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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秋娘也可以是个老实的,只是不知从谁那儿借了胆子跟我无礼罢了。
我说:“也不要让她闲着……”太后虽然糊涂,刘碧君却是个明白的,我若“病”得久了,长信殿那边必然琢磨出意味来。太后迟早还会借秋娘的手拿捏我的软肋。
秋娘是不能留的。
我问:“韶儿的东西可都是你收着?”
红叶道:“小殿下那边的东西都单独放着,账簿钥匙倒是都在我这儿。”
我说:“都交给秋娘吧。以后这些东西,都让她收着。”
红叶有些迟疑,“……那可是只大耗子。”
我自嘲道:“我手上还真就只有钱物宽裕——短不了韶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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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孙妈妈回去怎么说的,总之太后没再急着唤我过去。
倒是苏恒遣人来说,要带韶儿宴请群臣,问我去不去。
他必然知道我不肯去太后那边侍宴的事,请我赴宴也不过是刻薄我,我自然说不去。苏恒便又说,刘碧君在。我气得眼前发白,只命回道,不要让韶儿胡乱吃东西。
——带宠妃会群臣本就是轻佻之举,何况皇后健在。苏恒若真让刘碧君随他和韶儿出席,不是爱刘碧君爱得昏了头,就是意在试探御史台,为废后一事铺路。
无论哪种,都令我寒心。也不由我不生气。
可是苏恒不是个行事毫无章法的人,如今蜀地未平,我也尚未失德。他敢透出废后意向,根本就是自乱阵脚。
何况他上午才做出与我琴瑟和谐的姿态来,没道理晚上便给自己拆台。
所以他说要带刘碧君去,八成只是说来折辱我。
我跟他这般戕心冷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重新活过一遭,再被他戳到痛处,便太自贱了。
只需警惕就好,不必真鲠在心里。
入了夜,前殿传来丝竹声,先是雅乐,缓拍悠长,令人倍觉天朗月明。不多时便换做急促热烈的鼓乐,鼓点一时如急雨,一时又如响雷,正该豪壮之士踏乐吟啸起舞。
自然是苏恒那边开宴了。
我下午睡了一次,此时虽然昏沉,却再睡不着,便倚着枕头,让红叶给我读书听。
正读到汉书外戚传,汉宣帝诏求微时故剑。
我一时恍神,便听红叶若有所思道:“古人行事,真是别具意蕴。这皇帝虽不明说心事,但一柄故剑尚且不能舍弃,何况是贫贱相伴的妻子?这一纸诏书就好比一首诗,不着一字,诉尽深情,真是什么样的山盟海誓也比不过。”
我说:“就是他太深情了,许平君才会死。”
红叶道:“……若奴婢是许平君,纵然死了也甘愿。”
我说:“谁不是呢……可惜有些人生来便注定只能当霍成君,这些人又该怎么办?”
红叶不假思索道:“离皇帝和许平君远远的。”
我不由笑出来,“倒也是个办法。可是,人人都爱锦上添花,富贵长远。就算她想远离,他的父兄也未必答应。何况睡榻之侧,不容他人。纵然她不争,许平君一家人也未必就不害她。”
红叶道:“这不成了个死局?”
我笑道:“也不至于,霍成君也还是有活路的。”
只要霍成君要的不是刘病己,她就还有活路。可无论她要的是什么,却都已经没了退路。
红叶道:“该怎么做?”
我不说话,红叶便抿了嘴唇,道:“没活路也不要紧,反正娘娘才是陛下的许平君!”
她不知道苏恒的废后诏是怎么写的,才会这么说。我不由就笑出声,道:“好了,你去前殿看看,差不多是时候接韶儿回来了。”
红叶随手把书倒扣下,便领命去了。
第12章 送礼
红叶去接韶儿,我便又命人取来针线,做了一会儿女红。可是实在头昏眼花得厉害,才纳了没几针,便出了一身虚汗。于是只静静倚着床头养神,等红叶回来。
外间弦月将落,鼓乐却还没有停。
已近二更时分。
窗外海棠已然谢尽。初夏草木繁芜起来,绿叶已成浓荫。婆娑树影落上拱月窗,恰像是美人团扇。
我只是这么望着,竟又有些恍神……从嫁给苏恒后,我便再没有绘过团扇——也不是只有团扇,在家做女儿时喜爱的一应纤柔精巧的玩意儿,似乎都没有再碰过。
久远得我都要忘记,自己也曾有过闺阁女儿的情态与喜好。
可惜这些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来的了。
我困倦得紧,便放下枕头躺着。本想等韶儿回来,谁知只是片刻,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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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醒来身上越发的懒,头痛得厉害。红叶为我把了脉,比照了半天医书,说是有些虚浮,是外感风寒,要我老实歇着。
把脉什么的当然是花架子,让我老实歇着才是真。
我估计也是昨日在金明池打盹儿,受了凉,发发汗也就好了。
昨日苏恒的筵席一直开到二更天,便留韶儿在宣室殿睡下。看样子韶儿也是想缠着苏恒的,红叶便没把他接回来。
父子天伦,这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用过早膳,我灌下两碗滚烫的姜糖水,而后蒙了被子睡觉。可惜才躺下,便有人通禀说刘碧君来了。
刘碧君一贯小心谨慎,在我这边从来都不失礼,她回宫后亲自过来看我,我并不奇怪。
我只是没想到她会来得这么快。
我敢说昨日苏恒遣人来请我赴宴的事,乃至于苏恒说我不去就带了她去的事,她都是知道的——只怕她当时就在苏恒身边。她这个时候来,固然可以表明自己问心无愧,却也未必没有挑衅炫耀的意味。
难道她就不怕我恼羞成怒,连着太后的帐一并算到她身上?
