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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文士的唇角浮起一丝和善的微笑,遥遥向着仇厉颔首致意,仇厉深幽的眸子蓦地爆起一簇光亮,又旋即幻灭,然后,青衣文士转身消失在参天的古树后,殿外清幽一片,鸟鸣啾啾就好像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这短暂的过程,莫说殿内数百的信徒未曾发现,连仇厉身后的四名弟子也毫无知觉,惟有屹立在法坛上的那位苍老巫师的眼里,掠过一缕不经意的光,而后低沉地颂道:“圣餐开始,请净手─”
仇厉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像在考虑着什么,脚下却已随着队列的移动排到了最后一行,默默走向盛满羊血的净手银盆。
而这时,那名青衣文士已经若无其事地缓步在神庙的建筑群中,所有的人都在参加晨祭,除了大殿神庙,其它地方俱都空无一人,冷冷清清。
他信步走来驾轻就熟,若谁以为他是此间常客那可就错了,事实上,这是雁鸾霜第一次踏足神庙。
忽然头顶一声清脆猿啼打破了庙宇中的宁静,一只不过尺许高的金色魁猿,双脚抓在树梢上,正用机警的眼神紧紧盯着雁鸾霜。
雁鸾霜笑了笑,道:“你就是容姐姐身边的冥海金猿吧?当真神武俊秀。”
奉承话谁都爱听,小金也不例外,牠眨巴眨巴小眼睛,姿态果然秀气了很多。
雁鸾霜望了眼精舍虚掩的柴门微笑道:“容姐姐醒了么,我来得似乎稍早了点。”
柴门轻启,现出容若蝶纤柔的身影,盈盈含笑道:“雁姐姐,妳来了。”
雁鸾霜道:“姐姐起的真早,鸾霜不速而至多有唐突,还请姐姐海涵。”
容若蝶浅笑道:“天宗仙子莅临,若蝶幸何如之。自从筑玉山一会,若蝶日夜思慕雁姐姐卓越丰采,有缘再见实在欣喜万分。”
两人笑语晏晏,彷如真是帕交旧友异乡重逢,看不出半分剑拔弩张的敌意,然而彼此的目光中早已心照不宣,暗藏机锋。
南疆民居与中土建筑不同,多以碧竹悬空搭建,这座精舍亦是一样,雁鸾霜拾竹梯而上,说道:“曲径通幽处,柴扉掩玉人。容姐姐的住处清幽雅致,我真想能在此间逗留几日,听竹观云浑然忘却尘世烦恼。”
容若蝶将雁鸾霜引入精舍落坐,执起一壶酥油茶替雁鸾霜亲手斟满,娇笑道:“雁姐姐天仙化人,若还有难解的忧烦,如若蝶这般的凡人,还不要愁死了?”
雁鸾霜双手捧过杯盏,轻轻叹息道:“人在红尘,谁无烦恼?鸾霜更非什么仙子,不过是随波逐流的一蓬绿萍而已。”
她举目看了眼与容若蝶形影不离的筝姐道:“这位便是若水先生座下的灵仆吧?”
容若蝶点头,问道:“那姐姐这蓬贬谪凡间的绿萍,又是因着哪层浪漂来了这里?”
雁鸾霜啜了口酥油茶,说道:“鸾霜来此的用意,容姐姐难道真的不清楚么?”
容若蝶从容道:“假如来的是别人,若蝶或可回答说知道,但既然来的是雁姐姐,我就不敢妄言揣测了。”
雁鸾霜反问道:“容姐姐和仇兄一行突至雍野,所为的又是何事呢?”
容若蝶坦然道:“既蒙雁姐姐问起,若蝶岂敢隐瞒?外界传说我与仇大哥此行乃是为与西冥和谈,实则还为着另外一桩关乎圣教大计的秘密。”
雁鸾霜道:“容姐姐快人快语,鸾霜也不能再装聋作哑。实不相瞒,鸾霜前来雍野的目的,与容姐姐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容若蝶轻笑道:“难不成天宗此次派遣雁姐姐为代表,前来与西冥接洽结盟?”
