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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住笑,揽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道:“你吃醋的样子真漂亮。”
楼梯上响起一串轻快的皮靴踏动地板的声音。贞贞跑到罗卿卿面前,甜甜地叫了一声:“姨姨。”
瞿东风走后,罗卿卿一直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听到贞贞的呼唤才回过神,转身看到贞贞穿了一身西洋骑马装,嫩粉色的收身大衣,白色的贴身马裤,锃亮的红色高筒小长靴。看上去可爱之极,她忍不住蹲下身,揽住贞贞,道:“贞贞今天好漂亮。要骑马去?”
贞贞点点头:“贞贞想和姨姨一起去。”
罗卿卿迟疑了一下。
贞贞又道:“爸爸也想姨姨一起去。”
罗卿卿不由一愕,听到楼梯口响起瞿东山的声音:“贞贞不要乱讲话。”罗卿卿抬起头,看到瞿东山穿着高腰皮鞋,一身深蓝色的骑马装。这种潇洒利索的衣着使他看起来年轻不少。瞿东山长得硬气粗犷,本不算难看,但由于他脸上总挂着一种狠鸷的表情,所以罗卿卿从来不爱多看他一眼。
今天瞿东山难得看上去情绪很好,对罗卿卿点头一笑,道:“贞贞恐是思母心切,将罗小姐全当成她母亲了,还望罗小姐不要介意。”
第一次看到瞿东山有如此温煦的表情,罗卿卿一阵茫然,勉强地挤出笑容,做了个不介意的表情。贞贞依旧缠住她不放,反复央求:“要姨姨一起去。”她被缠得没有办法,也狠不下心拒绝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小孩子的请求,只得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跑马场建在檀香山山脚下。四面绿树,三面青山包围着一大片空地。一汪泉水从山坡上淙淙的流下来,涤着云影,也沁着人心。跑马场离双溪别馆不远,罗卿卿记得瞿东风曾说有时间要带她来这个地方,可惜他军务繁忙,一直抽不出空来。没想到第一次来竟是跟瞿东山在一起,实让她始料不及,又隐隐有些遗憾。
驯马师特意为罗卿卿挑选了一匹不太高大、比较驯服的马。罗卿卿却给自己选了一匹皓如白雪的高头大马。
看到罗卿卿利索地翻身上马,从容地策马而行,瞿东山赞道:“没想到罗小姐的骑术不弱。”
罗卿卿淡淡地答道:“在金陵学过了。”
之后,瞿东山找不到有趣的话题。罗卿卿也懒得开口。两个人便一路无话地并辔而行,跟在贞贞骑的小枣红马后面。
“对了……”瞿东山忽然打破沉默,好像想起了什么,“东风最近身体可好?”
这唐突的一问让罗卿卿怔了一下,道:“他挺好。怎么了?”
“我是说,他背上那颗子弹还未取出……”
罗卿卿忍不住脱口道:“子弹?”
“怎么罗小姐还不知道?”瞿东山故意重重叹了口气,“那颗子弹恐怕让东风活不过十年。”
罗卿卿倏地带住缰绳,瞪着瞿东山,一时间,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乱响,一片空白。她突然神智混乱地大喝了一声:“你胡说!”
“我是他大哥,自然知道实情。你若不信可以去问给他开过刀的大夫。东风才当上参谋长,正可谓前途似锦,可惜啊,可惜……”
罗卿卿的耳鸣越来越厉害,她已经听不到瞿东山后面的话,除了尖利的耳鸣,世界好像只剩下寂静,死一样的寂静。她催起马,又狠狠抽了一鞭,让整个身体陷入飞速的颠簸之中。马蹄越来越急,视野晃动得好像能把眼膜振破。她已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树,任凭马在山林里狂野地奔跑。她伏在马背上,躲避着迎面扑来的树枝和乱叶。她明知道放任马在山林里乱跑有多么危险,可是她就是止不住不停地催促。她要这种速度,飞一样的速度里,没有世界,只有混乱。
面前突然现出陡坡,马猛然收住四蹄,嘶鸣了一声,前蹄高高扬起,把罗卿卿甩了出去。
泠泠彻夜
火,痛,破碎的石榴花……各种感觉错乱纠缠,折磨着身体和内心。她想睁开眼,却头痛欲裂,眼皮上好像压着千斤顶。更沉重的是心里的痛楚,一丝一缕地挫伤着内心最脆弱的地方。她几乎想就这样睡过去,再不用醒来。可是,她怎能容忍自己,就这样被现实打倒?