当然,话又说回来,我若真敢在椒房殿为难她,日后太后和苏恒必然会加倍在别处替她讨回来,她也确实不用太顾虑——有靠山,有底气,自然在谁那里都能不失礼道、周旋自如。
我略想了片刻,还是说:“扶我起来吧。”
红叶有些犹豫,“娘娘病了,不见她也行。”
我笑道:“她是来送礼的。伸手不打笑脸人,让她进来吧。”
红叶便闷声的扶了靠枕让我倚上,道:“就在床上见吧。才有些发汗的迹象,别再闪着。”一面抬手,吩咐人宣刘碧君进来。
略顿了顿,又叮嘱我道:“身子要紧,别跟人争些闲气。”
——果然是怕我跟刘碧君扛上。
我便笑道,“放心。我好歹还是皇后呢,不能连这点气度都没有。”
片刻后,刘碧君便带了个小丫头打了帘子进来。
她生得窈窕,今日穿了身渐染的浅绿纱裙,氤氲淡雅,越发像是楚辞里歌咏的香草美人。然而她面颊粉红,笑容腼腆静美,又比世外仙姝多了几分烟火气,观之可亲。
她面上全无骄纵之气,只是与人为善的模样。任我之前怎么猜忌她的用意,真见了她却也挑剔不出半分不对来。
她垂着黑长的睫毛,黑眼睛里盈满柔光,腼腆笑着向我下拜行礼,说的依旧是:“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我便也笑道:“起来吧,坐。”
她红着脸笑道“谢皇后”,又跟红叶谦让了几句,方才坐下来。
苏恒的嫔妃平日里再伶俐的,到了我这里也只装哑巴。只她一个口拙的从来不露怯态,很给我面子,着实难得。
我说:“昨天太后摆接风宴,我该去帮着操办的,结果事来得急,竟不能起身,怠慢你了。”
她忙垂首道:“不敢,娘娘身体不适,该臣妾来伺候娘娘的。”
我笑道:“宫里边伺候人的那么多,哪里轮到你来了。”
她面色霎时红透,双手交握在一起,指尖略略有些发抖。我看得出她有些紧张了,然而我似乎也没说什么为难她的话——看来她在我这儿跟我在太后哪里都是一样的。
她说:“伺候太后和皇后,是臣妾的本分。”
这话我还真不敢当。不过看她抖得那个样子,根本随时准备跪下来向我请罪——我最好还是不要再多说什么,否则不知道的人还指不定以为我怎么欺负她了。
若我在太后跟前也能做出随时会被吓哭的模样,估计就算不能少遭些罪,至少也能博取些同情。
可惜一国之母见了人却怕得跟兔子似的,未免太不成体统。这法子我还真学不来。
我略有些头痛,便揉了揉太阳穴,又问道:“昨夜的宴会,可还尽兴?”
她略松了口气,腼腆的垂下头,柔声道:“回娘娘,宴会前陛下带着太子殿下去坐了一会儿,娘娘遣人送了贺礼,平阳公主也在,太后娘娘很高兴,昨夜亥初才歇下。”
我说:“太后老人家高兴便好。想来也多亏了你在跟前伺候着,我记下了。”
她又有些局促,道:“陛下和太子殿下去时,太后娘娘本想再请娘娘去,一家人一起坐坐。后来得知,陛下相邀娘娘也去不成,只得作罢。昨夜臣妾虽从头到尾在跟前伺候,太后却只记挂着娘娘。”
她有意无意的咬重“从头到尾”四个字,自然是跟我说,她并没随苏恒去前殿赴宴。
这倒未免让我失望。朝臣个个爱揪着后宫说事。她若真跟了去反而有热闹可看,若苏恒相邀,她固辞不去,反而让人赞她贤淑端方,约之以礼,便是苏恒多宠她些也理所应当。
想来这才是苏恒的本意吧。
而我今日若真让她哭着出去了,少不得要落个嫉妒狭隘,不识大体的骂名。
真是连只兔子也不让人省心。
我只好笑道:“若真能起来,也理应去太后那边伺候。让太后忧心,我真是罪该万死了。烦碧君妹妹回去为我宽解太后,改日稍好些,我再亲自去请罪。”
她道“一定”,又说“不敢”,面色泛红、举止羞涩的与我演了一段后妃贤德。
我倒能跟人推心置腹,却不擅长与人推杯换盏,不一刻便词穷。幸而红叶帮我解围,道:“适才奴婢看到外面抬了好些箱子来,像是刘美人从老家带来的土仪,娘娘就不问问?”
刘碧君忙接话道:“是家乡土仪,却不是臣妾的手信。樊城家中长辈们都问起娘娘,陛下说娘娘病了,不堪跋涉,因此没随驾一道回去。二婶娘、邓家姑母她们都惦记着,便特地挑了这些土仪给娘娘。虽不比宫中供奉那般精巧贵重,却是长辈们的爱护。臣妾不敢随意处置,便悉数替娘娘带回来了。”
她这段说的溜,想来是早准备好的说辞。
明明是她随驾回乡,这么一说却将她自己的风光抿去,倒显得我这个没去的人人惦念了。
我当年随苏恒回去,受了家中长辈们不少照料。因此这些礼品,说什么都要收、要回的。
我便命红叶接了,道:“劳她们牵挂了。”
她又垂眸笑着,与我说了一会儿家乡风闻,恰到好处的学了几句婶娘、姑母们关心我的话。
她把自己的位子摆的很低,令人生不出敌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