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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回明玉殿!”我断然而道;一只手握住我;阵阵发着凉;接着另一只手也握了上来;我抬头看去,是庄聆。
庄聆话语轻颤着劝我说:“你安心歇下吧……此事重大,皇太后不敢再……”
“姐姐……”我平静几分,也克制着腹中虽已放缓却仍绵绵不断的疼痛,反手握住她的手,“帝太后可还在么?我要见帝太后。”
“这……”庄聆略一迟疑,即道,“你等着,我去给你请。”。
帝太后与皇太后一齐进了房中,我掩饰不住看见皇太后时的那一股恨意,一垂眸冷道:“太后,臣妾要回明玉殿。”
虽则话语淡漠,但我的疼痛她们大概还是知道的,因为我额上渗出的冷汗无法抑制,很是明显。
皇太后在不远处坐下,缓缓道:“贵嫔安心休息吧,太医片刻就到。”
“太后……”我看向帝太后,她微一迟疑,走到榻前,取出帕子俯身为我擦去额上的汗,也是温声劝道,“这事须得谨慎,哀家和各宫主位都在外头守着你。”
“太后……”我猛然握住她的手,几乎用尽了全身仅存的力气,“恕臣妾冒昧……您是过来人,您想得到今日之事缘何而起……臣妾求您,臣妾还不想死,臣妾还有元沂……”
我分明地看出帝太后眸色一震,沉默着思量了已久,直到我的气息再度不稳起来,她终于开了口:“来人,送宁贵嫔回明玉殿,用哀家的煖轿。”
“帝太后!”皇太后听上去惊讶不已,帝太后侧身向她,神色淡泊,“哀家会随去明玉殿照顾好宁贵嫔,不劳皇太后操心了,告退。”
我终于踏上了回明玉殿的煖轿。
我自然要回去,长乐宫中没有一个人是我的人,这事出了疏漏我连命也保不住。
今夏,我推语歆下水又救了她,让她、让沈循、让阖宫都以为是皇太后做的;两个月前,我告诉沈循,我要小产,让阖宫都以为是皇太后做的。
失子之仇不能不报,我却一直想不到要如何去报。莫说一般的罪名动不了姜家,就是动得了,让她因为别的罪名而死,也算不得为我的孩子报了仇。我的孩子因她而死,她就必须明明白白为我的孩子付出代价。
但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她做的,瑶妃死了,我连人证都没用。
这事委实困扰了很久,我甚至想过,在我再次有孕的时候设计小产嫁祸给她,然后闹得沸沸扬扬,让她躲不过。
可这不值得,她不值得让我的下一个孩子也死去。
于是便有了今日这出。
沈循为了他的女儿,冒了天大的险。他也算得个有本事的人,能说服几个同僚与他一起做这个假。太医们轮番诊脉后道我有孕,凭谁也不会怀疑,怀疑了只会让别人觉得可笑。
至于在长乐宫的这出么……我自会让皇太后她洗不脱逃不过。回了明玉殿,帝太后纵使跟来,也是在正殿等着,寝殿里忙忙碌碌的俱是自己人。
我躺在明玉殿的榻上,剧烈的疼痛再一次袭来,我在恍惚中沁出一缕笑意:“沈大人,多谢。”。
再苏醒,宏晅果然是守在了榻边,我淡泊地望着他,直望得他无措起来:“晏然……”
我冷声问他:“陛下是不是还想告诉臣妾,以后还会在有孩子?”
他的神色瞬间黯淡无光,许久的沉默之后,他对我说:“朕是想说……对不起。”
我一怔,虽心中奇怪,面上漠然之意不减分毫:“陛下为何?”
