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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便也没叫醒我,上前给我搭了毯子,悄悄的又走了。
一觉醒来,日已过晌。
大概睡得多了,脑袋有些昏沉沉的疼。便不急着起身,只懒懒的养着精神。
寝殿后便是内院,似乎有打理院子的宫女在闲话,隐隐约约便传过来两句。
“……听说已经小两个月了,比里屋躺的那个还要早几天。”
“陛下……派人去接,太后不放,有什么法子……”
“只怕这个肚子里的也……”
霎时间警醒过来。一时眼前日头明亮得令人眩晕。
博山炉里宁神香袅袅升起来。空气里连一丝风也没有,四周安静得仿佛没有人气。片刻之后,才辨得出还有蝉鸣。
然而后院了的说话声却怎么也听不见了。
我靠着枕头坐起来,静静的揉着额头。
适才的话,我略有些分不清是梦还是真。
若刘碧君有了身孕,按着规矩,当先报给我知道,再由我禀给苏恒。当然,也只是规矩罢了,历来宠妃离皇帝都比皇后近得多,想亲口告诉良人知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从此,很多事我便再不能心软、拖延了。
脑中不由又想起那只水晶雁来。只怕那个时候,刘君宇为刘碧君带给苏恒的,不止有信物,也还有佳音。
明明早有准备,没什么好惊讶的。然而心里却莫名其妙的烦乱起来。想到苏恒做过的那些姿态,说过的那些话,便加倍烦躁。
总之,还是该问一下,看看有几分真假。
我说:“去把红叶叫来。”
红叶来得晚。似乎是苏恒又遣了方生来探问,她正在回话。
苏恒便是不来椒房殿,也总要把一只眼睛盯在这里,实在令人厌恶。
我等得久,心中越发烦躁。红叶来的时候,脾气忽然冲上来,“那边来问话,谁还不能回。你去什么去!甩手一丢,当我是死的吗?”
红叶一愣,忙垂了眉睫跪□来。
满屋子伺候的宫人都跟着跪倒在地,一时鸦雀无声。
我自知失言,心中懊恼。然而此刻气血上涌,头晕目眩,竟说不出话来。只摸索着扶住了床头。
红叶已经起身上前,帮我平顺气息。
一室默然,不闻片语。只外间蝉鸣一声强过一声的聒噪。
我挥了挥手,青杏儿忙带着一众宫女退下去。
红叶倒是并不计较我先前苛责,只无奈问道:“怎么又发起脾气来了?”
脑中又有些杂音,令人烦乱。我说:“许是天气燥热,有些虚火……”
红叶显然不以为然,却也没追问,只说:“奴婢去传太医。”
我说:“不碍。”又问,“汤泉宫那边情形如何?”
红叶道:“还是平素的样子。”顿了顿,又说,“……平阳公主去了。”
我手上就跟着一颤。
令太后移宫别居,虽情非得已,然而到底有负平阳的嘱托,令苏恒和太后间生了嫌隙。只怕平阳心里已经埋怨了我。
红叶又说:“奴婢瞧着,公主只是在与驸马闹别扭。倒没有针对谁的意思。”
这就是安慰人的话了。
然而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我便不多想,转而道:“我适才仿佛听到人说,刘碧君有了身孕。”
红叶吓了一跳,“哪里传来的话?”忙跪下来,道:“娘娘不要听人浑说。若刘碧君有了身孕,太医院岂敢瞒而不报?事关皇统,还要核档,日子对不上,那是杀头的大罪。如何敢瞒着?况且……有太后在,真有其事,早就尽人皆知了。”
我只怕尽人皆知了,我还被瞒在鼓了。
我说:“总之差遣个太医,再去给她号号脉吧。”
红叶道:“诺。”
虽刚刚睡过,却不知为什么又有些乏。
小腹也钝钝的疼起来,手脚一点点渗出凉汗来,不多时就冷得有些疼。我心里明白,只怕是刚才动了脾气的关系。便命人去取当归汤来,又要了个袖炉揣着。
红叶才吩咐下去,回来见我捧着个袖炉,便上前握我的手。吓了一跳,道:“怎的这么凉?”忙起身道,“我去宣太医?”
