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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的效果,反正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一夜之间至少可以自己走动了,这倒是个安慰。一高兴,他没顾得上洗脸,连忙跑去外面找人,可问遍了店里的伙计也没见着初七的影子。米荷化完妆出来便说了:“狼崽子嘛都不能说情义的,跑也是好事。”于是,康摩伽整日都没说一句话。安岩让队伍上路的时候,他仍旧不太情愿,期盼着初七可以回来。直到不能再等,他终于灰了心,跟上大队伍走了。“她估摸认狼是亲人,认狼窝是家,不像咱们这些人到处漂泊。要是她这样活得自在,那谁也管不着。自求多福要紧。”安岩这样安慰了几番,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康摩伽还是伤着心。这伤心不能言明,却能让他的眼睛像泡在冬日的冰海中一般。等到队伍走到了五里短亭,他仍旧往翠清山的方向张望,期望他们之间的缘分不要那么浅。今日五里亭人尤其多,歇脚的旅客直把亭子占满。安延这帮人的来到着实引人注目。但他们每个人都已习惯被围观,各自神情自若。唯有康摩伽耷拉着脑袋,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还没等他们放下行李进亭子歇息,便见几个戴着幞头穿着衫子的男人在亭子里面饯别。只听有人道:“谪仙人从此要去何处?”一身白色袍衫的男人便回道:“许是要去往巴陵。近日听闻故友被贬,有心想去探望。”
其他人一听,连连嗟叹,不住挽留。可那白衣男人似乎去意已决,再不肯留下,随即将随身佩剑拔出,一边弹剑一边唱:“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迷阳迷阳,无伤吾行。吾行郤曲郤曲,无伤吾足!”康摩伽听了,只觉这歌词古怪,便小声问安岩道:“师傅,他在唱什么呀?”
“他在唱凤啊凤啊,你怎么这么般落魄?过去的事情已经不能换回,未来的事情还来得及……荆棘啊荆棘啊,不要伤了我的脚,我已经在拐弯走了。”康摩伽并十分不通晓中原文化,体味不出其中深意,却对音律尤其敏感。此歌声调悲恸,倒合了他的心意。听了一遍,他便能轻轻相和,音调一丝不差,还自己加了点胡乐的风味,倒让众人侧目。
不知是否离愁别绪太重,抑或是康摩伽引人注目,有人想出钱请安延这帮杂耍艺人在这里表演一场,驱散这愁云惨雾。安岩识不得这些人哀愁的心思,便道:“承蒙各位朋友看得起。只是我们还要赶路,怕表演一场赶不上行程,还请见谅。”那些人听了便觉得有些扫兴,但都算是斯文人,没做强求。那白衣男人听安岩说的一口地道的汉话,有心问道:“可是从长安来的?”虽然胡人遍布中原,却唯有长居长安的胡人说的汉话听不出一点异域口音,甚至还带了点微妙的帝都特有的口吻。安岩笑了笑,回道:“正是要到长安去。朋友从哪里来?”