“朕不该让你去参皇太后的宴。”他握住我的手抵在额上,有着无尽的痛苦和悔恨,“我早该想到皇太后根本容不得你……”
我没有怀孕。一瞬间,我几乎想要告诉他这句话。但此时,纵使仍旧浑身无力,我到底还是清醒的。我缓缓挣开了他的手,刻意地放缓了语气对他说:“陛下不要瞎做猜测……未必是皇太后做了什么……臣妾本就身子弱,从前又曾小产过,自己护不住孩子也是可能的。”
“怡然在查了。”他微微一叹,让我听到了我此时最想听到的话,“长乐宫、韵昭媛的庆云宫皆已封宫,无论做这事的人是谁,朕不会放过她们。”他切齿间那般地恨意,是为了我的孩子,也是为了这些年的许许多多笔账。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怡然会查到什么,她会查到我最后饮下的那杯酒里,有足够分量的白麝香。
那酒是长乐宫的宫娥递上的,不是皇太后这个长乐宫之主的意思又能是谁的意思?
我的拇指缓缓抚过每一个指头的指尖,那么平滑,没有护甲,连指甲也剪了。因为婉然怕我在剧痛中抓伤自己。
剪掉的指甲,自然是扔了,护甲会搁回我的妆奁里,没有人会去平白多疑。等到有人想起来要多疑的时候,早清理干净了。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我在饮罢果酒将酒杯交还于宫娥时,弹指间加进去了那一点点白麝香。我自不会在喝酒之前就把它加进去,听沈循说那东西劲力颇猛,如是一不小心从此不能有孕了,就便宜了皇太后。
语歆是个细心的,不然她也不会在愉妃死后想起去查她的药。那么,她同样会想起那盆添了白麝香的月季吧,那是和酒杯中相同的白麝香。
我倒要看看皇太后如何把这事辩清楚了。
我在当晚位晋婕妤,在阖宫嫉妒或是怜悯的眼光中,静等着成舒殿传出消息。我也真想知道,皇太后最后会是怎样的结果,她到底是宏晅的长辈。
开查此事之后的第一个“大动静”却是从广盛殿传出的,我低估了宏晅对姜家的恨。他借着我小产一事作为由头,雷厉风行彻查姜家不轨。天威震怒之下,数名朝中大员纷纷附和,检举揭发、上疏弹劾。
这一切,于姜家而言该是措手不及的。
而对于宏晅而言,却是恰到好处。这些年,他做的那些铺垫也该够了,姜家没了兵权,任职的官员较几年前也撤去了大半,听庄聆说朝中登时显了一边倒的局势,逍遥大燕逾百年的姜家,命悬一线。
“任他们平时怎么嚣张,还不是让陛下打个措手不及。”庄聆笑吟吟地抿着茶,看着卧床静养的我,“从前他们是最善于教人措手不及的,也轮到他们一回。”
姜家确是善于教人措手不及。譬如岳凌夏的出现,再譬如当年晏家的突然落罪。都说一报还一报,在后宫在官场,这话到底还是应验的。
过了几日,以御史大夫赵恒为首的数名文官上本奏姜家罪名,条目竟有二百六十余条。那一日,左相姜麒称病未上朝,此事暂且搁下。
又过几日,以骠骑将军霍宁为首的数名武将上本奏姜家罪名,条目不多,仅有一条,却是道姜麒之子姜述、姜辽、姜远擅屯私兵武器,意欲谋反。听御前的宫人说,折子递上去,宏晅淡看了一遍,着即提笔只批了几个字:着令骠骑将军彻查。
让骠骑将军查,自是因为骠骑将军手握兵权了。明里暗里的,是让旁人知道姜家确有私兵,连天子也恐其起兵造反,派出了位列三公的将军彻查此事。
若说那日庄聆来看我时,朝中就已是“一边倒”的局势,如今,想来是姜家党羽作鸟兽散了。
姜家照例是反应得极快,族中最是位高权重的姜麒在骠骑将军奉旨彻查的第二日就上了本,道自己年事已高又抱病在身,不堪大任欲辞官静养。
这折子是半刻不敢耽搁地送到宏晅跟前的,宏晅将汤碗交给怡然,让她继续喂我,自己接过那折子和宫人奉上的蘸好朱砂的毛笔,提笔写下一字:准。
合上折子递与郑褚,那冷如寒冰的眸光连我也觉得有些怕:“誊写一份送骠骑将军府,但让将军不必理会,谋反之事,接着查。”
他要逼死姜家,连一点余地也不肯再留。
短短五日,霍宁那边就有了结果。从姜家各个府邸中搜出的无数兵器马匹坐实了姜麒三个儿子的罪名,宏晅念着姜麒在朝多年,仅下旨刺配。无奈朝中不满之声极高,有一日一众朝臣在广盛殿里生生从卯时争到未时,犹是那最迂腐的礼部尚书吴允,竟在殿中喊着:“陛下既妇人之仁袒护佞臣,臣便追随着先帝去了!”