雁鸾霜摇头道:“天宗不理尘事,素不与人结盟,这点姐姐应当知晓。不过戎宗主与西冥唐教主曾有数面之缘,相知甚深,鸾霜这次是奉宗主之命,来拜访唐教主,聆听秘宗教诲的。”
“看来,我们姐妹果然是志同道合。”容若蝶悠然道:“可惜唐教主尚在闭关参修之中,咱们都还需在这儿等上几日了。”
雁鸾霜雍容自若道:“以容姐姐的睿智,焉会不知这是唐教主的托词。眼下他恐怕正在和四大长老商议权衡如何应对雍野的乱局吧?”
容若蝶诧异道:“雍野僻居极南蛮荒之地,清平已久,何来的乱局?”
雁鸾霜微微一笑,道:“容姐姐故作不知,是有意考鸾霜么?日前早传出消息,言道容姐姐与仇兄代表巫圣云洗尘前往雍野,欲与西冥洽商两支一统的事宜,以便来日北进问鼎天下。正道八派闻听此讯,已然各遣门中高手耆宿赶来雍野,力阻此事成功。”
容若蝶摇摇头道:“这事早在我意料之中,却也谈不上是什么乱局。”
“那还有一件事呢?”雁鸾霜不动声色道:“林熠受巫霸云怒尘之托,近日也将至雍野,目的是要与西冥结盟连手对付巫圣云洗尘。
左右为难之下,唐教主岂能不闭门好好思量一番?“
她的目光凝视容若蝶,似是希望能从对方下意识的反应中寻找到什么端倪。
但容若蝶仅仅是不以为意地一笑道:“那更算不得什么大事,巫霸云怒尘不过是一丧家之犬,岂可与云教主的神威相提并论?唐教主乃是睿智之人,其中关键一想即透,何须烦心?”
雁鸾霜道:“如果真如容姐姐所言,唐教主却为何一连数日不愿接见妳与仇兄呢?”
容若蝶笑道:“道理很简单,他既知我来意,又闻听巫霸云怒尘遣来林熠接洽盟约,自然要作好一番姿态待价而沽,向云教主讨个好筹码。”
雁鸾霜道:“可鸾霜却听说,容姐姐与林熠关系非同一般,云怒尘此举恐怕别有用心,否则他怎会不亲自前来,偏要委托旁人,而且还是一名年轻的正道叛逆?”
容若蝶的俏脸泛起一抹红晕,微一沉吟落落大方地道:“我与林兄确属旧识,但也不可能为此因私废公。况且如今彼此各为其主,势同水火。”
“真是这样,”雁鸾霜柔和的语气里突露锋芒,徐徐道:“鸾霜着实为容姐姐捏了一把冷汗。”
容若蝶道:“多谢雁姐姐关怀。但云教主既然相信若蝶命我前来,我又岂敢不尽心竭力?”
雁鸾霜歉然微笑道:“如此,祝容姐姐马到功成,鸾霜方才之言多有唐突,容姐姐万勿介怀。”
窗外有悠扬钟响传来,却是前面的大殿早祭结束。
雁鸾霜盈盈起身礼道:“和容姐姐说话竟不觉光阴飞逝,屋外天已大亮,鸾霜还需前往拜见神庙住持,咱们姐妹当谋后会。”
目送雁鸾霜去远,筝姐木然道:“小姐多当心这个人。”
容若蝶靠着椅背软软坐着,面色苍白轻轻叹息道:“天宗嫡传,岂是虚名所致?她的每一句话,便如其心法修为一般绵里藏针,暗蕴深意,言词之间滴水不漏又处处埋伏陷阱,这是我平生所遇最为难缠的一个对手。”
筝姐担忧地望着容若蝶毫无血色的容颜,问道:“小姐,妳不要紧吧?要不要再服一颗丹药?”
容若蝶倦意地笑了笑,摇头道:“多服无用,我歇息片刻就好。”
筝姐道:“那小姐便莫要再去想雁鸾霜的事情。”
容若蝶叹道:“怎能不想?刚才在心里,又将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细细咀嚼了一遍,尤其是那句”乱局“,可谓一针见血,点出咱们目前危机四伏的险境。只是我还猜不透,她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筝姐迟疑了一下,终究忍不住问道:“雁鸾霜故意提及林公子,是不是她察觉到什么?”
