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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真心真意,纵然他负尽天下,却也不曾负过我与娘亲,所以,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负他,不能眼睁睁看他被杀,而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绛雪听他一句句述说,听那语声由苦涩转为悲凉,看他双眸因不堪苦痛而微微闭上,看他眉宇间浓浓的悲苦,心也因他所说的每一个字而牵动隐痛。
好想靠近他,想捏他的手,想抚平他眉间的伤,想对他说一声“对不起”,却连移动分毫的力量也没有,却连开言发声的勇气也没有。
这么多年来,仗剑杀人,以血卫道,从来不曾觉得不对,纵然为宋远枫之事而后悔,也只是因为那是宋知秋的父亲。可是,这一刻重重的懊悔悲伤都在心头,第一次开始反思所有的作为,却已经是离死不远的时候,现在,已是再也来不及了!
第八章
是天意吧,爹作孽太多,所以要死于非命,我却是一切罪孽的根源,所以也要受报,而绛雪……绛雪……
心中酸楚,忽然不能再思考下去,寒风呼啸的声音空荡荡的,响在耳旁,却还是听到了轻微不同的声息。急急睁眼,看到绛雪咬牙蹙眉,极力想移动受伤的身体。
“别动,就这样让我好好看着你吧!“
如果是又惊又急的喝止,绛雪或许不会理会,但这般温柔语声,这样叹息般悠长的话语,却立刻将绛雪所有的意志夺走。
就这样让我好好看着你吧!
就这样,抓紧这最后的时间,好好地看一看彼此。
纵朔风狂啸,冬意寒冽,纵连指尖也不能稍稍相触,就让眼神将彼此的心与魂融在一处吧。
天寒风劲,冬意冷,断崖孤高,绝地寂。
两个武林高手却只能躺在这断崖之底,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等着身上的伤痛夺走一切神志,等着狂猛的冬风,带走全部温暖。
有着杀父深仇的两个人,陷在同死之地,却也早忘了生死,忘了仇怨,凝视着彼此,轻轻地交谈。
很自然地将心灵最深处的秘密往事,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很自然地彼此分享着生命里的一切。
或许因为太过在意对方的话,或许因为太过关心对方的遭遇,于是忘了身上的伤,忘了身外的寒,在如此严重的绝境里,竟撑过了几个时辰,仍然保持着清醒,没有失去知觉。
天已经黑了,明月繁星,映亮夜空,而寒意则更浓更深。
两个人都已经没有力量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最后时刻的降临。
忽然间,有一个奇怪的声音响了起来。
绛雪惊异地眨了眨眼。
宋知秋本来已冻僵发青的脸忽然红了,在寒风中颤抖着苦笑说:“原来,我们不是痛死,也不是冷死,而是饿死啊。”
绛雪笑不出来。
饿了!经过了那样的血战,再在断崖下躺了大半日,谁都会饿的。武功再高的人,也一样受不了饥饿,在饥饿状态下,本来就因伤重而微弱的内息运转更是困难,很难再驱走寒意,饥寒交迫之下,生命的火焰随时都会熄灭。
心中默默算着,如果唐门下崖找人,虽然到断崖底要绕很长的路,但是最晚再过三个时辰也该赶到,可要是,他支持不到那个时候呢?
