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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等到东风哥哥带她回家。妈妈一向能给东风哥哥面子的。
夜色沉下来,心也跟着沉到谷底,慌张害怕给了她一股无名的勇气,她毅然冲过街道,冲到大宅子门前,抓住大铁门的栅栏,拼上所有力气,大喊:“东风哥哥——”
那个被雨水淋透、不敢回家的小女孩,终于因为站在铁门外一声大喊,如愿以偿地站在了瞿东风面前。
“卿卿?怎么回事?”
“我……”她正要回答,胃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呼道,“我肚子疼。”
瞿东风二话不说,抱起她就叫司机去医院。
车后座上,瞿东风脱下外衣,把她裹起来。存着体温的外衣很快把她暖了过来,胃痛也不知不觉地消失了。透过车窗,正看到花市大街上的福怡楼糖果铺。她咽了口吐沫,道:“东风哥哥,你喜欢吃糖果吗?”
“你肚子不疼了?”
“不疼了。”
瞿东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哪是肚子疼,是肚子馋啦。”
她觉得脸呼啦一下热到了耳根儿,连忙辩解:“是肚子疼。刚才真的疼得厉害。”
“好啦。我知道。走,哥哥给你买糖去。”
为了表示她真是肚子疼,而不是为馋嘴找借口,虽然东风哥哥给她各式各样买了一大包糖果,她就是坚持只要了一颗。
她记得那是一颗西洋奶糖,牛奶的甜香化在嘴里,把她一晚上集聚在心里的害怕苦恼、都一股脑儿化了个干净。
回去的路上,雨也晴了。不知谁家的院子里,送出栀子花浓浓的香气。花香沾在衣上。晚风吹拂过发梢。心便不知不觉起了微醺的感觉。
若似月轮终皎洁
罗卿卿的目光久久注视着夕阳。看着半天的绚烂渐渐的浓烈,又,渐渐的黯淡。心中暗自思忖:为什么会如此流连?那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春天的晚上。
南天明走到窗前,顺着卿卿的眼神看向斜阳,斜阳的下面是凤凰台坐落的山峰。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嗯?”他问。
“什么?”
“你明明听到了。”南天明微翘起一边嘴角,露出一贯的玩事不恭。然后,转过头来,面具后面的眼神,一惯的淡漠里参杂进一分不经意的温柔。
可是,罗卿卿似乎并没有察觉到那分温柔,只用同样淡漠的口吻答道:“你的问题太难,我答不了。”
“为什么?”
沉默了好一会儿。
罗卿卿转过头,直视着南天明:“因为,我在你眼里看不到火焰。”
“火焰?”南天明略微有些吃惊,然后轻轻一笑,“你须要看到火焰吗?火焰又能熔化你吗?你这个固执的孩子,就知道把自己关在自己筑的城堡里,浪费所有人给你的爱。”
你……罗卿卿被南天明的话狠狠刺了一下。可是,一时间竟无话反驳。是的,这四年里,她作为父亲唯一的亲生女儿,罗府的大小姐,金陵城真正的公主,谁敢对她说一个“不”字?谁不是想尽千方百计讨她欢喜?可是,她又在乎过谁?关心过谁?即便是父亲,也被她拒绝在千里之外。因为直到如今她还是不能原谅他对母亲的抛弃。
这四年里,想来,也只有南天明一个人从来不捧她、惯她、宠溺她。永远跟她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淡淡蔑视着她的骄傲。
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罗卿卿微微昂起下巴。除了摆出大小姐的高傲,她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姿态来填补内心的空洞:“既然南家大公子这么厌恶我的固执,就请以后不用再来我这里造访了,省得浪费你的感情,也浪费我的时间。”
面对罗大小姐的逐客令,南天明单臂在胸前一弯,优雅地行了个告别礼。
南天明的彬彬有礼,几乎让罗卿卿有一种冲动,想冲上去,扯下他的面具,看看他的脸是不是也象他的动作一样优雅从容,毫无眷恋。可是,她终是按捺下了自己的冲动,静静地坐在窗台上,看着南天明离开,看着静雅从楼梯口走过来,挽住天明的胳膊,双双走向楼下的化妆舞会。
静雅穿了一件纯白色的洋装,背后装了一对翅膀,长长的烫发上顶着一圈金色光环,和化装成“敲钟人”的南天明走在一起,就好像纯洁的天使挽着丑陋的魔鬼。
然而,人心的真相如果真象面具一样坦白,这世界就会简单很多。
罗卿卿掩上房门,扣上锁,把舞会的欢歌笑语挡在门外。静静环顾着自己的房间,每一个角落都极尽着精致和华美。听府里的仆人说,这间屋子的装潢摆设是照着西洋博物馆里、哪位中世纪公主住过的房间设计的。
她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玲珑有致的身体包裹在一袭暖红色的锻面洋装里,洋溢着欧式复古的风情。镶嵌在袖口裙摆上的一小串紫红色荷叶边,则在典雅上平添着少女的甜美,再配上那张孩子气的脸——自己又是什么,博物馆里的娃娃?
