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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寿身子一颤,立刻俯身跪倒,“双寿拜见太后千岁,千岁万安!谢太后关心,双寿此行非常顺利平安。”
卫无暇打量着殿中之人,隔着纱帘也看不十分真切,只是觉得他白净文秀的脸上笼着深深的哀愁,不禁关切地询问:“不知青鸾殿下的眼疾可有好转?你此次前来是为他求医寻药的吗?”
双寿深拜下去,压抑的声音从胸腔内迸出:“双寿铭感娘娘的关注,青鸾殿下仍目不能视,但自从用了大夏太医院周洲太医之方后,他眼前的血雾已渐渐淡化,武王陛下甚为欣慰,特派双寿前来迎请周洲太医前往南楚,亲为青鸾殿下请脉开方。”
——呃?!纱帘后的卫无暇一听此言就眉头紧皱,无奈又苦恼地与端午相对而视,端午忽然灵机一动,伏在无暇耳边低语数句,无暇沉吟了片刻便为难地说道:“周洲此时已出外游方,具体行至何地无人知晓,但他每年重阳之日必去夏阳祭祖,他家族宅就在夏阳,青鸾殿下的眼疾不能耽搁,你看是否能请殿下重阳时前往夏阳就诊呢,就是太委屈了青鸾,但总比来回传话省时便捷。
双寿心里咯噔一下,失望焦虑混杂着无奈翻涌而上,一时竟忘了回话。卫无暇看到帘外俯跪的人肩膀抖动,知道他定然心情沉重,无法平复,眼眸一转,卫无暇再次开口劝慰道:“夏阳乃大夏陪都,在其城北有一座灵泉寺,不但佛法庄严,香火鼎盛,寺中的那眼灵泉对治疗眼疾更有奇效,若以泉水洗涤双眼,或能辅助治疗,所以,双寿总管不妨回去和武王陛下商量一下,夏阳距离临州很近,水路三四天即到。”
双寿心里一动,他似乎也听说过这个典故,据说每天都有很多信众排队去灵泉寺取水,如果九月重阳时青鸾能请周洲把脉开方,再辅助药泉洗涤,说不定真能痊愈呢。
“双寿代武王陛下,青鸾殿下谢谢太后千岁的照拂,我回去就将此事回禀王上。”
“——嗯,那就这样吧,你一路辛苦了,快回驿所休息吧。”卫无暇说着便站起身,想了想,又补充道:“医药方面,如有任何需要,敬请提出,我们都希望青鸾殿下能够早日康复。”说完,卫无暇便起身离开了泰坤殿。
双寿站起身,望着已空无一人的大殿,那道纱帘被风吹拂得微微晃动,内里一片静谧,早已人去屋空,双寿的心上也漫起一丝空寂,想着与杜华面容相像的成帝华璃,双寿不禁转身望向殿门,除了渲泄而入的金色阳光,再无一物,多少都有点失望,双寿暗叹一声,匆匆迈出殿门,向泽兰驿所走去。
泰坤殿与泽兰驿所相距不远,穿过太明池畔的柳荫,再转过几道回廊就可到达了。初秋的柳枝依然浓翠欲滴,毫无凋落之像,但在前方等待着它们的明明便是寒冬,此时的澎湃活力好似只是为了凋败那一刻的凄凉,就像此时的青鸾殿下!
双寿正低头疾走,忽然从侧前方的浓荫里传来了笑谈和脚步声,双寿刚要绕道,就见两个人影分花拂柳地走出了树荫,双寿定睛一看,不觉大惊失色,他踉跄着急急倒退,砰地一声后背狠狠地撞在一棵大柳树上。
从树荫中走出的正是景生和元嘉,他们早已听到双寿的脚步声,因其平和不带煞气,他们便未在意,此时看到惊怖莫名的双寿,都是一愣,元嘉闪身隐入树荫,景生看看双寿身上的服色,迟疑着问:“你是……是……南楚的宫侍?”再细瞧他的面貌,忽觉依稀眼熟,好像……好像以前见到过,“你是……南楚大兴宫的御前内侍总管双……双……”景生脱口而出,却一下子忘记了他的名字,不由得窘迫。
“——奴婢正是双寿。”双寿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的黄袍少年,绿柳拂面,阳光穿枝过叶游上他的衣和发,他眉眼如画,淡淡笑颜在光影映照下灿若明霞,他——他分明就是杜华!双寿的心像被人一下子捏住,疼得他浑身震颤,他——他身穿龙袍——分明又不是杜华!