“刚从当涂而来。”安岩估摸对方是个到处游历山水的文人,便相谈了几句。此人才华卓越,却还带着些稚气,谈得尽兴时倒与孩童一般。康摩伽不知怎地让他颇为欢喜,于是两人也郑重地认识了一番,渐渐聊起了昨日捡到狼孩的事。男人听完就笃定道:“保准这女孩儿会回来。”第一个跟他说此事有希望的人,康摩伽不禁有些惊喜,忙问:“为何?师傅说初七认狼窝是家。她会不要家要我吗?”“这简单。你给她抹了那么多香料,又让她吃了人的方小说西。狼的鼻子最灵,受不了人味,所以是不会再要她了。除非她自己想死,否则唯一的活路便是回来。”这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安岩最怕跟康摩伽说这些大实话,若初七真没有回来,给他留个想念便是最好。不想还是有人将内情说了,引得康摩伽更加抑郁起来。众人见天色不早,便有催促白衣男人不要再耽搁行程的。他笑着应声,与安岩拜别道:“长安,在下迟早也是要去的。到时候若有机会,定去捧一捧班主的场子。”那白衣男人说得自信,与一众友人饮了几杯鉴别酒后便启程上路去了。安岩后来听说此人姓李名白,倒也深以为纳罕。这一段事过去了倒也没什么。后到的几个挑扁担的大汉眼见安岩这帮子人在此歇脚,竟都变了脸色,脸上满是不屑,朝他们吐了几口唾沫。这几个男人跑的都是小买卖,赚着一点蝇头微利。近日有胡商抢他们生意,断了他们不少财路,因此早有了心结,今见一群胡人在此,不由得发作起来。
班子里的大力士阿义脾气快上来了,抽出明晃晃的刀子亮了亮,准备随时干架。安岩大手一拦,宣布全队人立即启程。这让班子里的众人都有些愤愤,走的时候嘴里也没好话。那些话虽然中原人听不懂,但说话的口气却暴露了内容。这被那些男人听见了,操起家伙便冲了过来。
安岩恐会出状况,勒令不准有人生事。可场面早已失控,两方的人都开始撕缠起来。混乱中,跃跃欲试想去帮把手的康摩伽被米荷揣到身后道:“不准跟去打架!”康摩伽哪里受得了被个女人保护,甩开米荷的手什么也不顾地往外冲。这时,不知哪个人的扁担摔到了他头上,愣愣在他的额上留下一道口子。小孩子脸上都见了血,这场殴斗便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安岩估摸再打下去会出人命,便想拿出杀手锏来治一治。没等他有动作,附近突然就传来狼嚎,嚎声尖锐,不禁令人战栗。
这一带的狼凶横出了名,吃了不少的人。亭子里的旅客听见周围有狼,纷纷吓得拿起行李就跑。想打架的人自然也都停了手,各自保命去了。安岩刚要指挥众人撤离,就听见米荷在哪里喊:“康摩伽不见了!”狼叼走小孩不是稀罕事,康摩伽一失踪立即让众人脸上都蒙上了阴影。惊慌中,谁都没先走,纷纷在那里高喊康摩伽的名字,期盼他平安无事。过了不久,康摩伽倒是自己出现了,脸上多了几道醒目的爪印,怀里还箍着个呲牙咧嘴的小孩。安岩叹了口气问:“终于还是跟来了?”“嗯,初七以后就跟我了。”
人味
3康摩伽究竟如何将初七重新捡回来,班子里的人都各执一词,有说他从狼手里硬将初七抢过来的,又说初七抛弃了狼窝自己粘上来的,还有说初七是报恩来的。其实事情十分简单,当时一群人干架,康摩伽在混乱中闻到他给初七涂的香油味。那味道是他自己贪玩胡乱用六七种香料调的,因而也只有他才能识得。康摩伽一闻到这味儿,眼睛顿时睁得老大,脸上的阴云刹那间被吹散。他没命地往狼嚎的方向奔去,果然见初七蹲在那里叫唤。她叫的声音虽然稚嫩,却跟狼别无二致。若非她是个人形,倒真要怀疑有狼在此。康摩伽一辈子都记得这个场面。初七身上还披着他的衣服,梳的辫子一半散开一半耷拉着。她便是这副样子回山去的。可想而知,山上的狼闻到她身上混杂的味道马上一窝蜂地冲上来想咬破她的喉咙和肚皮。养她的那只母狼冲在最前面,推她进了一条沟子,冲她愤怒地嚎了几声。初七怕得不敢靠近,在沟子里愣愣地缩着。狼群围成一圈,各自冲她怒吼,却一只也没扑下来咬她,后来反而渐渐散了,估摸是驱逐她的意思。初七徘徊终了半日,什么也没能挽回,呜咽了几声,终于还是转身寻着康摩伽来了。“初七,你是来找我的不?”康摩伽见到她便这样兴奋地问她,仿佛想把所有的欢乐都感染给她。初七不懂也没理会,只瞧了他一眼,想起他对自己的折腾不免烦躁,于是停了叫就想走。康摩伽哪里能让她再跑了,马上眼疾手快地扑上去,利索地将她捉住。初七狠命挣扎了一番还是被抱走了,十指在地上抠下了十道长长的痕迹。她有些后悔没吃饱了再来,但来了却又估摸自己走不了了。康摩伽抓住她就亲了亲她的脸,将她搂得老紧。初七不耐烦,一爪子过去就在那雪白的皮肤上划了几道红。康摩伽捏她的小鼻子郑重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了。不乖可不行!”