不。她不要做博物馆里的娃娃。所以她拒绝留起本来十分钟爱的长发,拒绝娇声嗲气的讲话,拒绝因为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用娇气胆小来引人怜爱。她不要做娃娃,尤其是博物馆里的娃娃——只能供人观赏,任人摆动。没有活气,没有激情,没有……家。
家?
罗府不就是家吗?可是,为什么每次午夜梦回,泪湿枕巾的时候,都是因为梦到了遥远的平京城,那条胡同,那方小庙,那间厢房,还有妈妈,庙里的师傅,泠姨,和东风哥哥……
平京,到底有多远?为什么又这样贴近?
正当罗卿卿兀自问着这个问题。罗府里竟从平京城里、远道而来了两位客人。
当罗卿卿第一次见到施如玉和何浩笙的时候,两人正从屋外的雨地里并肩走进来。施如玉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男式外套。何浩笙的上身只剩一件薄衬衫,早已经被雨水淋透。
罗卿卿看到这一幕,便想起,那天下雨,瞿东风也是脱了外套,裹在了她身上……
“如玉,浩笙,我都等了你们半天了。”楼梯上传来一声招呼,一个娉婷高挑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今天,施馨兰穿了一件纯黑色真丝长袖旗袍,一道银色的丝绒珠花斜斜地镶嵌在斜襟边上。她一手轻搭着楼梯扶手,用一种很优雅地姿态款款走下红地毯。看上去,好像高贵的黑天鹅。每次,罗卿卿看到后母穿旗袍,都忍不住有种错觉:好像看到泠姨。也许她们长得有些像;也许因为从小时候起,泠姨就是她心目里最漂亮的女子,因为泠姨爱穿旗袍,所以以后但凡看到穿旗袍的漂亮女人她就会想起泠姨。
施馨兰招呼完客人,又把罗卿卿招呼过去。施馨兰挽住施如玉:“这是如玉,我的侄女。”又指了指何浩笙:“这位何先生是如玉的未婚夫。”
施如玉眉眼生得很大气,看起来是个干练的女子。身材瘦高,衣装简洁,留着比卿卿还短的头发。不知道是不是短发的原故,罗卿卿跟她打招呼的时候,似乎从彼此的眼睛里都读出一点一见如故。
何浩笙乍看上去是个清瘦俊气的书生。不过,一副金丝边眼镜终是遮挡不住后面那两道精明的目光。
打过招呼,罗卿卿本来不想多聊。她跟后母之间,一向只有礼貌客气,不近不远,倒也相安无事。所以,对待后母的亲戚她只需礼貌,无需热情。但是,当接过何浩笙递上来的名片,她忍不住又仔细地多看了一眼——平京兴国报馆副主编何浩生。
平京!
