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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被流放。如此深仇自然不会有人忘记,你不妨多找找程家的后人吧。”
宋知秋的脸惨白得直如一个鬼,无意识下用力咬破了唇,让自心头流出的血,从下唇的伤口一点点滴落。眼中全是深深的绝望,恨不得天地万物与自身皆化飞灰而去。
这样浓重的悲伤绝望却不能叫舒侠舞稍稍心软,她笑盈盈又说:“你要报仇,实在不该找绛雪,倒该去寻那些被你爹所害的可怜人才对。你的真正仇人,必然在他们之中,啊,比如三年前……”
“住口!”忍无可忍的声音,强烈的怒气,以及剑锋上满布的严霜锋寒。
说话的人不是已经满心伤痕再也无力反击只能任人一刀刀直刺心头的宋知秋,而是受伤的绛雪。
她已坐不下去,听不下去,纵然舒侠舞是有苦心要以宋远枫的恶行来打破宋知秋的报仇决心,但这样的话,也太过残忍,太过伤人了。
说话的时候,她已猛然立起,闪身拦在舒侠舞与宋知秋之间,甚至连青霜剑都已拔了出来,剑锋森寒,凌厉的剑气逼人而来,竟摆出如果舒侠舞再说下去,她将不惜一战的姿态。
第六章
这一声切冰断霜的清叱竟将满楼的肃杀寒意都驱尽了,令得心如滚油煎熬,恨不得身心皆化飞灰的宋知秋猛然一震,一时间再不能思考,不能言语,只有睁着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看着忽然之间拦到自己身前的背影。
黑色的衣早已沾满了灰尘,染尽了鲜血,微微的喘息证明了她此刻的虚弱。
纤瘦单薄的身姿在摇曳烛光下,令人只觉她弱不胜衣而想要呵她怜她护她。而她,偏在这一刻,挺身,拔剑,开言,疾喝!
方才她力争欲保他的性命,而这一刻,她拦在他身前,要为他挡下一切的唇枪舌箭诛心戮肝之刀锋。为此,她不惜以带伤之身,向手足拔剑。
宋知秋震惊的时候,舒侠舞也似因太过惊讶而后退了两步,只有眼眸深处,笑意深深,比惊愕犹胜,但她说出来的话,却是又惊又恼,听不出半丝破绽,“你疯了,当初我不肯接掌地狱门,你都不曾生过气,今儿倒为这莫名其妙的疯子对我拔剑。”说完这句话,又唉哟了一声,赶忙抢上一步,“看你胡闹成什么样,伤口又裂开了!”
一边七情上脸唱作俱佳,一边不着痕迹地瞄向宋知秋,如愿地看到他脸上的震惊,眼中复杂奇异的光芒里隐隐约约的心痛,心中暗暗为自己的聪明叫好,手上忙又要去打理绛雪的伤势。
绛雪后退一步,躲开了她的手,“你先答应我,别再说了。”
舒侠舞气极顿足,“你真是敌我不分,他要杀你,你倒要护他!宋远枫是什么人?原本就该杀该斩……”
青霜剑寒意猛涨,剑气逼人。
舒侠舞一退三尺,暗自出了一身冷汗,这个小师妹真的是恼了,这一剑竟是玩真的。
“他要杀我,是他的事,我不杀他,是我的事,宋远枫该不该杀是一回事,但他身为宋远枫之子又是一回事。天下人都可以骂宋远枫,他不可以。一个人,如果连血脉亲情都不理,连杀父之仇都不顾,也算不得一个有真性情的人了。”
绛雪清楚得感觉到身后两道忽然间变得激烈炽热的眼眸,但却极力克制不曾回首。何需再回首,何必再回首,人生至此,夫复何言。
“口口声声数说宋远枫的罪,强迫别人大义灭亲本身就是一件灭绝人性的事。我杀宋远枫,没有错,所以我不会束手任他杀死。他要为父报仇,也没有错,所以他若杀了我,我也不会恨他,我更不允许你将父亲的罪强加到儿子的身上。”
极力保持平淡的语气,不让内心强烈的起伏暴露人前,只有自己知道,漠然的话语背后阵阵抽痛的心,霜意剑影之下,握剑的掌中,满手的冷汗。
太清楚舒侠舞对她的维护了,太清楚舒侠舞的真正实力了,如果她执意要除此后患,受伤的自己,如何能够抵挡?
