之前,再次申明:“我是外行,完全不擅长在镜头前表现自己。”要吃几次NG可不是我能控制的。
幸好莫尔斯是讲求方式方法的导演,会给演员提前演绎情节。“你不需要表现,你只需要做你自己,你知道,就是那种最自然的状态!你只须站在路边,背靠着车门,那车是鲜红法拉利敞蓬,不管你喜不喜欢,你都必须站在那儿乖乖等你的女伴从咖啡店出来。之后,会有一个皮革美人经过,你抬眼看了她两秒钟,收回目光继续等待,然后街舞男孩率一帮年轻人从你眼前经过,你抬眼看他们三秒钟,再收回目光等待。最后是伊森从你眼前经过,你缓缓抬头,然后目光跟随他五秒,画面会定格,你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你知道,这很简单不是吗?请放心,你始终是个背景人物,我们的镜头一开始会越过你拉得很远,当然,直到最后五秒,我们会将你拉近。”
助理导演托尼表情有些犹豫,然后还是提出了自己的观点:“莫尔斯,我觉得这个意识……会不会过于大胆?”
“大胆?我不这样认为,难道一个男人不能欣赏另一个男人?何况我们现在是在旧金山,你知道,这个城市的暗示无所不在,先生。实际上刚才布莱恩就吸引了我,就像伊森吸引观众一样,被美丽的人吸引并不需要遮遮掩掩,这符合我们这一季新装的主题,托尼,我们在让人们跨过界,追求自己想要的,这绝对是个好的开端——即使跨过界的价值相当高昂,但人们会甘之如饴。”他夺过助理的扩音喇叭,豪爽地喊,“伙计们,开工了,注意检查各自的领带是不是歪了。现在,欢迎我们新的加入者,布莱恩!”最后一句引来集体的鼓掌和口哨,昀森正被押坐在椅子上,没有回头看我,只抬起手向我比个胜利的手势,我知道他一定笑到内伤。
这个尝试好比要我打破一贯以来保持的平衡,我与昀森从未像现在这样暴露在众人眼皮底下,并且还要按指示表现出暧昧的动态,说没有顾虑是骗人的,我不能想象这个片子首播时,会对我们造成什么样的影响,那些熟悉我的人也许只是说:哈,布莱恩这人真有情趣,居然客串演出。但更多的是一种猜测与惊奇,伊森霍在风行效劳的事已经越来越受到关注,我知道未来进入公众视野绝对不再是偶然,还不如大方现身,做一道背景,也幸亏三藩市的狗仔队不似香港的那样勤。
于是,我成了这个系列广告短剧的第三幕临时演员。
我被换上墨黑暗条纹的西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