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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同用了晚膳,她照例给了压岁钱,元汲很是欣喜地看着她说:“母后今日气色好些……”
“嗯。”她点点头,笑对他说,“你一会儿去给你皇祖母拜年、陪她守岁好不好?”
元汲一愣:“那母后……”
“一会儿你父皇要来。”她说。
不需要太多的解释,元汲足够懂事,他知道什么时候不该打扰父皇和母后。用完晚膳,他就听话地告退了,往长宁宫去。
如同那年的除夕她并不知他是否真的会提前回来一样,今夜的她,也并不知他是否会来。
如同那年的除夕她见到提前回来的他时的欣喜一样,今夜的她,一样的欣喜。
“陛下大安。”她盈盈一福,他立刻扶起她,蹙眉说,“怎么不好好歇着。”
他要扶着她上榻,她却指了指窗边已铺好的席子:“陛下陪臣妾坐坐可好?”
他们一起在窗边坐下,就如十二年前一样。
她倚在他的肩头,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从家长里短到家国天下。说着说着,一阵咳嗽,他搭在她腰上的手陡然一紧:“别说了,歇一歇,晚些再说。”
她犹不停。
十二年前的那一晚,只是单纯地觉得好像怎么都说不够。如今……却是一旦停下,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窗外绽开一片片烟花,短暂的绚烂转瞬即逝,然后……又是一片新的绚烂。
她抬头遥望着这一片五光十色,笑意迷离:“十二年前,也是这样。”
“梓童……”
“陛下有多久没唤过臣妾闺名了?”
皇帝迟疑了一会儿:“阿孟。”
她抿唇一笑。
“陛下因为臣妾的病而未办宫宴么?”她问。
皇帝点头:“是。”
她笑得愈发厉害了:“这不合规矩。”
皇帝不言。
“陛下,十二年前,咱们看到的烟花……是晏然、怡然、婉然她们放的吧?”她说着又是一笑,“总是三朵三朵的一齐往上窜,必是她们三个。”她定了定神,笑吟吟望着她,“由着她们这样在府里玩……陛下,您一直待晏然很好。”
皇帝回看着她,静默不言。
“这么多年,是不是因为阿孟不会吃醋、不去争宠,陛下就一直只把阿孟当皇后看?”她直言问他,问得他一怔。她又说,“只是皇后,不是妻子。”
他无话可答。
“可是阿孟拿陛下当夫君,一直都是。”她双手摆弄着他的手,手指在他手心里划来划去,“但是阿孟又要为萧家想着,好多事情不得已……我想做个好妻子,他们却只想我做个好皇后。”
皇帝听得心里一阵难受。皇后,他到底忽略她太多了。他并不爱她,但她到底是他的发妻。
“我死之后,夫君还是要再立皇后的。”她轻巧地说着,不带半分不悦,“我听说了,大臣们早开始议论这件事了。有推举琳仪夫人的,也有举荐静妃的,是不是?”
“……是。”皇帝点点头。
“可是我想说,陛下再立后,立自己喜欢的人吧。因为皇后不仅仅是大燕的皇后,还是陛下的妻子。”她垂下眼睫,有一瞬的黯淡,“陛下还是立一个自己真心想许之为妻的人吧,不要像我这样……”
“陛下喜欢晏充容就立晏充容,真立不得就不立后,总不要再违心了。”她大睁着眼睛望着他,眼中的热切期盼犹如十二年前,“好不好?”
他笑了一笑:“好……”
她很满意。靠回他的肩头,她觉得有些困,顺势滑到了他膝上倚着,平躺着看着他,又道:“我若死了,陛下会待元汲好吧?”
皇帝神色一震,禁不住有些颤抖,看着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怜惜:“自然,他是朕的长子。”
“那就好。”她愉快地笑出了声,“其实,臣妾觉得他不是担得起大任的孩子,但求他过得平平安安的。”
皇帝颌了颌首,答得有些艰难:“好……”
“还有一件事……”今晚一直口无遮拦的她忽然变得犹豫起来,踌躇了半天才又说,“臣妾一直想知道……方贤妃的死……陛下您知不知道……”
方贤妃,昔年的方孺子,元汲的生母。
皇帝凝滞片刻,俯身轻吻在她额头上,低低答道:“朕知道是萧家干的,也知道不关你的事。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嗯……”她放心地阖了眼,“臣妾好累,陛下今晚还有别的事么?若有……臣妾就不多耽搁陛下了。”
“今晚无事。”皇帝说着从旁边扯了条被子过来给她盖上,“你睡吧,朕陪着你。”
“嗯……”她假装全然听不出皇帝的强作镇定,安安稳稳地睡过去。她告诉自己,只在今晚,她只是他的妻子,不是皇后。她说了一切她想说的,毫无避讳,他也没有怪她……
只在今晚。
。
永昭十年元月一日,皇后萧氏雨孟薨,谥曰:淑元。
有些资历的宫人说,皇后去世的那一晚,陛下一直在椒房殿里陪着,两个人坐在窗前看着烟火、说着话,就像……
她刚嫁入太子府那年的新年。
作者有话要说:熬夜码到凌晨三点……
爬上网来设置存稿箱的时候阿箫已经脑子不清楚了……
于是今天大概无法爬起来再更正文……
于是今天容我歇半天……
明天恢复早九点、晚七点的更新……
182
淑元皇后去了;死在元月初一。
原该喜气洋溢的后宫、锦都乃至整个大燕都一片沉闷的安寂。过年该有的红色被国丧的白取代;举国上下看不到半点喜色。
除夕那夜下了一场大雪,一时未化,刺目的白色衬托着丧期的压抑。
簌渊宫,晏然踏下台阶,脚下的白雪绵绵陷下,齐眉帝姬挣着要下地玩雪,她不禁笑斥了一句:“又要去玩雪,弄得衣裙葬了你又不高兴。”
齐眉还是硬要下地;晏然一哂,放下了她。想了一想,回头问云溪:“皇长子还是一直给皇后娘娘守着灵么?”