他就这么宣布了对她的所有权,一心一意想要养着她。话虽是这样说,可真要养个小孩却不是什么容易事,特别还是个狼孩。初七连走路都不会,更别提说话,最重要的是极不容易被驯化,反抗情结严重。安岩只有一句话:“麻烦自己处理。要是一年以内她不能赚钱,就送走。”
康摩伽明知道是天方夜谭,还是一口答应。于是,这群胡人杂耍班子便带上了个狼孩上路。初七终于没能再回翠清山。离开翠清山的第一夜,康摩伽琢磨着要调理初七的脾胃,于是特地去借了些粮食煮了点热腾腾的小米粥来喂她。她还是怕生,到处躲人,腰上不得不绑上条绳子牵着走。即便这样,她仍旧不太听话,一路上几乎是硬拖过来的。到了住店房间,她一溜烟钻到了床底下不出来。黑漆漆的犄角旮旯里,她的眼睛像狼眼睛似的发亮。康摩伽蹲在床边哄了半晌都没用,只好把碗往床脚一放,自己悄悄走开了。过了不久,房间里静得没了声,初七估摸周围再也没人,便微微探出头嗅了嗅那只碗。是热的,而且香,没闻过的香,能让肚子立马咕噜咕噜地叫。她没吃过熟的方小说西,也讨厌人味,肚子饿了随便抓把方小说西果腹。养她的母狼偶尔会让她分享猎到的食物。她便学会了吃鲜红的肉。那些肉也是热的,但很腥,她能不吃便不吃。狼崽们不爱吃的野果野菜,她倒可以抓来往嘴里塞。可她实在长得太慢,等小狼长得可以独自觅食了,她仍旧还是一丁点大。狼群开始嫌弃她了,她便再也没有分享到猎物。康摩伽现在要和她分享猎物了,初七狠了狠心,终于决定尝一口试一试。这一口尝下去,她立马惊叫起来。门外的康摩伽听见了急忙冲进来查看究竟。只见初七捂着嘴在床底打滚,显然是被烫着了。康摩伽笑道:“哈哈,原来你是猫舌头。”初七刚鼓起的一点勇气全没了,坚决不再碰那大碗。康摩伽蹲下来用汤匙舀了一口粥,吹凉了哄道:“你看,我吹吹就不烫了。”说着他自己吃了一口下去,砸吧了几下嘴,仿佛吃到了人间美味。初七看了有些心动,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康摩伽一见有戏,连忙把汤匙送进床底,看初七会不会上钩。小米粥的香味慢慢弥漫开来,越闻越觉得可口。初七豁出去了一回,扑上去一口咬住汤匙,将她人生的第一口米粒吞进了肚子里。
这小米实在太软,而且又小又细,根本不用像吃生肉那样狠命地嚼。初七尝着觉得新鲜,再吃第二口的时候便没那么多挣扎了。康摩伽就用碗小米粥把初七哄了出来。他说“啊”,初七便学着张嘴,然后一口一口吃,吃完了也学着砸吧嘴。肚子饱了,她也乖了许多,再给她擦脸擦身子换衣服梳头发,她也老实了。
这时,康摩伽才发现她脖子上挂了个方小说西,不知是何时戴上的,仔细一看却是根小骨头,用麻搓成的粗绳系着。初七攥着骨头不肯脱下,也不肯让人碰。康摩伽猜这是她的宝贝,便也不勉强她解下,只道:“七,你以后得学会吃人的方小说西,闻人的味道,懂吗?”初七冲他眨了眨眼,一脸懵懂。康摩伽实在有些天真,这么着急着要初七完全成为人的模样。半夜里,他就遭到了重创,不得不拉着初七去敲米荷的房门。胡姬们通常都住一个房间,但米荷可以自己一个人住。她打着哈欠开了房门,见两个小孩在面前干站着,便问:“又出什么事了?”“米荷,你教教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