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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份废太子诏,苏恒并没有加盖玉玺。
他只是想,若示好不成,便只能软硬兼施。他不信,沈含章看完两份诏书,依旧敢在晴雪阁中安坐。
他已经等了十年,足够了。是时候逼沈含章给他一个答案了。
已过了端午,天气炎热。空气里一丝风也没有,柳绦低垂,绿意深深浅浅的流淌。
猫蜷在树荫下午睡。
托着圣旨的太监踩了猫尾巴,被跳起来乱挠一番。
敲开晴雪阁的门并不容易。幸而一群人持着苏恒的圣旨直闯,沈含章不能当真相拦。
太监将第一份诏书递过去,传话道:“陛下命问,这般盛宠,娘娘可还满意。”
沈含章面色苍白,面上说不出是绝望还是愤怒。太监略觉得有些不妙,忙要将第二份递过去。却见沈含章已平静下来,且对他道:“请稍待片刻,容我更衣。”
太监记着苏恒的话,沈含章若肯出去见他,便不可把第二份给她看。忙垂首道:“娘娘请。”
沈含章进了内室,更衣,梳妆,推开拱月窗,静静望着窗前海棠。已是孟夏,粉雪早谢,海棠果缀了满枝。
她折了两枚泛红的海棠果,簪在鬓上。对着镜子,又在唇上细细的涂抹胭脂。
待打扮好了,只一用力,便将匕首推进了胸口。
因是苏恒的寿辰,外间欢闹得厉害。
笙歌引舞,觥筹交错。
苏恒只忐忑的等着晴雪阁里传回消息。
外间阳光明耀,微微有些晃眼。一时苏恒竟觉恍惚,那光尘氤氲,宛若梦境。他依稀看到沈含章盛装走进来,乌鬓如云,眉目清隽,唇若涂丹。他不觉起身,伸了手去迎她。
笙歌骤停,后院嚎哭声穿了进来。
苏恒猛的清醒过来,便听有人扑进来哭道:“求陛下去见见小姐,她不行了。”
苏恒一个趔趄。
沈君正早冲去了后院。
太监终于连爬带滚的来回禀,苏恒只听他说,“娘娘看完第一份诏书……进屋换好衣裳……自尽了。”
——她自尽了。
原来她心里是真的没有她。
她肯与他周旋这么些年,只是因为她儿子还没有个好着落。如今她终于了了心事,便连命也不肯留给他了。
苏恒痛极、恨极。
有人嚎哭,他一把掀翻了桌案,“都不许哭,给我笑起来!怎么不奏乐!”
他并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他只是不断地推到一个个敢靠过来的人。他什么也不想听。他想,都是骗他的。沈含章不可能自尽,她怎么可能自尽?她已换好了衣服,想是正在装扮,他该在这里等着她。圕馫闁苐纵然她不肯做他的皇后,可也狠心不做韶儿的太后?他已经一退再退,她不可能狠心至此。
但是无论他再如何的嘶喊,也已曲终人散。
没有人陪着他欢闹。韶儿去了,婉清去了,平阳去了……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人也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他一个人茫然的立在空荡荡的庭院里。暮霭沉尽,他远远的望见有人爬上了屋顶,缓缓的挥动起招魂幡。
仿佛有刀子剜进心口里,他用力的捂紧了,脚步踉跄的往晴雪阁去。
他排开一层层的人,终于远远的望见沈含章的身形。他想要上前扯开盖在她身上的白布,他想要证明那个人不是沈含章。他像疯了一样扑过去,却被沈君正拦住了。
“已经够了,陛下便让舍妹安歇吧。”
苏恒想要开口说话,却咳出血来,血珠浸入白布,点点泛红。
他倒在了她的灵床前。
