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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然便俯身,咬住了我的嘴唇。
他病中体虚,并没有折腾太久。
这还是第一次完事之后他沉沉睡去,而我却心事满怀。
在他怀里躺了许久,听他鼻息沉稳了,便起身穿衣。他睡得熟,竟恍然不觉。
我在他身旁坐了很久,随手拨弄着他的发丝。他生得确实好看,面色苍白时,面容便显得尤其精致。灯光映衬下,眉睫清黑,五官清隽。依旧能令我看得失神。
方生早命人备好热水,抬了进来。
我一面沐浴,一面细细的整理着思路。
宣室殿里并没有浴池——事实上,整个未央宫里,也只我的椒房殿后殿里修了浴池。
苏恒生性节俭,财物供给上,却也真心不曾委屈过我。只是沈家豪富,我生来便见惯了排场,并未觉出是他特别优待。而他纵然把好的都给我,却偏偏什么都不说。连一句“喜欢”,都要死去活来一回,才肯说出来。
却不知道,再清楚明白的事,你不说出来,别人便不敢轻信。
我偏偏又是个尤其蠢笨的。
我与他上一世沦落到那种下场,真的不冤枉。
现在想来,自我清醒过来后,发现舅舅死得不明不白,苏恒纳了刘碧君,我与他之间的未来便已注定了。
彼时我满怀疑虑、愤懑,十成十的怨妇心态,最容易被人挑拨诱导,认定苏恒已移情别恋,辜负了我。
然而,舅舅的事姑且不论,苏恒纳妃,也许真的怪不得他——一个疯女人,能在皇后位子上坐稳了才滑稽。自然有太后、朝臣逼着他早作准备,选美纳贤。
未必真就是他心中所愿。
苏恒纵然对我再深情,对着我的冷漠、排斥乃至厌憎,只怕也不能平心以对。心灰意冷之下,终于有后来种种。
而刘碧君求药一事,纵然我冤枉得很。但是,往深了说,在不解真相的人看来,我很有谋害庶子的嫌疑。彼时刘君宇血战在外,我便敢对刘碧君母子冷酷至此,苏恒未必不会有身后之忧,朝臣们也未必不会有狐兔之悲。
苏恒一时冲动之下废后。待冷静下来,想起种种疑点,才后悔起来。也是人之常情。
一时我心里又觉得好笑。苏恒那是“人之常情”,我当初的悲痛与怨恨,又何尝不是人之常情。
如今能淡漠的追忆过往种种,想到苏恒的苦衷,为他开脱——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能将自己摘离出来。
我是在旁观。
一旦旁观了,便越发觉得,自己当日真是咎由自取。明明爱他,却偏要怨恨他。明明想他,却偏要远着他。明明怨恨他、远着他,却又偏偏割舍不下他。一个女人怎么能愚蠢、纠结到这种地步?
只望这一遭重新来过,能活得聪明一些吧。
沐浴更衣完毕,戌时将过。
韶儿早回来。因着我和苏恒在屋里,便没有来打扰。此刻已让红叶、清扬两个哄着睡下了。
我收拾完毕,待去见韶儿时,方生却敲了门进来,正与我碰上。道是“是刘常侍在外求见,说是有要紧事。”
我说:“天已不早了,陛下刚睡下,命他明日再来吧。”
方生道:“臣也是这么回的,刘常侍说事不宜迟。臣不敢做主,便来请示。”
我想了想,若真有什么大事,此刻来的也该是楚平。然而刘君宇也不像张扬轻浮之人,若无要事,也不会深夜来面见苏恒。
只怕——不是太后那边有变,就是伐蜀相关了。
便道:“先让他进来吧,我来对皇上说。”
刘君宇是苏恒的私交,方生轻易也不敢拦着他见苏恒,闻言便松了口气,道:“喏。”
我回身推了推苏恒,道:“三郎,醒醒。”
他睡得沉,推了几回才勉强睁开眼睛。见是我,伸手一揽,将我也带倒在床上,用唇蹭了蹭,含糊道:“再睡会儿……”
我说:“刘常侍有要事求见。”
苏恒却再无回应了。
早些年他连日攻城时,也曾不眠不休。直到城破时方松一口气,留下军令:“不得打扰。违者军法处置”,便回帐倒头大睡。也是这般雷打不动的睡相。曾有一回借宿在民居,结果走水起了大火。哥哥与方生叫他不醒,只能一人架住一边,将他硬拖出去。结果到火扑灭了,他也还没惊醒。
他平日里觉轻。然而有些时候,偏偏就真的有这般定力。
想来放下心防,向我坦白一句的难度,于他而言,竟不下于一场硬仗。
我待再想办法,方生已引着刘君宇侯在门外了。
我仍散着头发,要替苏恒接见了,又怕有失庄重。
便命人设屏。令刘君宇进来。
那屏风清透,虽看不清面容,却也能望见绰约人影。方生引着刘君宇一道进来了。
大约刘君宇不曾在苏恒面前受过这般疏离的待遇,便有些吃惊,一时竟杵着没有行礼。
还是方生提醒道:“……里面的是皇后娘娘。”
刘君宇才回过神来,忙跪下向我行礼。
天色已晚,估计他也没什么闲情与我唠叨。我便不给他赐坐,只说:“陛下刚睡下……”一面说着,忽然就有个念头窜过脑海——苏恒不久前才传召楚平、苏辨一干重臣入宫,方生又说苏恒病了。瞧着苏恒今日憔悴的样子,只怕也着实有几日不曾听政了。
……刘君宇今日要见苏恒,其实也未必真的是因为有要事。
心里一时觉得好笑。却还是忍下了,只说场面上的话,“陛下刚睡下,刘常侍若有什么要事,可以禀给大司马处置。若是着急,也可先告诉我。我会为你转禀。”
