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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儿已经死了。
可是他说不出口。他曾经试着,就这么血淋淋的撕开沈含章心里那道伤口,强行逼她认清现实……可是结果他看到了。
那次沈含章吐了大半盏血,一昏过去就是一天两夜。醒来后记忆也糟糕起来,时常前一刻说的话,后一刻便要再重复一遍。夜里也开始惊梦,安抚好了的时候,就跟水里捞出来的人似的。有一回还差点动了胎气。
他便说:“可贞,我很想你。”
沈含章面上一红,啐道:“我不是就在这里?多大的人了,说这些没头脑的话。”
片刻后,又道:“对了,眼看又到节令了,我挑了些东西,想赏给新息侯。”
苏恒气息略滞了滞,试探道:“怎么不先想着家里?”
沈含章笑道:“家里晚一刻也没什么。一来,生母胞兄,不可能跟我生分了。二来,有你和哥哥,沈家能缺些什么东西?舅舅那边就不一样。他是个武夫,有什么东西都散给了兄弟们,对自家的事又从不上心。舅母又去的早。我不替他想着些,只怕他年货都置办不齐。”
苏恒便上前蹭了沈含章,问道:“我记得新息侯长子很出息,改日给他个官?”
沈含章摇了头,“已经足够富贵了,你恩赐太厚,反而不好。”又说,“景儿也大了,我想让他跟舅舅学些武艺,也好强身健体。”
苏恒含糊的应着,哄了她放下针线,将刚呈上来的补品吃下去。
沈含章吃完东西,很快便累得睡过去。
苏恒等她睡熟了,便将红叶唤去西间。
他这些日子心力交瘁,渐渐烦躁起来,沈含章不在眼前,他目光里便是一派凉薄。近前伺候的人便都比往常小心了十倍不止,谁也不敢再仗着他的宽厚。
红叶跟了苏恒进屋,苏恒枯坐了好半晌,才问道:“皇后的印玺,可是你保管着?”
红叶忙道:“是奴婢收着。”
苏恒道:“你暂时代皇后行事吧。”
红叶吓了一跳,忙跪下道:“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苏恒道:“也不用你做别的,这两个月节令多,各处该有的赏赐、太后那边的供奉,可贞虽病着,却也不能落了这些礼。你记着到时替她颁下去就行。”
红叶道:“这些奴婢倒能做得……可是有一个人——”
苏恒不由警惕,眸色一深,“哪个?”
红叶吓了一跳,却不明白哪里让苏恒防备了,赶紧道:“平阳公主——公主跟娘娘交情深,从来都是手书往来的,奴婢纵然能模仿娘娘的笔迹,却未必瞒得过公主。”
苏恒暗自笑自己的多疑,道:“皇姐那里我来说。”
过了一会儿,又道:“日后无论谁来拜访,都一律挡下来。就说是朕的旨意便可。”
红叶忙道:“喏。”
冬至月二十二,边疆来了战报。
大捷,斩首三万,斩杀匈奴左贤王。
苏恒并没觉得有多惊喜,只平静的继续往后翻看。终于在第三行上,找到了自己一直在等的消息。
新息侯、大将军苏永,战死。
想到沈含章眼睛里溢着柔光,看似责怪实则与有荣焉的说着“我不替他想着些,只怕他年货都置不齐”时的神情。苏恒一时有些茫然。
他杀了她最仰慕亲近的舅舅。
可是苏永已经有了反心,他必须要在他真的谋反之前,将他除掉。苏永自己奋力一搏,鱼死网破不要紧。可是天下已经不起内耗,沈含章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经不起连累。
可是原因仅仅只有这一点吗?如果苏永没有反心,他就能容得下他吗?
苏恒扪心自问,他很清楚答案。
他忽然又不希望沈含章清醒过来。
难道他要她清醒的看着他如何不留情面的铲除苏永的余党,摘净沈家的羽翼,而后一点点寒了爱他的心,从此再不能把他当自己的三郎吗?