“——啊,对,明双寿,朕记得你,三年前你曾来过大夏,是为了送旧蜀遗物,公公此次前来又是所为何事?”景生在脑海中努力搜索着,同时轻声问道。
双寿便将刚才面见卫太后的经过简略复述了一遍,最后倚靠着柳树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双寿蠢钝,竟未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生琢磨着母后对此事的解决方案,不禁暗暗好笑,没想到自己信手写来的药方真的能救助青鸾,却也因此惹了麻烦,医者仁心,绝不能将病患丢弃不管,母后想得倒很周到。
“——平身。双寿总管请起,朕记得上次曾邀请青鸾殿下前来参加春狩,但因突发海患,形势严峻,朕不得不取消春狩,明年,大夏将恢复停办了数年的春狩,朕再次邀请青鸾殿下前来参加,希望他到时已经痊愈康复了。”景生话语诚挚,如果三年前的邀请是鲁莽行事,率性而为,那此时,他则是深思熟虑,信心十足!
“——呃!”双寿愣怔了片刻,心中悲喜交加,随即便俯首叩谢,“双寿王上和青鸾殿下谢陛下的盛情邀请,奴婢相信到那时青鸾殿下的眼疾一定痊愈了。”
“呃,对了——”景生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身招呼随侍在侧的愁眉,“愁眉,朕记得上次去太医院的药局,他们新制了熊胆酒,你带双寿总管去领取几瓶,叫他们在酒中多加几枚熊胆,那个是凉血明目的圣品。”
——啊!已经站起身的双寿再次扑地跪倒,他们也知熊胆对治疗眼疾的好处,但南楚地处夏江以南,熊胆难寻,他这一路北上已尽力搜求,但因季节不对,上好的新鲜熊胆还未能南下,本打算从东安取道继续北上为青鸾求购熊胆,没想到……没想到此时竟得来全不费功夫!
“谢陛下恩赐,谢陛下照拂。”双寿口中称颂,心里却泛起无尽的苦涩,为何……为何自家的青鸾殿下命运如此坎坷,为何那位大华岛的杜华就像一颗流星瞬间便陨落了。
“公公请起,不必客气,我们在夏东有皇家熊苑,这并不是如何矜贵之物,只盼能真的对青鸾殿下的眼疾有补益。”景生抬手擦擦额头,不知怎的,从见到明双寿到此时,他总觉得心有余悸,额头内像有个陀螺飞速地旋转,令他有种头晕目眩,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公公请跟我来。”愁眉略带诧异地看了一眼成帝,发现他明朗的面色竟变得有点黯淡。
双寿站起身,临走时瞄了一眼树荫,影影绰绰地看到一角藕色绫纱,像秋阳下闪烁的蝶翅。
眼看着双寿和愁眉消失在太明池畔的树影里,景生偏头轻唤:“小鸾,出来吧,你怎么老躲躲藏藏的?”
元嘉只一闪身便贴到景生的身侧,伸手扯住他的袍袖,“他是南楚大兴宫里的,我不待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南楚的仇怨!”说着手指一翻便握住成帝的手,“你叫我小鸾,我可叫你什么呢?难不成陛下陛下的不离口?”
“——呃?”感觉着紧握着自己的纤长手指,景生心里一滞,仿佛瞬间便被人掏空了心思,空洞洞的没有着落,“……嗯,母后说我还有一个乳名叫阿璟,私下里,你就唤我阿璟吧。”
啊!景生疼得惊叫起来,“小鸾,你——”不知怎的元嘉竟一下子攥紧他的手掌,像是要将他捏碎一般,景生手掌发力反握住他的手,“怎么回事,小鸾?好好儿的用那么大劲干嘛?”
