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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清醒过来时,太阳早已爬上三竿,明亮的日光透过舷窗,洒满小小的舱房,小花儿轻吸口气,只觉胸臆间暖意融融,神清气爽,伤病好似又减轻了几分,眉头微微蹙起,心想:这父女俩的医术竟不输于他和花老大,但他们的言行举止却非常古怪,
“你感觉好点了吗?”身边响起清甜的声音。
小花儿惊得一抖,转头看去,心里砰砰乱跳,——这小姑娘当真是神出鬼没,悄无声息的,让人每每忽视她的存在。
“你们……救了我?谢谢。”
小姑娘摆摆手,好似此事根本不值一提,“不用谢,就是恐怕以后肩上要留伤疤了。”
小花儿笑了,皮肉上的伤痕又算啥呢?伤了心却是没得救的。
“认识一下,我是唐怡,你呢”黑葡萄似的亮眼睛闪了闪,小姑娘向小花儿伸出右手。
小花儿一惊,——这——这举止?他不动声色地抬起右手与她相握,“很高兴认识你,我是……花景生。”
小小的女孩子握住他的手,摇一摇,随即松开,也不惊奇,只是微微笑,
“那位小爷醒了?”舱门外忽然传来询问,嗓音柔和,小花儿一听就认出是昨夜那位白胖子。果然,门声一响,胖而圆的一个肚子先冒了进来,随后是胖而圆的一颗脑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今天看上去气色好了很多呀,小七,你的疗法见效。”胖子竖起拇指,笑看着女儿,满眼的宠溺。
小姑娘斜睨了胖爸爸一眼,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那你当初还跟我抢着用药?说什么千年难得一见,咱俩岁数加起来才够六十年,这千年的事情你当真知道?”她说得半嗔半怪,话里却带着淡淡的温暖。
小花儿静静地看着,若有所思,
“这僵蚕毒本就难得一见,中其毒而不死,恐怕真是千年都不曾有过一人,我可不是夸口。”
小花儿心里骤然抽紧,——那弩箭上淬的竟是当世四毒之一的僵蚕毒吗?当真狠辣!他额上冒出细汗,心里苦笑:他这个大毒枭运气不小,现世四大毒物,他倒已经尝试了两个,——碧血蛭和僵蚕。
那胖老头儿暗察小花儿的神色,见他面色如常,毫无异样,不觉心中激赏,搓搓手,他上前几步,咧嘴一笑,和唐怡如出一辙的黑亮眼立刻眯成一条线,
“鄙人唐窦,伧俗商人一个,开着几个小药铺,随便做点小买卖。”
唐窦边说边笑,脸上的小肥肉儿已经完全把五官淹没,小花儿却已经大惊失色,猛地撑身坐起,疼得额上的冷汗刷地滚了一脸,
“您……您是……是唐门大当家唐窦……?”天塌下来好像也不及这个消息更震撼。
“正是鄙人,不才,不才。”胖唐窦还在嘻嘻笑。
唐怡用指头捅捅他的胖胳膊,转头看向小花儿,“……咳咳……他是我家老大……我们确实姓唐……咳咳……我行七……是唐小七……”
哐当一声,小花儿头晕目眩地撞在了舱板上,唐窦和唐怡全都收了笑,上前给他揉着撞出一个大包的额角,小花儿抖着手,指定了唐怡,星眸圆睁,“……你……你……你……你是唐小七……那……那……那……那亦袅是谁?”
“——亦袅?”唐怡和她的胖爸疑惑地呆看着小花儿,“——是谁?”傻问着。小花儿急得手直哆嗦,指着那父女俩说不出话。
唐怡一拍脑门儿,“亦袅就是也是鸟嘛!可这‘也是鸟’又是何人?”——唉,说了比没说还糟糕。
——也是鸟——也是鸟——!‘景生,记住我,我也是一只鸾鸟。’蓦地,小花儿闭上眼,觉得整个舱房都在旋转。
唐窦不急不徐地坐下,不急不徐地轻问:“你是说你曾遇一人,自称唐七少,名叫‘亦袅’?”