说着就要触柱,所幸被四个侍卫合力拦了下来。想着先前他对我的种种偏见,要不是心中明白这出多半是宏晅安排或是挑唆的,我几乎要冷笑一句:“让他撞死好了。”
当晚,天子御笔亲批:左相姜麒之子姜辽、姜述、姜远,腰斩于市。
正文 121
不管左相姜麒是如何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已经到了这般年纪;一朝失去三个儿子也总是承受不住的。是以在行刑的当晚;姜麒于家中悬梁自尽。
纵使作为旺族的姜家尚有不少旁支;但族长的自尽仍旧意味着姜家往日的风光再也不在了。
宫里头,皇太后和韵昭媛都一直被软禁着,很多日了;我想她们一定会在这样的忐忑不安中被折磨得心力交瘁。
我仍在好奇着宏晅会如何发落皇太后。
夜黑人寂,月挂枝头。那一声声丧钟的鸣响就如同另一个世界的传来的哀嚎;宫中的每个人都在这阵哀嚎中被扰了清梦;然后慌张地四处询问这哀嚎带走了谁。
长乐宫中的宫人半刻不敢耽搁的脚步很快给了众人答案:皇太后姜颐瑾,薨了。
我不知这些闻言一愕后低头啜泣的后宫女眷中,有多少人是如我一样的心中暗喜。这样的暗喜让我没有和她们一样的去哭;我与姜家的仇,宫中每个人都知道,宏晅也是清楚的。我为她哭,实在虚伪做作。
“陛下那边什么意思?”我如此淡泊地询问婉然,好像在说一件类似于“晚膳要哪道汤”一样的简单事。
“暂且解了韵昭媛的足,准她为皇太后守灵去了。”婉然说。
“哦。”我应了一声,坐在妆台前对镜自视。虽是没有真正小产,但沈循那天给的药劲力颇大,那一番剧痛弄得我很有些憔悴,隔了这么多日仍还能从面色上瞧出一点,“明儿个咱也去瞧瞧吧,到底是皇太后。”
婉然站在我身后显得有些犹豫:“姐姐还养着身子……”
在旁人眼里,我是还养着身子的。我笑睨她一眼:“样子总要做到,这事早成了定局,旁人疑不得什么。”
我到底为什么要去?我想要告诉自己,我并不是为了去一睹韵昭媛姜雁岚的落魄。但这样的自欺欺人并无什么作用,我很清楚地知道,我就是为了去看她的落魄。
害得晏家一夜崩塌、害得我一朝失子的姜家倒了,我只恨我不能在宫外看着官兵去抄家。我唯一能看到的姜家人,就是韵昭媛。
姑且还能称她一声“昭媛娘娘”。
长乐宫正殿门口,几名候着的宦官见了我一齐恭敬一揖:“宁婕妤娘娘。”
“都免了。”我的目光落在殿中那个长跪的背影之上,欣赏着那一缕萧索之意。
提步跨过门槛,绣纹繁复的裙摆从门槛上拂过。林晋在外阖上门,我在韵昭媛身侧驻了足,凝望着面前的厚重棺木,玩味而笑:“臣妾有些日子不见昭媛娘娘了。”
她如同刚察觉我的到来一般睁开眼,清清冷冷地问我:“皇太后遗体在此,宁婕妤不跪么?”
“跪?凭什么?”我笑睇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