容若蝶道:“那只是她的试探之词。她对这件事问得越多,就越说明她所知不多,有意通过种种手段,诱使我露出蛛丝马迹,假如她真的掌握到了什么,反而就不会多问了。”
“可是林公子前几日─”
筝姐的话才起头,就被容若蝶斩钉截铁地打断道:“别人怎样说,那是他们的自由,我只相信,不论他做了什么,一定有他的难处和理由,但那绝对不代表他改变了自己。”
筝姐低声歉然道:“小姐,是我不好??”
容若蝶微微含着笑容道:“妳知道吗,只要我不怀疑他,那在这世上就还有人能理解他。信他,永不见疑!这是我现在惟一能为他做的,也是我惟一可以做到的。”
想到不久之后,林熠与容若蝶势必相遇相争,那时候,容若蝶又该如何是好呢?筝姐只能在心底暗叹一口气。
她本已心死如槁,对世情冷暖麻木不仁,可独独因着眼前的少女,久已干涸冰冷的心,又有那么一丝热意在涌动。
精舍中寂静无声,容若蝶注视着雁鸾霜留下的那只空杯怔怔出神。
她不担心林熠会变,也不担心自己即将面迎的诸般狂风骤雨,只是呆想着那个令自己魂牵梦萦、无时或忘的家伙,此刻到底会在哪里?
如果他在她的身边,那该有多好,她一定要将自己投入他温暖的怀抱里,只要紧紧相拥,便是天塌地陷也能不管不顾。
门外仇厉咳嗽一声,问道:“小姐,我可以进来么?”
容若蝶从沉思中醒转,怅然一叹轻轻回应道:“仇大哥,请进。”
仇厉推门入屋,扫过桌上的空杯盏道:“小姐,是雁鸾霜来过了?”
容若蝶一笑颔首,道:“仇大哥也见着她了?小妹适才和她聊了一会儿。”
仇厉一哼,道:“来者不善,恐怕天宗也想要在这件事情上插一脚,浑水摸鱼。”
“浑水是一定的,”容若蝶悠悠道:“但我尚不清楚,她想摸的”鱼“又是哪条?”
仇厉道:“难道雁鸾霜不是针对咱们而来的么,除此之外她还会有何目的?”
容若蝶的明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彩,缓缓道:“仇大哥,你不觉得天宗派雁仙子前来雍野,其中人选已大可玩味?别忘了,她与小妹在筑玉山曾有一年之约至今未满,以雁鸾霜的身分,怎肯轻易自毁誓诺,挑明了与咱们作对?”
仇厉一怔,沉吟道:“小姐说的对,可如此一来,她的来意就愈发讳莫如深了。”蓦然寒芒一闪,沉声道:“莫非她要抓的那条鱼是??
林熠?“
容若蝶脸上波澜不惊,问道:“仇大哥何出此言,一个昆吾叛逆,又何劳天宗不世传人万里追杀?”
“我怀疑,雁鸾霜便是仙盟的总召集人。”
仇厉推测道:“林熠弒师出逃,不单背叛了昆吾派,同样也为仙盟不容,更加上他近日襄助云怒尘攻破合谷川,迫死连城雪,简直就是自断退路。说不定,雁鸾霜是来清理门户的。”
容若蝶不置可否道:“在雁鸾霜没有进一步采取行动之前,一切不可妄自断言。不知仇大哥和季正巫师谈得如何?”
“有一个好消息,但也有一个坏消息。”仇厉答道:“好消息是唐教主准备见我们,今日便要派人送我们入雍野;坏消息则是咱们即使进入了雍野,暂时也见不到他,他要等林熠等人到后,一同设宴款待。”
容若蝶微笑道:“仇大哥没觉察到,其实后面一条也是好消息么?唐教主越摆出看重林熠一行的姿态,便越是在拿他们做筹码来压制我们。这反而说明,他真正想接见商谈的,是你我而非林熠。”
“似乎任何问题一到了小姐面前,就可迎刃而解了。”仇厉心头霍然一亮,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