八
苏恒病重。
苏韶与婉清守在他的身旁侍疾。他断断续续的咳着血,醒着的时候少。
等他病情稳定下来,沈君正遵照沈含章的遗愿,正将她的灵柩运回邯郸。
苏恒得到消息,命人连夜追回。
就算沈含章已经被废,并无名分,她也是苏韶的生母。苏恒不信苏韶会不给她追封。她自然要葬入皇陵——要与他合葬的。
苏恒对苏韶发了脾气,苏韶只沉默的听着,并不做辩解。
苏恒最终将沈含章的灵柩追回,停在椒房殿里。而后将所有人都赶走,一个人倚着棺木坐下来。
他以为自己有无数的话想跟沈含章说,结果却一句也说不出。到最后也只是发疯般把棺椁层层撬开。
——里面果然只有衣冠。苏恒大笑,他就知道,沈含章怎么可能真的丢下他死了。
他想将衣冠拖出来丢掉,拉动的时候,却见衣服里滚出一只玉瓶。
他脸上的笑容骤然间凝固,一时只是盯着那只玉瓶。
最后他伸手将那瓶子握住了,贴在胸口。
——沈含章连骨殖也没有留给她。他其实听人禀过的,沈含章死去的当夜,晴雪阁里便起了大火。
苏恒一病不起。
他曾对太后说过,她杀沈含章,其实是在要他的命。太后到如今才真的信了。却只能日夜对着他哭,悔不当初。
平阳进宫来探望,看了他半日,才叹一口气:“可贞到最后,也只牵挂韶儿和婉清两个孩子。如今你丢了个烂摊子给韶儿,楚平、吴世琛这些人精,哪个是他一个半大孩子应付得了的。他死了娘亲,已哀毁过礼。你再有什么万一……见可贞时,你要怎么对她说?”
苏恒道:“我只怕她不等我。阿姊,若我去晚了,该怎么寻她。她必然不等我……”
她不肯把命给他,她不肯与他合葬,她甚至不许他死。
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女人。
苏恒握紧了手里的玉瓶。他还是只能安顿好了韶儿和婉清,才能去见她。
苏恒的生日,便也是沈含章的忌日。
他依旧是过去的姿态,并不把喜怒流露出来。然而所有人都清楚,他这一次是真的哀毁过度了。不过才一年光景,已寻不见几根黑发。眼瞳沉沉,里面没有半分生机。
夜里,宫中为他举宴,他一个人在椒房殿里,燃了一只白烛,将门窗悉数打开,将沈含章平素里穿的衣服挂起来。
风吹过户,衣服与烛影微微晃动起来,仿佛有人一般。
他恍恍惚惚的入梦。这一次终于梦见了沈含章。
她坐在窗前,折一枝海棠把玩着,回头对他莞尔微笑。
苏恒探手抚摸她的脸颊,她似乎已不认得他,讶异的避开了。苏恒很怕吓到她,却控制不住想要将她抱在怀里。再伸出手时,她却不知看到了什么,将海棠随手丢开,跑了出去。
苏恒忙起身去追。
他追着她,跑出椒房殿,跑出皇城,渐渐的景色稀疏,浓雾弥漫,有汩汩的河水流动声响起来。
苏恒几乎抓到了她的衣袖,然而只是一个错神,她便不见了。
苏恒恍然望见自己面前有个人影,却知道那不是她。
他抓住那人的衣襟,愤怒不能遏制,“还给我,还给我!”
“‘还’是不可能了,你若真舍得,便跟着进来吧。”
苏恒探手便要推,那人一把扯住他,“一旦进去,除非超脱苦难,便再不能出来。一旦超脱苦难,便将再入轮回。你可想好了?”
苏恒只一推,便跟着闯了进去。
——沈含章死去一年后,苏恒的寿辰。椒房殿大火,苏恒崩,灰飞烟灭,尸骨不存。
…
苏恒再睁开眼时,长巷高墙,光影如割。沈含章正盈盈里在道上,迎他还朝。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写的好草率… …|||
码这么多字就为了这一场戏,真写出来了,感觉……居然是搞笑
顺便,大家情人节有啥打算?