施如玉和何浩笙离开罗府后的第三天,估算他们已经回到平京,罗卿卿给何浩笙挂了个电话。她不许何浩生把电话的内容告诉任何人,包括施如玉。
之后的几天,等待着何浩生的答复,令罗卿卿寝食难安,坐卧不宁。短短几天,对于她不啻好几年。为了不让家人察觉她的不安,她拒绝一切社交,除了吃饭,一回到家便把自己关进房间里,细听着电话机的响动。
直到这天静雅慌慌张张地敲开她的房门,说:爸爸妈妈吵架了。
不辞冰雪为卿热
罗臣刚的书房里,传出施馨兰的哭泣声。
罗卿卿走到书房门口,一张被施馨兰揉成一团的报纸正好砸到她脚面。她顺手拿起来,展开一看,头条新闻愕然刺入眼帘:华北第七军突袭燕水岭!
匆匆扫过新闻,便看到那三个字:瞿东风。第七军军长瞿东风。
罗卿卿的手下意识扶住门框。
施馨一边抹眼泪,一边跟罗臣刚争执道:“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你知道我表姑只有宏祥这么一个儿子。现在他镇守燕水岭。你的第十军团跟燕水岭只一水只隔。要是跟宏祥联手,他瞿家军再厉害也难是对手!”
罗臣刚站在窗边,吸着雪茄、默不作声。
施馨兰向前移了一步,提高声音:“是,我知道瞿家军这次打的是戚永达的地盘,不是罗家。可是,他们明明知道镇守燕水岭的宏祥是我的表侄子,那也等于是你的表侄啊。他们专拣燕水岭打,明地里打的是戚家,暗地里也等于在打你的脸啊。”
罗臣刚吐了口烟圈,道:“他们不是在打我的脸,是在探我的底线。瞿正朴想要戚永达的地盘,当然想知道我罗臣刚会不会跟戚家联手。”
“那你就联手给他们看啊,挫挫他们的锐气。那瞿家军仗着人多势众,就知道耀武扬威。要真让他们夺了戚家的势力,那下一个恐怕就轮到罗家了!”
罗臣刚道:“这还用你提醒我吗。轻举妄动,只能让对手看透你的心思。他们越想试探我,我就越要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宏祥的命危在旦夕,你还跟我说静观其变?”施馨兰冲上前几步,一把夺掉罗臣刚手上的雪茄,扔到地上。罗臣刚神情里掠过一丝不耐烦,对站在门口的两个女儿道:“你们母亲累了,扶她回房间吧。”
正手足无措的罗静雅听到父亲的吩咐,立刻跑上去拉住母亲,竟被施馨兰一把甩开,整个人被甩到沙发上。罗静雅没想到平日优雅高贵的母亲竟有这么疯狂的一面,吓得伏在沙发上,嘤嘤地哭起来。
站在门边的罗卿卿,一边把皱巴巴的报纸展平,折好,一边开口道:“母亲现在的样子倒让我想起自己的妈妈。她是那么好强,那么说一不二。可是,最后又怎么样呢。现在都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是生是死……”
她口气淡淡的一句话,让整个屋子死静了好一会儿。
死一般的安静里,罗卿卿感到自己的心微微地跳动,似乎是一种报复之后的快感。她疾转过身,不想别人看到她此时的表情。走向自己房间的时候,发现后母也不再大吵大闹,被静雅搀扶着走出了父亲的书房。
也许她的话真的给了后母一记警醒,让她明白罗府里容不下强硬的女人。
三天后,当接到何浩笙从平京打来的电话之后,罗卿卿只身坐上北上的火车。夜幕降下来,黑黢黢的车窗玻璃上,只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宽大的男装掩饰住玲珑的身材,鸭舌帽遮住半张脸。她伸出手,摸了摸倒映在窗玻璃上的自己。多倔强的孩子啊。连她自己也为自己惊愕着。
看来毕竟流着妈妈的血液,四年名门闺秀的教育,丝毫没有消磨她与生俱来的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