要醒过来。一定要醒过来……她反复命令着自己,苦苦挣扎,就算希望象一根稻草,她也要抓住,不容一丝一毫放弃……
“罗小姐。”医官的一声呼唤,终于让罗卿卿艰难地睁开眼。
她看了眼周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双溪别馆的房间里,床边站着秦医官。她忽然想起秦医官曾因瞿东风受伤去过晋安,便脱口问道:“瞿东风身上有子弹?”
没想到罗卿卿一睁眼便问出这么一句话,秦医官怔了怔,道:“参谋长身上那颗子弹,现在的确不宜取出。不过,暂无大碍。”
“那十年之后呢?”
罗卿卿的逼问,让秦医官又愕了一下。瞿东风的手术结果他们只向总司令汇报过,总司令不让对其他人泻露,他不知道罗卿卿是如何知晓的,只得提醒道:“罗小姐请放宽心。十年不是短时间,医疗水平自然会比现在有所提高。还有……此事参谋长本人并不知晓,连三太太也不知道,所以请罗小姐务必保守秘密。”
听到秦医官的亲口证实,罗卿卿心里所有的乱念好象一下子都给掏空了去。茫茫然,她点了点头。十年,的确不是短时日,可是,也是一瞬息就会过完……她止住自己继续想下去,略微地翻了个身,换了个比较舒坦的姿势。她闭上眼睛,听着窗外的鸟鸣,感受着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花香。逐渐地调匀着呼吸,心里面也随着均匀的呼吸一点一点地平静下去。
她便想起来,小时候的那个春天,庙里的师傅走出来,笑着对她和东风说:“因为呀,人们都想离苦得乐啊。”
“东风哥哥,什么是离苦得乐啊?”……
想到小时候的问题,她忍不住略略地笑了一下。隔着一层岁月,对小时候的自己答道:因为,人生若是没有苦,又哪会知道快乐的存在呢。
秦医官出去后,候在外面的赵燕婉和崔泠急急地走了进来。
崔泠拉住卿卿的手,眼里闪动着泪光,道:“怎么会从马上摔下来。莫不是要吓死我们。我已经给东风挂过电话。他急得会也开不下去了。想来,这也快到了。”说着,一脸后怕的掏出手绢揩起眼泪。
赵燕婉反倒显得比崔泠镇静许多,道:“医官不是说了,没有大事。瞿太太莫要这么伤心劳神,会让我们母女过意不去的。”
赵燕婉的客套让崔泠止住眼泪,隔着手绢,打量着赵燕婉,道:“什么瞿太太,不是早说好了,上学的时候叫阿泠,现在还叫阿泠。再说,卿卿和东风……”
小玉在门口禀告:“太太,老爷来了电话。”
等崔泠离开,赵燕婉起身把门关严,回到床前,对卿卿道:“今天,你爸爸托人捎给我一封信。”
“爸爸?”
赵燕婉的脸上看不出多少激动,而是怔怔的看着卿卿,然后,抬起手,把散在卿卿面颊上的碎发轻轻捋到她耳后。
罗卿卿很少被母亲这样温柔的对待,反倒觉着有些不习惯。牵动嘴角,勉强笑了一下,问道:“爸爸说了什么?”
“你爸爸说……”赵燕婉止住说出一半的话,疼惜地抚摸着卿卿的脸颊,“算了。等过几天,你养好了身子,我再告诉你。”
罗卿卿心头一紧,一把握住母亲的手,道:“是不是我跟东风哥的事?”