心猛然一颤,整个身体都打了个寒战。倏地睁大眼睛看向宋知秋,他的脸上没有血色,青白得吓人,眉宇间满是不胜负荷的倦意,双眸似闭微闭,像是随时会沉进一个永不醒来的梦中去。
“别睡,快睁开眼。”绛雪失态地大叫。
宋知秋被她声音里的焦虑忧心,惊得猛然张开眼,勉强振奋精神,对着绛雪笑一笑。
可是,真的,很冷很累很痛很饿啊。
绛雪的身体早在寒风中冰凉,而现在,连心都凉了。
跌下山崖时,宋知秋抱着他,无形中也用身体保护了她,大部分的撞击都由他承受了,而现在,这可怕的伤痛在饥寒之下,将随时夺走他的生命。
绛雪惊慌地不再看宋知秋意图安慰他的眸光,只是无助地左右顾盼,绝望地想在这全无人迹的断崖中,寻找一根救命的稻草。
尔后,眼睛一亮,看到了左边半步外的一个东西。
那是她背在身上的包袱,里头有供她日夜兼程赶来鬼愁崖的食水干粮。她清楚得记得,包袱里,应该还有一块烙饼的。
在这种情况下,一块烙饼能有多大作用呢?纵然稍解饥饿,纵然带来一丝轻微的力量,又能在如许寒风中再支持多久呢?
但这个时候的绛雪根本没有思考任何别的问题,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做好忍受断骨刺痛的一切准备,咬紧了牙关,猛然在地上一个翻身,由仰躺变成了俯卧,却也到了包袱的旁边。
宋知秋惊骇地失声叫了起来:“你做什么?”同样断手折骨的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对此刻的绛雪来说,是多大的折磨和伤害。
绛雪却没有理他,只是专心地想要解开包袱。
包袱在掉落时自她身上散落开来,但包袱里头的结却没有开,绛雪此刻一只手断了,一只手中毒麻木,竟是连解开小小布结的能力也没有。
惟一可以想到的办法,就是用牙齿咬。
包袱的布质十分牢靠,绛雪忍着身体的疼痛,置耳旁宋知秋的呼喊声不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咬得齿关松动,唇上血迹斑斑,终于把包袱的结咬开,再用牙齿揭开包袱布,从里面找到了最后那块大烙饼,咬在齿间。
宋知秋一直紧紧盯着她,不解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一直到她抬起头来,齿间咬着一块大烙饼,却没有吃,只是凝眸看着自己时,才终于明白了,心头剧震之下,声音都变得尖锐了,“别傻了,你根本过不来,这饼该你自己吃的。”
绛雪口里咬着饼,根本无法回他的话,但眼中却有淡淡的笑意和无悔的坚定。
两人之间,相距不过数尺,在如此情况下,却遥远如天涯,纵千万里征程,也不会比现在更艰难。
但绛雪根本不去想,不去考虑。
她俯卧在地上,手足都不能自如运用,无法着力,就是连爬也做不到,她就低下头,用下腭支着地,借着脖颈伸缩的微小力量,拖着不能自如运动的身体向前一寸寸地移动。
血很快从下腭流了出来,沙粒泥尘钻进她的伤口里,全身上下痛楚加倍,身上的断骨在身体内部不停磨擦刺疼着血肉。
宋知秋的惊呼喝止声响在耳旁,那声音似乎已然嘶哑,甚至带着哽咽。
但绛雪没有停止,她只是很努力很努力地望着宋知秋,很努力地计算着这一寸寸缩短的距离,拼命地咬紧了嘴里那一块烙饼,不肯叫它落在地上,沾染灰尘。
每一寸距离的缩短都要付出血肉的代价,每靠近一分,便要让这身体承受惊人的煎熬,但这一刻,一切已不再重要。
绛雪眼中只容得下宋知秋,心中只想得到宋知秋,惟一要做的,只是靠近他,助他将生命尽量延续。
以往,她都是去杀人,千里迢迢,仗剑夺命,而今,她却要救人,救的人,离她不过数尺,这数尺的距离,却是以往无数次千里奔波辛劳险阻所不能及的。
但此刻,眼中只他一人,心头惟他一人,不知悔,何曾怨,惟有欣然欢悦。
宋知秋已经叫不出任何声音了,也早已放弃狂呼喝止,只能无力地看着她,怔怔地瞧着她。
看她仅凭下腭的一点点力量拖动整个身体,看沙石和着鲜血在地上留下触目的艳红,那样的红,红如情人的真心,红得叫人泣下。
距离在一寸寸拉近,每一寸都满是她身上的血,他心头的泪。
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涨满了全身,身体深处那某些东西破裂粉碎的声音从哪里来。自当日爹爹死后就已流干流尽的泪,为什么会涌上眼眶,流下脸颊。
什么仇,什么恨,什么怨,什么痴,什么执著,都已被那鲜血染得艳红,红得叫人触目惊心,红得令人意动情乱。
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东西,在这样的血红里,变得轻若浮萍;一直以来所执著的仇恨,在这样执着的眸光中,早化为乌有。
不孝也罢,无道也罢,纵愧对生父于九泉,这一刻,也再不及这一寸寸缩短的距离更叫他揪心在意!