刘君宇语气倒是平静,道:“是外事。”思量了片刻,又道,“请娘娘转禀陛下,卫秀来了长安。身上似乎带着蜀郡地图。请陛下尽快见他。”
这一回倒是我吃了一惊。
一时静默。
我失神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刘君宇还站在下面,忙道:“我记下了。刘常侍请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别问我H在哪里T_T
就当被河蟹吃掉了吧,卡了一天没弄出来,我实在太纯良了。
74 60章(上)
卫秀终于还是通过刘君宇,把自己摆在了苏恒的面前。
他这一趟确实费了不少周折。
至于是不是故意,是不是另有谋划,大约只他自己心里明白。
不论苏恒想不想见他,我心里都有无数的事要问他。
我虽有预感,料定他此行来长安,必定会找我的麻烦。然而认真去想时,还是觉得自己也许将他的心思想得简单了。
别的不说,南巡路上刺杀苏恒,嫁祸给我一事,十有八九与他脱不了干系。他与太后扯上关系,也未必只是想恶心苏恒。那些陷害我的圈套里,还不知有没有他的手笔。
他对我的恨意也许比我料想的还要深些。
我知道我与他的情分已淡薄了,乃至要彼此防备着。但是让我去害他性命,我是做不到的。
我仍记得,我三四岁时便与他养在一起,纵然他喜怒无常,我见得多了,便也不觉得怕。八九岁上,跟他混得不分彼此了,又不懂事时,还时常与他厮打到一起。年纪大些,不常见面时,也时常为些琐事在书信里争吵起来。
这样的交情,看着龃龉,实际上也是亲密的。长大之后与人虚与委蛇多了,便更觉出当年肆无忌惮的可贵。
可是卫秀对我——也许只跟他手里那些猫猫狗狗一般,不论当时怎么喜欢,一旦逆了他的意,便会毫不留情的虐杀。
苏恒病中还要人照应,夜里我便宿在宣室殿里。
第二日,将刘君宇的话说给苏恒,他并不当一回事。只命薄绍之、顾少卿协助楚平处置此事。
用过早膳,太医来诊断,想是看出了什么,切切叮咛他病中要“清心寡欲”的静养。
我只垂了头不说话,苏恒勾了唇角笑而不言,一群太医眉心便有些跳,却也不敢多说什么,腹诽着退下去商量方子。
一时内室里只剩我与他两个人。
我上前扶他躺下,他拉了我的手,道:“坐着说会儿话。”
我便给他垫上隐囊。手从他背后环过去的时候,面颊不觉便蹭到他唇上。他低低的笑出声来。
我说:“别闹。”
他笑道:“嗯……”大约也有些尴尬了,便垂眸不语。
垫好了隐囊,再给他拉上毯子。我这边无事可做了,他便握了我的手。
白日里,殿内厚重的帐幔悉数系上流苏,用金钩挽起来。宣室殿门窗高大,此刻便也尤其的亮堂。夜间相对,还可藏得住心事,此刻却一颦一笑都瞒不过人的。
我便只垂着头,等他说话。
他一时也没有开口。空气里光尘静静的浮动。
他思忖了很久,才说:“朕做错了很多事,你心里……你心里是不是还怨我?”
若我说“不怨”,只怕连他自己也是不信的。
这一件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想了想,便说“被废之后,也曾经怨过。不止怨过,也恨过、念过、懊悔过。最难过的时候,总是想,若是不曾与你相遇、相识该有多好……”
他手上立时便攥紧了,连瞳子也缩起来,那目光有些可怕。我便凑过去亲他的眼睛。
“然而每每在这样好的晴日里,望见婉清摇摇晃晃的在院子里跑,回头却寻不见你和韶儿,心里便被挖空了一般的疼……就这么纠葛着,到最后也没有弄清楚,自己怨的、恨的究竟是什么。”
他静默了良久。
我说:“重新活过一回,只想着这一遭要不留遗憾。怨不怨的……想它有什么用?”
苏恒细细在我手心摩挲着:“我只怕这是一场黄粱美梦,一旦如愿以偿了,便也到了梦醒时候,而后再也见不到你。可是,若不能让你喜欢,我重活一回做什么?可贞……我该怎么办?”
我笑道:“你怎么也患得患失起来?”
他似乎是自嘲,喃喃道:“这是报应。”
我无奈。想了想,也只能说说:“若真是报应,也是我们两个人的报应。”
他眉眼又潋滟起来,微笑道,“嗯。”
也许是病了的缘故,他这两日言谈间每每示弱。话倒是说得清楚,然而过于缠绵了,反而令我疲于应对。
我心里还记挂着卫秀的事,便岔开话来,道:“我总觉着,卫秀这个时候来长安,不是件好事。”
苏恒不置可否,“嗯。”
我说:“卫秀秉性诡谲,寻常人只怕难从他口里套出话。”
苏恒微微侧了□子,半垂了眼睛望着我,却避开我的目光,“朕记得,可贞与他是旧识?”
我不解他为何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便点点头,“是。我的姑婆,正是卫秀的祖母。只是后来卫秀娶了李珏的妹妹,两家才断了往来。”
苏恒神色便有些复杂,欲言又止,“你可知道,刺杀朕,嫁祸给你的,便是卫秀。”
我便愣了一愣,片刻后,又觉得有些好笑。
果然是卫秀。
——苏恒是宁肯不说,也断然不会骗我的。他说是卫秀,必然就查明了。
将弑君的罪名嫁祸给我,卫秀果然是想要我死。
我说:“也猜测过。”
苏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