他一直都很贪婪。天下和她,他都想要。少一个也不成。
那天夜里,一直到更鼓响起,苏恒才再次踏进椒房殿。
沈含章早已经熟睡。
苏恒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嘴唇。俯身亲吻她的嘴唇、脖颈、锁骨,而后褪去了她的衣服。
听着她蜷在他的身下哭着说不行的时候,苏恒一边在她耳边温柔的说着情话,一边想,自己真的是禽兽不如。
苏恒并没有想到,在他下手之前,苏永的儿子,那个过去总是三天两头就来缠沈含章,腆着脸笑道:“可 贞就替我向父亲说句话……”的懦弱少年,主动前来见他。
“父亲说,他一生夙愿便是平定边疆。接了皇上的旨意后,他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他似乎不想在苏恒面前露出软弱来,却控制不住的走了声,滚下来泪水。他停了片刻,平复自己的情绪,“父亲说,匈奴人骁勇善战,他过去虽然无往不胜,然而对上匈奴人,却也凶险,很可能便回不来了。”
苏恒漠然的想着,确实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回来。
苏永想必也料到了。他不过在为自己选择一个死法,是谋逆叛乱而死,还是与匈奴人力战而死……苏恒很清楚这个男人的弱点。
——血性。
因为血性,他不甘心在功成之后卸甲、在新皇手下小心翼翼的讨生活,所以他选择谋反。也因为血性,所以如果可以为自己选择一个壮烈荣耀的死法,他也会毫不犹豫。
“父亲说,我材质平庸,不堪大用。若他战死了,便让我将爵位、封邑悉数交还……”
他献上的东西很多,几乎就是苏永留下的全部家底,包括那十万赵勇。
斩草除根。
苏恒知道,这个看似懦弱的男人,也许比所有人都更聪明。
可是他最终还是下不去手。
他让苏远袭爵新息侯,留在长安就近监视。
苏远便也越发让人放心的平庸无能起来,甚至在苏永的丧礼上喝醉了酒,让苏永的旧部寒透了心。从此成了孤家寡人。
沈家自然也嗅到了风声,二月里,选补官吏的名录递上来,竟然无一个沈家子弟。苏恒召来吏曹尚书邓博询问,邓博回答,是沈君正将他们都撤了下来。
苏恒默然,没有再追问下去。
其实他还不想这么早打压沈家,毕竟沈含章目下的状况,正需要沈家的支撑。但他又觉得,沈含章只需要依靠他一个人就可以了。他无论如何都会护住她。
苏永风光大葬的时候,沈含章状况也恶化起来。
她这一胎怀的辛苦,瘦的只剩一个大肚子。不到九个月的时候,身上便浮肿起来。这会儿更是戳一下便留一个窝儿。
精神状态也不稳定起来,一夜里就要惊梦两三回,白日里也恍恍惚惚,时常莫名其妙便落泪,问她时却不肯说清楚缘故。
她第一次晕厥之后,醒过来便有些仄仄的,不大爱跟苏恒说话。
她一向敏锐,纵然糊涂着,但也并非人事不知,该明白的事她也都在意着。
苏恒哄着她,缠着她。渐渐就慌张起来。夜里睡不安稳,便睁着眼睛用力把她抱在怀里,一直到天明。
这么折腾了七八日,苏恒终于也跟着病倒了。
他很清楚,沈含章再不清醒过来,只怕他也要疯掉了。
然而他才一日没去椒房殿,那边便匆匆递来消息,说太后亲自驾临椒房殿。
苏恒赶过去的时候,椒房殿下人们跪了一地,太后端了杯茶,静静的品着,一面等他。
见他来了,茶杯往桌上一摔,怒道:“跪下!你父亲是怎么教你的?哀家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
苏恒平静的打断她的话,道:“可贞怠慢母后,儿臣替她赔罪了。”
他不想听到“疯女人”这三个字,一点都不想。
沈含章好好儿的,就算现在不是,以后也必定是。他是皇帝,她就是皇后。有他一天,便也有她一天。
大概是他枯木死灰一般的脸色吓到了太后,太后霎时便红了眼圈。
一场戏演了一半,便再没敢继续下去。
她屏退了众人,语重心长的拉着苏恒的手:“娘也不是想逼你,可是你看她现在的状况,莫说母仪天下,就是……”她哽咽了一声,“你也该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苏恒道:“儿子听凭母后做主。”
太后便叹道:“碧君也等了你这么些年。”
苏恒悚然而惊,霎时清醒过来,道:“母后要儿臣填充后宫?”
太后愣了愣,接话道:“哪家皇帝像你似的,就守着皇后一个人?这种事,就是放在普通人家,正房也要担个‘不贤’的罪名。”
苏恒道:“那便挑拣挑拣,先选十个人吧。”
太后被堵了一下,好半晌才道:“自然是……要多选几个的。”
苏恒一次抬了十个人进未央宫,然而纳妃半个月,却一直独宿着。
沈含章眼看就要临盆。他想,至少在这个时候,他不能做出背叛她的事。
再一次听到太后驾临椒房殿的消息,苏恒刚下早朝。
他赶过去的时候,看见沈含章满身的血,眼前便有些发晕。
他说:“母亲若要儿子死,只要一句话,儿子立时便自行了断,不敢有半句分辨。母亲不必这么大费周折。”
太后震惊的望着他,他上前将沈含章抱到床上去。然而沈含章仿佛死去一般,目光空洞,没有半分抗拒。他小心的摸着她的脸,确认了血不是她自己的,才略略能回过神。
他轻声叫道:“可贞。”
沈含章目光颤了颤,片刻后,漠然的闭上眼睛,翻身背对着苏恒。
苏恒脑子里响了一阵雷,声音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你对她说了什么?”他几次开口,却都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为了妻子和母亲反目成仇,他尚没有这样的家教。
最后只是把手覆在沈含章的胳膊上,俯身低声道:“好好休息,朕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那天夜里,沈含章临盆。
她生得艰难,产房里传话,问留大人还是留孩子。太后张嘴就喊:“留孩……”苏恒却已经闯了进去。
里面瞬间只剩沈含章一个人虚弱的呻吟。
大人孩子有一个出了意外,你们就都陪葬吧。”苏恒说,“你们不妨试试,是你们主子厉害,还是朕歹毒。”
太后向后退了两步,一时没站稳,倒在了椅子上。
刘碧君跟着进去,听了这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