我说:“不碍事,我歇一会儿就好。”
红叶便有些烦恼,片刻后,说,“对娘娘说那些话的人,其心可诛。娘娘若真是信了,郁积在心里,就中了他们的奸计了。”
我说:“一查便知真假,有什么好郁积在心的。”
何况这都是迟早会来的事。
手上冷汗浸透,袖炉也有些握不实了。我略觉得有些抖。
我说:“……我只是有些怕。”
树荫堆了满地,风起时便海浪般涌动起来。蝉鸣也随着那海浪般的声音起起伏伏。光影交错,眼前景物微微有些不真切。
红叶道:“有什么好怕的?”
我摇了摇头。
没什么好怕的,上一世我都能好好的把婉清生下来,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红叶就笑起来:“小姐你就是爱胡胡思乱想。”又说,“适才方常侍是来传旨的。”
我听着。
红叶道:“陛下在席间传赏百官,大司农与三公同赏,新息侯也比同爵者优厚。因是娘娘的亲族,所以特地道给娘娘知道。”
——新息侯是我舅舅的封号,舅舅死后,由大表哥苏远袭爵。因表哥将十万精兵白送给了苏恒,苏恒便破格给了他很多恩宠。苏恒生辰,他也获准入京朝贺。虽官位不显,今日也是有座的。
我说:“知道了。你也替我拟旨,赏赐宫妃——刘碧君的也优厚些。”
红叶又有些憋气,“关她什么事?”
我已不想再与红叶解释,只说:“你就当她照顾太后辛苦有功吧。”
红叶这才应下。
我又想了想,“你留意着,若今夜陛下没有招人侍寝,就请他来椒房殿吧。”
不管刘碧君是真有孕还是假有孕,我这边都不能再拖了。
第54章 第五十三章(中)
一直过了酉时,苏恒才终于命人把韶儿送回椒房殿。
这孩子跟着苏恒闹了一整日,回来不一刻就打了三个哈欠。黑眼睛水汪汪的,用肉指头一揉,连睫毛上都沾了水。
我哄他去睡。他努力睁着眼睛说,“韶儿还没用晚膳。”
……想来是中午吃得太久,晚膳的时候不觉得饿,一直过了时辰才觉出来。
我这边一向备着当归鸡汤,便命人取来,让他就着吃几口。
他说:“韶儿想吃长寿面。”
我说:“在父皇那里没有吃?”
他摇了摇头,道:“父皇说等母后一起去吃。母后一直不去,韶儿饿了,父皇就生气了。”
我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有些难受,道:“娘煮给你吃。”
然而等我煮好了面,韶儿已经睡着了。我把他叫醒过来,他迷迷糊糊的坐起来,喝了一小口汤,才又蜷在我怀里睡过去。
红叶上前把他接过去。他睡得沉,恍然不觉。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墨色从地上渗出来,反而比暗夜还觉着黑。天色还带蓝,就已经辨不清草木了。
屋里早点起烛火来,毕剥响着,却不怎么照明。只一室昏昧。
我不知怎么就想起当年在萧王府里,苏恒小心的卸了铁甲,嗅着衣上没有血腥味时,方才凑上来逗弄景儿的情形。
彼时景儿刚刚吃过奶,在我怀里打着奶嗝,小嘴巴吐泡泡一样开合,苏恒去戳时便皱了眉要哭醒过来。苏恒还傻笑着指给我看,眼睛里映了烛火,漆黑柔软。
我与苏恒间已找不回那般纯粹的欢喜。景儿所受过的宠爱,韶儿也许一生都不会明白吧。
那是我一个人无法补偿给他的东西。
红叶送韶儿回房,我一个人坐在灯前发呆。