恐惧就这样在刹时间,将她淹没,面对舒侠舞虽极力保持着平静,但在她身后的宋知秋却明明白白地看到她的冷汗渐渐湿透了衣衫,恍惚间只觉那点点冷汗已化做自己心头的滴滴血泪,再难分解。
舒侠舞似是被绛雪的绝然之色所慑,怔了一怔,方悻悻然道:“你不在意生死,硬要放过他,倒也无妨,只是这人仇怒攻心,怕是连我也恨上了,岂非要连累于我。”
绛雪至此方转身面对宋知秋,刻意避开他终于流露出苦涩悲哀的眸子,只是淡淡说:“你的仇人是我,不必牵扯别人。这位虽是我的师姐,却并没有加入地狱门。以后要报仇,只管来杀我就是。”说到最后几字时,平淡的语气里,终于流露出隐隐约约的黯然之意。
宋知秋定了定神,竟也黯然一笑,然后,大变忽生。
原本被制穴道不能动弹的宋知秋忽然出手疾扣绛雪的腕脉。
二人相距本近,绛雪又身上受伤,再加并无防备,心情又正处在低谷,逢此惊变,一时竟不及退避躲闪。
宋知秋的手堪堪扣到绛雪腕脉上,全身忽一软,所有的力气消失得一千二净,神志也完全地陷入了黑暗。
刚才绛雪对宋知秋说话时,正值宋知秋暗中运气冲穴到最后关头时,也正是舒侠舞无声无息悄悄靠近的时候。
宋知秋突然对绛雪檐袭时,也是舒侠舞出手之时,轻而易举就把全心放在绛雪身上的宋知秋的晕穴制住。她还坏心眼地顺手一指重重弹在宋知秋额上,也不理那转眼间青肿起来的一大块,松手后退,任宋知秋的身体重重倒在楼板上,“哼,凭你那点鬼花样,还想瞒过我的眼睛。”一边说着,一边洋洋得意,扭头对绛雪眨眨眼睛,扮个鬼脸。
看她这般得意神情,绛雪才敢真的肯定她并无杀机,微微松了一口气,重新坐了下去,“你方才竟连我也戏弄?”
舒侠舞失笑低骂:“我还没骂你呢,你倒来怪我。我何时杀过不该杀的人了,几句重话便当真了,同门十余年,你竟然还不知我?”
绛雪欲言又止,默默无言。
舒侠舞的为人她又何尝不知,只是事涉宋知秋,便失了方寸,乱了心绪,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自制全都烟消云散。只要舒侠舞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真的杀害宋知秋,她也无法不紧张担忧,无法不失态慌乱。
良久,耳边才响起舒侠舞柔和的询问:“你,后悔了,是吗?”
没头澄脑的问题,可是绛雪听得懂。
是的,后悔了,后悔挥出了杀人的剑,即使有千万种正义做理由。
说什么行侠仗义,道什么以杀制恶,所有的道德、信念、是非、追求,早已在看到宋知秋那样悲伤震惊的眼睛时,化为懊恼悔恨至极的箭射入心房。
原来所有的为侠为义都是假的,到头来,及不上这一点私情,一线私念。
自己既当不了侠客,也做不得杀手。因自己在意的,也不过是这自然而生,却也绝然而毁的一份私情。
只是事已至此,纵说上千万声悔恨又有何用?
她徐徐地抬头,声音里一片空洞,“今天,是霜降的最后一天吧?”
舒侠舞一怔,“什么?”
绛雪的眼中了无生气,“从明天开始,就是冬了。”
烛光黯淡,霜意冰寒,舒侠舞明明看着绛雪坐在眼前,却又没有一点活气生机,似乎这惊人的寒,已将她身上最后的暖意给夺去了。
舒侠舞的心深深地往下沉去,一股寒意就这样袭上了身,生平第一次,如此惊恐地发现,十余年相伴长大的小师妹,在这一刻,竟只是一个徒具人形,没有灵魂的躯壳。
是窗子还没有关上吧,为何夜风这样凄寒?
是的,明天,就是寒冬了。
今年的冬天,是否比往年更冷更寒更漫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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