小花儿睁开眼,点点头,将唐亦袅的样貌形容了一下,唐窦沉吟半晌,忽地站起,转头看着唐怡,“你和家里联系,撤出蜀中,那里是呆不下去了。”
唐怡点点头,红影一闪,飘身离去。小花儿垂眸,凝神细想,继而蓦地抬头,牢牢盯着唐门掌门,“那人是蜀王世子卫元嘉,小名鸾生,对不对?”
唐窦赞许地看着小花儿,“花少侠当真警醒,应该就是那人了。”
小花儿被他的称呼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更正:“唐掌门,我只是坤忘山中一山童,不是什么少侠,叫我小花儿吧。”
“——小花儿——小花儿?也好。呵呵呵……”唐窦的胖脸一扫阴霾,嗬嗬嗬笑着看向小花儿,小花儿却觉得他的眼光好不锐利,一望之下,竟无所遁形,
“如今那大蜀已尽归南楚,他卫鸾生却假冒我唐门之子在外招摇,能有什么好事?我们此时不搬家又更待何时?”
唐窦团团的胖脸上仍带着七分笑意,说出的话却异常郑重其事,小花儿此时才感到一丝惊诧,唐窦乃江湖大家,掌管着一个庞大而神秘的帮会,却和他坐在一起侃侃而谈,态度诚恳,甚至隐隐带着恭敬。又想起他刚才自荐时所说的什么开着几家小药铺,随便做着点小买卖,不觉好笑:他那药铺毒死的人恐怕比救活的人还多,而他的‘小买卖’也是无法想象的天大地大呀。
“小花儿呀,你不知道,咱们唐家世代悬壶济世,以救死扶伤为己任,而且……”
“——咳咳——”
不知何时唐怡走进了舱门,一声大咳打断了她胖爸的胡言乱语,小花儿擦擦额角的冷汗,——真不愧是唐门掌门呀,谎话说得如行云流水,面不改色。
唐窦回头,一看是女儿,立刻眉开眼笑,笑得三个下巴叠在一起,“小七儿,我说得也是实情,自从你……你出生之后,咱们唐门真是行善积德了。”
“早就该行善积德,他们六个不是还喜欢折腾?”唐怡捶了胖爸一拳,唐窦眯起眼睛当成享受,笑得非常自在如意。
小花儿看看这位七少唐怡,又想起那个唐亦袅,不知怎的,忽觉心酸,一个似雨后的阳光,一个似晴空中的阴云,却都自称为唐小七,
“他们……他们六个折腾惯了。”唐窦无奈地搔搔头,又巴巴儿地瞅着他的宝贝小七,“你把鸽子都放出去了,都写明白了吗?”
唐怡点头,走过来,递给小花儿一碗绿豆汤,汤上点点金黄,竟是桂花,可此时正是端午时节,哪里来的桂花呢?
“你端着碗,我喂你。”唐怡坐下,拿起勺子喂他。
小花儿讪笑,——当真是心思灵动的小姑娘,他一臂受伤,一手端着碗,想抬手拒绝都没有可能,只好乖乖地张嘴等着她喂。
“这是糖桂花,并不是你想象的什么金贵东西。”小女孩大眼睛扑闪扑闪,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
“可这色泽,香味却绝不一般。”那馥郁的花香好似绽放在口中。
胖唐窦嘿嘿一笑,捋了捋女儿黑亮的长发,“那可是我家小七儿的不传之秘,绝妙,绝妙呀!”
他那得意欣赏的模样好像不是在说糖桂花,而是什么精研出的绝世毒药。
“老大,你怎么好像在说他们六个的瓶瓶罐罐?”唐怡灵动的眼睛骨碌一转,睃了他爸一眼,
“哪里,哪里,他们的那些个小把戏哪里能和小七的糖桂花相提并论。”
小花儿一边吃着绿豆汤一边看着他们父女逗趣,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好像天大的困苦也不在话下了。心里悄悄琢磨,总觉得这个十来岁的小唐怡似曾相识,但又印象模糊,
“对了,小七,你有没有嘱咐他们把小花儿他老爸也接来?”