云溪应道:“是。不过昨日陛下传皇长子一起用了午膳,大概也劝了劝,现在照常用膳了。”
晏然“哦”了一声,又道:“我在小厨房煲了汤,你给他送去,让他趁热喝吧。陛下待他不比待元沂,他从前全依靠着皇后,眼下皇后去了,他必定胃口不好,喝些汤还舒服些。”
云溪应了一声“诺”,转身到小厨房取汤去了。晏然蹲□子,轻拉过齐眉,看着她抓了一手的雪,笑问:“冷不冷?”
齐眉看看她,摇了摇头,欢笑着就把雪扬到她脸上。她向后一躲,把齐眉拥进怀里:“小坏蛋,敢欺负母妃?”
齐眉笑着,又把小手按到她脸上,冰冰凉的。晏然任由她按着,低头问她:“阿眉啊,母妃给你找个哥哥好不好?”
齐眉抬着头眨了眨眼:“二哥哥?”
晏然一笑:“不是,是大哥哥……”
“大哥哥?”齐眉低下了头琢磨着,一时好像没想起来是谁。
晏然拥着女儿出了神。她很清楚自己想干什么,她要去夺皇长子——就算夺不到,也不能让静妃得到。
嫡长子的去处,会是未来立后的筹码,就算她知道自己做不了皇后,也不能让静妃添了胜算。
所以这两日,她对皇长子格外照顾。皇帝向来对她上心,自然也看得到她对皇长子的好。
。
荷莳宫,静妃接过宫娥奉上的暖茶,呵着热气循循笑问:“簌渊宫那边,最近对皇长子关心得很?”
一旁的宦官一揖,答道:“是,每天至少送两回东西,晏充容偶尔也亲自带着齐眉帝姬去开解皇长子。娘娘您看……”
“怕什么的,陛下才不会把皇长子给她。”静妃冷声一笑,“她自己大概心里也有数。”
宦官垂首静默片刻,沉沉问她:“娘娘,您当真觉得,在这位晏充容身上……有什么事是发生不了的吗?”
静妃一凛。是,在晏充容身上,已然发生了太多原本不该发生的事。她初封的位份不该是琼章、不该得到皇次子、被废后不该回宫、更不该一举坐到充容的位子上……
可这些都发生了,皇帝更是在晏充容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压下了诸多议论,让她安安稳稳地当这个充容。
可是皇长子的归宿……
“不会的,皇长子断不会给她。”静妃想了一想,对此仍颇是笃定,“她在陛下心里的地位再重,也重不过大燕去。嫡长子是怎样的分量陛下明白。”她说着抿起一缕轻笑,冷涔涔地让人瞧着发寒,“若真给了她,反倒容易了。谁看不出这样的意图?自会有人除她的。”
帝太后大概就是头一个容不下她的人。抚养嫡长子、继而登上后位,帝太后才不会允许她如此风光。
婉然挑了帘子进来,向静妃福了一福,淡淡道:“娘娘,长秋宫那边……了了。”
静妃一笑:“很好,确定他不曾告诉过别人?”
“若他说了,现在就是另一番光景了。”婉然笑容沉肃,“娘娘现在高枕无忧了。”
“嗯。”静妃斜倚在榻上,微微阖上眼睛,“簌渊宫前阵子的事情……是你做的吧?太心急了,事倍功半。”
“也算不得事倍功半吧。”婉然悠悠笑着,“娘娘不是也不待见那秋宝林么?发落了她,也算不亏。”
静妃不屑地一声嗤笑:“就她,还不配本宫动手收拾。”
婉然垂下眼帘:“所以……奴婢不是替娘娘收拾了么?不过这事委实怪不得奴婢心急,她不死,早晚就是奴婢死。”
“不至于。”静妃轻笑着,“那事……虽只消得她一句话就会戳破,可那却是不容易想到的一层。她和陛下谁也想不到,就谁都不会去提。一边不提,另一边也就不会胡乱怀疑,你自不用这样忧心。”
“是。”婉然颌首应了一声,迟疑着问静妃,“您看立后这事……陛下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还能什么心思,想着晏充容呢呗。”静妃冷然一笑,“也好,他想着晏充容,这事才有得拖,不然琳仪夫人胜算可是比本宫大。”
。
长宁宫。
帝太后的手一颗颗捻着佛珠,默念着佛经为自己刚去不久的儿媳祝祷。
微睁了眼一叹,邱尚宫上前了半步。帝太后沉吟片刻:“前朝后宫,都议论着新皇后的事,皇帝什么意思?”
邱尚宫略作思索,回道:“奴婢瞧着,陛下他……好像并不急此事。”
帝太后又是一叹,却是点头:“也好。立后急不得,总要挑个才德兼备的出来。”
才德兼备。邱尚宫踌躇着,打量着太后的神色又道:“立后自是要挑个才德兼备的……可奴婢听说,晏充容最近对皇长子上心得很,您看会不会……”
太后神色微厉,扫了她一眼:“你是觉得晏充容想借此上位,还是陛下授意晏充容如此?”
“这个……”邱尚宫垂首,“奴婢说不好。”
“静妃昨日也同哀家说起这事。”帝太后浅锁了眉头,颇有几分不悦之意,“你们也不要太草木皆兵,晏充容从前是犯过错,但她对孩子从来都好,如今对皇长子上心,也未必就是安了什么别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