赵燕婉垂下眼皮,回避过卿卿的目光。
“爸爸他不同意,对吗?”
赵燕婉还是没有说话。
罗卿卿摇晃着母亲,催促道:“妈,您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扛得住的。您讲吧。”
赵燕婉深深吸了口气,对视上女儿的目光,道:“信上说,南总统正式向罗家提亲,我从信上能看出来你爸爸很欣赏南天明。看他的意思是想把你配给他。”
罗卿卿一阵哑然,紧紧抓住一角被子。
赵燕婉继续道:“妈也知道你和东风互相喜欢。虽说时下的年轻人爱讲什么自由婚姻。可是父母之命终归是最重要的。若是你爸爸的决定,就更不容违抗。”赵燕婉叹了口气,“你才受了伤,妈本不该告诉你。妈实在怕你跟东风越陷越深。早一时回头,就少一份牵挂。等你养好了伤,咱们就搬出双溪别馆。你也该回金陵去了。”
罗卿卿仔细地听着母亲的话,觉得每一个字都象根针,一针一针地刺在心里。她忍不住捂住心口,道:“妈,我累了。让我歇会儿好吗?”
看着卿卿一脸难过,赵燕婉也不知道该再如何安慰,只好点点头,起身向屋外走去。这时,听到几声敲门声。赵燕婉打开房门,看到屋外站着瞿东风。
罗卿卿抬起眼,看着瞿东风走近床前。他走的越近,她反而觉得越发不真切起来。好像还在梦里,心头压着沉重的梦魇。没有光亮,没有火。她忍不住地发抖,浑身打起了寒颤。
瞿东风身上还穿着戎装,她猜他是一进门就赶来看她。暑天里一路急赶回来,让他的额角渍着细密的汗珠。他浑身散发的热气,对冷得发抖的她恰有一种说不出的诱惑,恨不能投进他怀里,紧紧拥抱住他。
她看了眼门口,发现母亲并没有离开。想是见瞿东风进来,母亲不想他们单独相处。
扯过床头的条凳,瞿东风坐在床前,看着卿卿脸色煞白,咬着嘴唇一个劲地发抖,他心里猛烈地疼了一下,直想把她揽进怀里,安抚慰藉一番。但是,碍于赵燕婉在场,便只好用目光疼惜着她,道:“怎么如此不小心?不是说好过几天我会带你去骑马。如果我在,定不会让你出这种事。”
瞿东风的怜惜让罗卿卿莫名生起一阵自怜,又想到他身上的子弹,和两人之间渺茫的姻缘,她的眼泪便忍不住、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看到卿卿流泪,瞿东风眼里的怜爱更浓重了几分。他从军装的上衣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她。
罗卿卿接过手帕,不由想起刚回平京的时候,在军统局再次见到瞿东风,他也是掏出手帕让她揩泪。那时候,她也象现在一样,一见到他,所有的坚强都在顷刻间崩溃,越感受到他的安慰,就越发忍不住委屈的眼泪。
赵燕婉站在床的另一侧,暗自观察着瞿东风的表情。瞿东风虽然年纪不大,但平日里总是一脸老成,不苟言笑。一双眼睛又亮又深,似乎总能一眼看穿别人,却让别人永远猜不透他心里到底藏着多少城府。就因为这样,她总是不放心卿卿跟瞿东风交好。
然而,这个时候,她却看到瞿东风的眼睛里好象蒙了一层暗蒙蒙的纱。他坐在没有靠背的条凳上,腰略向前俯,保持着这种很不舒服的姿势,目不转睛地看着卿卿。卿卿每一个细小的举动,都会牵动他表情的变化。
赵燕婉是过来人,这时候的瞿东风在她眼里完全是个初涉爱河的年轻人,为着心爱的姑娘忐忑不安,揪心劳神。赵燕婉垂下眼帘,心里由不得生起一阵惋惜。东风毕竟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看这情形是对卿卿动了真情,想到此处,她忍不住泛起心疼,心终于软下来,站起身,一面走向门口,一面道:“你们先聊着,我去看看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