外间李德益进来禀事,似乎正碰上红叶回来,两人在外面唠叨了一阵。
片刻后,红叶打了帘子进屋,低声对我道:“娘娘,那边的宴席已经散了——陛下没有去。”
我说:“知道了。”
她说的“那边”自然是宫妃们为苏恒贺寿的宴席。
苏恒跟前没什么得宠的嫔妃,刘碧君又跟着太后去了汤泉宫,此时正该是新人崭露头角的时候。想必这些人都为今夜精心准备过了。
苏恒却连去也没有去。
其实韶儿与我说的时候,我便料想到了。
我只是些微不解,苏恒虽不解风情,却也不是什么孤高淡漠的人。纵然对刘碧君一片深情,却也算不上多么的专一。就算他对后宫这些女人兴致聊聊,但该给她们脸面和想望的时候,也不曾吝啬去露一面。
……
然而再想想,便有些明白。
——大概是想宣示对我的专宠吧。毕竟中午才优赏了我的娘家人。
我早说过,当他想要抬举谁的时候,是真的不会让人受半点委屈。
如果没传出刘碧君有孕的流言,这般姿态,简直完美无缺。
红叶还在望着我,似乎在等我拿主意,然而我心里竟什么想法也没有。反而只想看看,苏恒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这当然不行。危楼之上,危墙之下,我没有悠然看戏的立场。
红叶问道:“要请陛下过来吗?”
我说:“去安排一下吧。”
苏恒并没有驳了我的脸面。我派人去请,他即刻便起驾往椒房殿来了。
晚风柔缓,无边草木摇曳。天上一丝云也没有,满月清辉洒落,从殿前望去,只见玉宇澄清,万里明澈。
苏恒就从阶下走到我跟前,一袭十二章玄衣,笔挺高俊。明明是庄重的打扮,却因着些醉意,眼角眉梢染了潋滟桃色,越发的美貌诱人。
他拉了我的手。清黑的眸子含了笑望我。我不由就有些失神。
他的美貌不论何时都令人迷恋。若我对他的喜欢就只有这么浅薄,那该多好。
他说:“可贞,你身子不好,不要站在风里。”便扶了我进殿,又问,“请朕过来,是有什么事?”
我说:“韶儿说,陛下还没有用晚膳。”
他说:“朕在等你。”
我说:“陛下适才说的,臣妾身子不好。”我扶了小腹,“今日又疼起来,心里很怕。不能去讨陛下的喜欢,并不是心里不想。”
他便说:“只要你说一句话,朕便过来。朕只是在等你一句话……”他扶我在床上坐下,眉目间似有焦虑,“……怎么又疼,太医说什么?”
我说:“许是有些思虑,劳了深思。已不碍了。并没有宣太医。”
他探手过来,我不由往后退了退。他便起身,就势要扶我躺下。
我说:“不急。臣妾命人备了些饭菜,陛下先用着,臣妾作陪。”
他说:“你躺着。”
我攥了他的手,说:“这不行,今日是陛下的寿辰……已经有些年数没有陪陛下吃寿面了。”
我与他对面凝望,一时静默。烛火烧的平稳。他的长睫垂下来,漆黑的瞳子里有柔暖的橘色流溢着。而后额头相贴,鼻尖碰触,呼吸交融。他的唇微微有些凉,却软得令人眷恋。
耳鬓厮磨间,时光也流淌得缓慢。
什么都不去想时,我竟恍然觉得,自己还是喜欢他的。
早些年的征战最艰苦的时候,连米面也是吃不到的。他一贯与士卒同吃同饮,从来不稍有例外。我心中疼惜,便在他生辰的时候,偷偷去乡间换了一斗面,想做成寿面给他吃。然而煮的时候,面全部断在了水里。我不信鬼神,那一回却莫名的心慌。大战在即,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