唐老大一句话直把小花儿呛得一哆嗦,嘴里的绿豆汤差点喷射而出,他赶紧囫囵吞下肚,再次星眸圆睁,
“……我……我……我老爸……你……你……你认识我老爸?”
唐怡暗暗摇头,好好的一个俊俏少年,再和他们父女呆下去,真的会变成结巴。
唐窦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小纸扇,刷啦一声打开,胖手指头一摇,扇了起来,摇头晃脑地说:
“认识……自然是认识……故人也……”说着就站起身,扇着折扇,颠着步子,一摇三晃,肥肉儿乱颤地走了出去。
唐怡侧眼看着,更是大摇其头,但脸上的笑容却如此开心宽纵,不像是女儿看着父亲,倒像是一个老师看着耍宝的孩子。
“唐……唐怡……你……我……我们……”小花儿看着唐小七的神态,表情,越来越觉得眼熟,同时,他也越来越觉得自己有可能变成结巴。
“我们呀……也是故人……你不记得了吗?”唐怡说着就拿起空碗,站起身,——男性好像就是比女性迟钝,当初在星屋里,那个神仙司长不是也这么认为吗?
“——啊?故人?”
小花儿还在皱眉苦想,那小唐七已经翩然离去,“等你的伤养好了,咱们再叙旧吧。”清清润润的声音消失在舱房外。留下一室的阳光,斑斓地舞蹈跳跃。
第二卷:为你,揽长风,牵星飞翔!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南楚都城临州南倚吴山,西临夏江,北部和东部,平原辽阔。城北运河中,来自大夏江,淮的河舟,樯橹相接,昼夜不舍;城西江干一带来往于锦州,台州、宁州、邝州、以及远航东夷、北句丽的海舶云集,桅樯林立,临州自古繁华,盛名远播。
大兴宫独占吴山,依山而建,雄伟壮丽。黄昏时分,武王明涧意来到谨政殿旁的两仪楼,凭栏远望,但见潇潇暮雨洒江天,千里夏江似练,他忽然想起十几年前的那个初夏,也是这样一个小雨纤纤风细细的黄昏,两仪楼上,前蜀王卫无殇轻轻侧身,让出身后明秀不可方物的姑娘,
“——涧意,这是我的妹妹,璟璃郡主卫无暇。”
从此后,魂系梦萦,日里夜里,念念不忘的都是那个轻盈的身影,那个明媚的笑颜,两情相悦,又岂在朝朝暮暮,本以为终有一天能赢得美人归,却不料——,
“太子,你与大蜀璟璃郡主的婚事休要再提了。”当年,他的父王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将他的全部相思封禁于心底。
他伏地而跪,手指撑地,似要击穿青石,但却默默不辨一辞,
“蜀王卫无殇已被其弟卫恒篡位,死于乱箭之下,你的表妹真颜郡主也被毒毙,这本是不共戴天之仇,但我南楚……唉……这些年武略不彰……实在不能……不能轻动干戈。”
——实在不能轻动干戈!明涧意的头颅触地,十指指尖已磨得溃破,——无暇——无暇,他在心里狂喊着,思潮飞向千里之外,但身体却仍然低低跪伏,静默无言。
“——殿下,大蜀郡主的楼船已到江心,却被督师拦下了——”内侍双寿急急来报。
那些天,他被禁止出宫,听到这个消息,只能飞奔上两仪楼,风狂雨急中,黯相望,遣情伤,佳人何在,烟水茫茫!
“你在南楚氏族中选一位太子妃吧。”还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的心恋从此走进死亡的永恒。
他选了南楚最富盛名的氏族王家的长孙女为太子妃,王家与南楚几大氏族世世代代姻亲相连,在朝中盘根错节,权势熏天,十几年来,王氏族中子女更与南楚武将世家许氏互相嫁娶,关系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