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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抖了衣服给我穿,我试了几次,却无法将胳膊伸进袖子里。汗水浸透了脊背,眼前一阵阵模糊,已觉不出冷暖。红叶渐渐在我身侧低声啜泣起来。
她说:“小姐,今日已经十四了。”
我随口应着,“哦。”
片刻之后,脑中忽然空掉,膝盖便跟着软倒。再回神时,已经落进了苏恒的怀里。
他眸色漆黑如夜,半点星光也无,冷嘲道:“看你行动自如,朕还以为你身上大安了。”
我说不出话,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红叶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昏睡了一天两夜。
连苏恒都惊动了,只怕我病着的事,如今早远远的传入了长乐宫,再瞒不过谁了。
苏恒将我放回床上,道:“这几天就留在椒房殿养病,哪里都不要去了。”
我心中空茫,只说:“臣妾遵命。”
他又说:“你们都在椒房殿好好伺候着,不得擅作主张,若有事朕自会遣人来问。”
——这就是关我禁闭的意思了。不过我如今的状况,也没其他的去处。能光明正大的躲开太后,刚刚好。
四面的人面面相觑,忐忑的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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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殿悄寂,人人噤声,恨不能气都不喘一口。虽没有麻利起来,然而我吩咐句什么,她们比往日殷勤了十倍不止。
红叶端了粥来喂我,才给我抿了两口,眼泪便流成串,哽咽起来。
我头痛道:“我真的已经好了。”
她低头搅着粥,努力把哽咽声咽下去,好半晌才说:“你以后不要再逞强了。”
我默不作声。并不是我不逞强了,别人就会乖乖放过我的。我过去强硬惯了,稍一示弱,便会人人都扑上来折腾。苏恒就是第一个。
红叶喂完了我,又说:“陛下守了您一天一夜,昨日早朝都免了。”
过了一会儿,又说:“亲自给您擦汗,试药。您吞咽不下去,他便含了药汁,一口口哺给您。”
见我不答话,便接着说:“谁见过他疾言厉色的模样?可昨日为了您,连茶盏都摔了。几个伺候的不过手脚慢了点,便被他逐去了织室。”
我便问:“哪几个?”
红叶气息一哽,显然是让我给寒了心。却还是垂头说道:“西殿掌侍宫女刘燕儿、刘莺儿,寝殿掌灯的香芹和素芝。”
椒房殿里凡是刘姓的,无不是太后的家生子。西殿的掌侍宫女,只怕还是秋娘的左膀右臂。苏恒一贯纯孝,从未给太后难堪过。可是他这一回来,先是遣了顾清扬来替了秋娘的位子,而后又贬斥了这对莺燕。就不怕太后那边给他不痛快?
当然,我乐见其成。
我问:“香芹和素芝走时,可收拾了东西?”
香芹和素芝我也还有些印象,都是椒房殿的旧人,虽不伶俐,却也老老实实。
红叶堵我道:“您病着,便不要管别人的闲事了。”
我苦笑道:“她们白伺候了我一场。”
红叶咬了嘴唇,终于气得不愿再跟我说话了。
青杏儿在一旁看看我,又看看红叶,最后有些惊慌的、小心翼翼的压低声音道:“娘娘不是偷偷让红叶姐姐给她们送过私房钱……”
红叶面色霎时红白不定,狠瞪了青杏儿一眼。
我噗的便笑出了声。
红叶遇强则硬,同样也遇弱则柔。我时常觉得,她若不是跟我入了宫,必然会变成一个为民伸冤的侠女。可惜她先遇上了我,便注定要被我拖累。
片刻后,红叶又垂了头,道:“陛下照看了您一整日,您才睁眼,便赶他去早朝。”
她几次三番,我终于有些恼,“我小病一场,便让皇上免了两日的早朝,未免掂不清自己的轻重。”与数 日前刘碧君坚守以礼、拒不赴宴比起来,又是何等的不识大局、佞宠惑上。
何况,我是因为什么病倒的,我就不信以红叶的聪明会想不明白。
夫妻一场,苏恒能下这般狠手,也足够令人侧目了。
红叶眼里霎时水汽弥漫,半晌,方小声道:“奴婢如何不明白。可是娘娘也该为小殿下想一下。若娘娘……刘碧君又……小殿下他……”她话到口中,又几次哽咽下去,最后只能默然垂泪。
我心里不由懊悔起来,然而意气未平,多说多错,便只能吩咐:“让我歇歇,你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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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时候,苏恒遣人送来一盅汤。说的清清楚楚,一料熬了两盅,我喝的与他喝的一样。我固然有防他之心,然而他这么当众戳破,分明就是置我于死地的意思。
我气得一阵阵头晕,却也只能当着来使的面,将汤喝得一滴不剩。
冲昏了头时,简直想把我吃剩的粥让来人带回去,原话奉还。
终于还是觉得与他置气没意思。只随口说了几句无地自容、感恩戴德的话。