咱开新坑吧?
73 59章(下)
殿内静默无声。只烛火跳跃,帏帐无风而动。那细纱铺展开来,就像是一层薄雾,令景物氤氲。
我等着苏恒说话。
然而他酝酿了很久,也只问我:“可贞,你为何总是觉得,朕会亏待了韶儿?”
我心中苦笑,“陛下自然知道缘由。”
苏恒闭了眼睛,像是怕对我露出他心里真正的想法。语气平静得令人愤恨,“因为你看了诏书,认定朕最后废了太子。”
我说:“是。”片刻后明白过来,“陛下莫不是想告诉臣妾,废太子只是陛下一纸戏言?”
苏恒这才凝眸望我,带了些试探,“若朕说是呢?”
——原来我一辈子的悲苦,在他看来不过一句“戏言”便可推脱干净。
我多么想像个泼妇般把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摔到他的脸上去,然而心中干冷灰败,竟泛不起半层涟漪,“那么想必废后诏,也只是陛下一时玩笑了。”
苏恒面上血色立时褪尽了,猝不及防的起身将我圈住了,才道:“不是,可贞。朕不是那个意思。朕并没有废掉韶儿,那诏书是假的。朕想给你看的是禅位诏。那时韶儿已登基了——你不当皇后,朕便也不当皇帝了。朕想着,若这么做,许你就能原谅朕……”
我说:“臣妾惶恐。”
他抱得紧,我挣脱不开。想来他病了也是骗人的,人病了哪里会有这样的力气。然而这般摆弄我,究竟能给他带来怎样的乐趣。
我说:“陛下已说明白了,放开臣妾吧。”
“你没有明白。”他闭了眼睛,抱得越发的紧。几乎要将人揉碎了。胸口贴合,他低沉的心跳在鼓动间传递过来。耳鬓厮磨间,他在我耳畔低声道,“朕该把心剖给你看,可贞。”
我说:“臣妾真的明白了。”
——苏恒想给我看的,也许真的是禅位诏书,然而废太子诏书必然也是有的。他将两样都呈到我跟前,无非是想告诉我,他可以让韶儿富贵到极点,也可以挥手将他抹去,端看我识不识抬举。
以皇位为筹,他也确实给尽了我脸面。
想那时他已后悔了,也是真心想让我回心转意。谁知我偏偏就是不识抬举。当我自尽的消息传去时,我能想见他的脸色,必然无与伦比的精彩。
那一巴掌扇得实在。也无怪乎我弥留时他不肯见我。无怪乎这一世再相见时,他几次三番的折辱我。
真是彼此都不冤枉。
至于两份诏书到了我跟前,为何少了一份,想来如今他心里也该有底了。
我与他之间,需要解释的其实也只有这么一件事。其他的事,我也不想再追问了。免得再伤神。
现在想来,这数月里他所说、所做,也许不过是想让我相信,他仍然爱着我。哪怕他曾经错待过我,也希望我能全忘却了,成全他一次推翻重来的机会。
明白了这一件,他此刻的心思竟变得如此好猜。
我说:“三郎,我心里仍不能忘了你。”
他的动作蓦然便停了下来。
——重新来过,其实也未尝不可。
成全他这一次机会,于我而言有益无害。只是知道他爱着我时仍能做出那些事,这一遭只怕我想将真心错付,也难了。
我说:“上一世的苦已吃尽了。如今你我皆死过一回,不论谁对谁错,再计较也都没意思了。三郎,若你心里仍有我……我们便重新来过吧。”
他手臂上的力道骤然松懈了,一时只是望着我。想来过于吃惊了,看表情,竟是不信的。
我便勾了他的脖颈,闭目亲吻他,“能重来一遭,为何不好好的过日子?只是,三郎,我已禁不得折腾了。若你何时再对我生了厌倦……”
他猛然便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