经过了似乎已漫长得像是一千年的时光,绛雪终于到了宋知秋的身旁,以惊人的毅力支起身体,将那一块饼送到了宋知秋的唇边。
躺着的宋知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已经磨烂了的下腭,染满了泥土的伤口,可更清楚的却是她脸上的欣然,眼中的笑意。
人就在身旁,饼就在唇边。
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受尽了一切苦痛,越过短短数尺的距离,送到唇边的仅仅是一块饼。
不,绝不是!
这寒冬的狂风可为证,这漫天的繁星可为证,这高照的明月可为证,这孤高的绝崖可为证。
这天这地,这世间一切,都可为这一段血泪历程作见证。
宋知秋张张口,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想要骂绛雪痴傻愚蠢,却发不出声,因着泪,所以眼中一片模糊,却很努力地睁大眼,想更清楚地看清绛雪。
看到绛雪眼中露出焦虑忧急后,勉力对她一笑,终于张口,接住了那块饼,以免绛雪再为他忧心焦急。
饼早已冷硬干涩,但宋知秋没有拒绝,也没有要求绛雪分吃,他很用力地咬,力道大得咬破了唇咬伤了舌而不自知,很努力地吞咽,似要将那失控流出的热泪也吞下去。
这样冰冷的夜,热泪流出,也迅速冷去,但心,却热得几乎沸腾。
绛雪微笑,微笑着垂下了头,这一生一世的力量,都已在方才艰苦的移动中用尽了,此刻一垂下头,就再也动不了分毫。
就这样,头枕在宋知秋的胸膛上,让风吹起黑发,轻轻拂在宋知秋脸上鼻端,而她却不自知。
就这样静静将头枕在他的胸上,感受他胸膛的轻微起伏,默默地细数他的心跳,一颗心宁静空明,再无疑虑忧怀。
宋知秋不敢乱动,不敢开言,生恐惊了这一刻绛雪的宁静,只是尽量保持平稳地移动右手,悄悄地与绛雪的左手放在了一处。
两个人的手都折了骨断了腕,就是想要十指交握,也是不能,但只要能在一处,只要能感受到彼此,只要让他身体的温暖在二人之间流动,便再也无憾无怨。
风依旧冷,夜仍寒,两个冰凉的身体贴在一处,却自然而然地暖了起来。
这一刻,肌肉相贴,血脉相融,每一点呼吸心跳都相应和,于是,风寒料峭俱皆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事,漫天繁星,清冷明月,便也多了许多温柔。
宋知秋忽然间想起三个多月前的月下江流,那一夜,他与她也不舍佳景,为着珍惜相伴的每一点时间,而彻夜坐在船头,握着彼此的手。
那一夜,风清,月明,人静,他曾误以为那就是幸福,是他追寻了很久,却终于抓到手的幸福。
而今天,这样的幸福,似乎又回来了。
如此明月如此夜,纵无边寒风,却也压不下彼此那带着温暖的气息——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远处似有点点火把的光芒,耳旁似隐约传来远远的呼唤。
“宋少侠!”
“宋兄!”
而伏在身上的绛雪却还没有任何动静,感觉到她仍在呼吸,仍有体温,心也仍在跳动,但知觉早已消失了。
无限温柔地望着怀中的人,咬牙忍着疼,举起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