上午明明是晴的,过了午后天却阴沉下来。
我吃药的时候,远处低低的滚了一阵雷,不多时便没了声响,反而比之前还要静寂起来,连鸟鸣声都听不见。
屋子里空气略有些湿,没有焚香,金兽上薄薄的凝了一层水汽。
红叶一直没再在我跟前露面。
我知道,是我伤了她的心。她从小跟在我身边,说那些话到底是为了苏恒还是为了我,我连想都不用想。
我能想象她当时想跟我说的话:便是我心里恼了苏恒,不愿意曲意逢迎,也该为韶儿想一想。若我与苏恒反目成仇,刘碧君又生下儿子来,韶儿该如何自处。
这并非危言耸听,毕竟上一世的结局在哪里。
何况君心难测。韶儿虽然还是太子,但是这世上为了宠妃废太子,乃至杀太子的皇帝也不是没有过。子以母贵,我若不争气,就算不被废掉,刘碧君的得宠迟早会危及韶儿。
道理我都明白。
可是我已经失宠,更从来都没有苏恒的宠爱可以仰仗。
跟刘碧君争宠?那分明就是南辕北辙,劳而无功。
苏恒现在作出宠爱我的样子来,不过是因为,他又到了要用到沈家的时候。我与他心里都透亮。不过是各取所需,在底线之上相互折腾罢了。
我没有打不还手、还要把另一半脸凑过去的道理。
第16章 番外番外 残篇(上)
夜色已深。
苏恒躺下的时候,沈含章又惊了梦,嘴里含糊的念着“景儿”,手脚胡乱的挣扎起来。她怀孕已经快七个月,苏恒怕她动了孩子,便不敢很按住她,只小心的将她圈了,在她耳边一遍遍低声唤道“我在,可贞,我在这里,不要怕,已经好了,已经好了……”
她渐渐的安稳下来,含糊的回了他一句“三郎……”
苏恒应了一声。她却再没了下文。
因为她怀孕的缘故,苏恒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纾解过,被她折腾了这么一会儿,身上便有些热。然而这个时候离了他的怀抱,沈含章必然又要惊慌起来。他便只又把她往自己怀里按了按,圈住了她的腰。
睡不着的时候,就仔细的描摹着她的眉眼。
她挣扎了这一会儿,身上已经薄薄的浸了一层汗。汗水粘住了额上的头发,漆黑的发丝衬着苍白的面色,透出病弱和凌乱来,眉目越发清隽,引得苏恒有些得有些把持不住。
自然还是只能忍着的。
并不只是因为孩子,还因为,沈含章已经糊涂了一个月。
她一贯计较这些事。若等她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趁她不能做主的时候轻薄了她,她必然要发脾气……发脾气也许还好些,若什么也不说便冷战上个半月,那才是真的折腾人。
苏恒这么想着,拂开她额上的头发,却亲了她颜色浅淡的嘴唇。
他相信沈含章会有清醒过来的一天,她是那么清明伶俐的一个人,不可能逃避一辈子……他咬着沈含章的嘴唇,一直尝到了血腥气,才惊醒过来。
而后便有些烦躁。
——相信什么的,其实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冬至祭祖,沈含章自然不能露面。
太后又问起来,说已经一个多月没见皇后了,她病可是还没好?
苏恒知道,母亲心里对沈含章有诸多厌弃。可是她这个时候的刻薄,未免过于不近人情。
便心灰意冷的道:“景儿才去不久,她还有身子……母亲若闲了无事,就多为景儿念念经吧。”
太后面色淡漠,道:“自然是念的,给大郎念的时候,我都有记着给景儿念。”
苏恒心里一凉,却终于没有再说出话来。
大郎、大郎。
长兄苏歆之死,让他永远亏欠着那么一个人。
永远无法在母亲面前,为沈含章多说一句话。
然而太后并没有就这么放过他,又说:“哀家今日听了些闲话,怎么皇后这病的,还有什么隐情?”
苏恒面色一寒,眯了眼睛,道:“朕倒不知道,母亲是个爱听闲话的。”
太后对上他的目光,眼里一惊,却仍是不动声色道:“虽是闲话,但哀家又不能堵了人的嘴,难免要听到一两句。”
苏恒不冷不热道:“哦。”
太后仍是不死心,见苏恒不肯问,便主动开口道,“说是什么,皇后疯了?”
她声音不大不小,话刚落下,邻近的几个官员就都僵了脊背。
苏恒心中恨恼,冷笑道:“母亲虽然宽仁,可以不能太放纵下人了。这谣言造到皇后身上……”
太后忙道:“不过是说些闲话。皇后一露面,自然就都没了。”
苏恒道:“那若是改日有人传言朕疯了,朕是不是也要挨家挨户去让人检验检验?”他随手从一旁掐了一朵梅花,揉碎了,道:“日后母亲不用把这些话传到朕耳朵里,谁再造谣,该砍头的砍头,该诛九族的诛九族。”
听了这些话的人,便都小心的把耳朵缩进帽子了。
太后瞪了苏恒半天,咽了口气,没再说话。
苏恒并没有回宣室殿。
命人将祭肉分给宗室后,直接去了椒房殿。
沈含章大着肚子,有些别扭的坐在拱月窗前,安安静静的缝衣服。
就像个好人儿似的,除了略微苍白瘦弱些,简直看不出还有哪里不对。
苏恒闯进去的时候,有些气势汹汹,她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便笑道:“谁又惹了你?”
苏恒说:“可贞……”
景儿已经死了。
可是他说不出口。他曾经试着,就这么血淋淋的撕开沈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