“……嗯……你……你说什么……你的乳名……是景……”元嘉惊骇莫名,本来还想追问青鸾之事,但此时所有的心智都被成帝的话搅乱了。
“是呀,怎么了?”景生莫名其妙地看着元嘉,发现他妖娆的凤目中闪出一丝奇异的光,异常执着明亮,不禁看得有点心慌,赶紧低头,握着元嘉的手在他掌心写下一个‘璟’字,“就是这个璟呀。”
——呃,元嘉轻舒口气,依然惊魂不定地呆望着他,“好……好的……私底下我叫你阿璟……”心脏仍失控地大力鼓动着,总觉得有什么秘密呼之欲出,“对了……刚才那位双寿所说何事……什么青鸾……眼疾……南楚的明青鸾患病了吗……”自那夜在台州山中与景生无殇告别后,他就被大王安排一路北上,大王因遍寻卫无殇不获也准备赶回西川。
“我们赶紧回咸安殿吧,母后可能等急了——”景生拉着元嘉顺着太明池一路西行,并未立刻回话,不知为何,只要谈论起这位太子殿下,他就觉得心慌意乱,头疼晕眩,他曾仔细搜索回忆过,并不记得自己和青鸾有过什么交集,好像……好像自己以前对明青鸾的一向态度便是羡慕……还有……还有一丝孩子气的嫉妒。景生摇摇头,试图摆脱因青鸾而起的古怪情绪,是否是因为自己一直想往收复山河,一统江山才对南楚及明青鸾不以为然呢?
“苦脸,你给鸾生讲讲南楚太子的情况。”景生一摆手,直接吩咐跟在后面的苦脸。
苦脸一向口齿伶俐,言语便给,听到吩咐,立刻踏前半步,“世子殿下,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大约在夏至节后的第二天,南楚王太子青鸾殿下和他的后宫,一位姓杜的承徽来到南楚台州水师大营,可是非常不幸,那位杜承徽在一艘战船上遇刺身亡了,被人一火铳击中脑门,青鸾殿下当场便悲泣血泪,眼盲不能视物了……啊……世……世子……你……”苦脸正说得活灵活现,却不妨被元嘉一把揪住了脖领子,
“你……你说什么……谁……谁遇刺被……被害了……”元嘉嘶声大吼着,声音凌乱而破碎,他颈侧的血管突突跳动,眼神凶恶,脸涨得通红,手脚却冰凉麻木。
事发突然,景生也是大吃一惊,立刻转身拉住元嘉的胳膊,“小鸾,你怎么回事?”说着便双掌发力扯开了元嘉。
“你说……说……谁遇刺被害了……!”元嘉死死盯着苦脸,凤目大睁,一片泪雾,他控诉般地大叫着,状若癫狂。
苦脸虽长伴君侧,但也从未见过这般突如其来的情绪起伏,不禁呆怔地口不能言。
景生若有所思地看着元嘉,冷静地开口:“他说青鸾殿下的杜姓承徽被枪击中额头遇害了。”话语出口的同时他的心脏似被猛地揪住,那感觉如此奇突,景生不觉倒退半步。
听到纯银般明朗的声音,元嘉大梦初醒似的看向成帝,泪眼模糊中看到的明明……明明便是他们口中已经遇害逝去的那个人……这种感觉太荒诞怪异了,以致元嘉浑身瑟瑟颤抖,他抬袖拼命地揉着眼睛,再定睛望去,眼前出现的依然是景生那张梦寐难求的脸,只是……只是他身上穿着团龙黄袍!
“你……你是阿璟……那……那他是谁……”元嘉错乱地呢喃着,泪水仍不断不断地溢出眼眶,如果青鸾真的亲见景生被害,如果青鸾真的血灌瞳神,那……那这次……景生必已亡故!
“小鸾,你……你认识青鸾和他的那位后宫……”景生忍着颅内乍然而起的峻痛,平静地审视着元嘉,发现他已陷入迷离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