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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湛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转过头来神色复杂地望着她许久,挑眉笑道:“呵,好大口气,我从不知顾氏千金小姐也有这等胆气这等见识。可是萧桓的到来涨了你的气势?”他顿了顿,眸色越发的狠戾,“可惜啊,他今日便会命丧于此,我可不舍得让你陪他做一对同命鸳鸯。”
顾含章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别过脸去紧紧盯住不远处那暗林的出口,心中焦急万分地等待着。林中的人声倏地停了,山风夹着浓浓血腥气旋上断崖,中人欲呕,大黑马甩了甩马尾,竖起耳不安地低鸣几声,往后面山壁退了几步。蓦地,林子内又一阵呼声震天,刀剑相击声清脆急促地响起,楼湛与顾含章同时面色一变,一是惊怒,一是惊喜,楼湛冷哼一声自腰间抽出弯刀,大力将顾含章拽到身前来扣住她的颈项,双目炯炯地瞪着密林小道尽头的出口。
不多时,人声骤歇,林子内一片死寂,顾含章屏住了气息,只听得胸臆间心跳如同擂鼓,将四周的声音都盖了过去,她的眼前一切都模糊了,绿树、红日、黑烟都混在了一处,只有崖下落叶小道的尽头如一星明光嵌在她眼中。
“萧桓!”楼湛在她身后暴喝一声,捉紧她扣在一起的手腕往后退了几步,顾含章愕然睁大眼望过去,密林口一道白影倏地跃出,一人一马在风中傲然昂着头,如疾风一般卷上断崖。照雪一身沙土,雪白鬃毛间染了点点血迹,昂首阔步地一步步逼近前来,萧桓按缰提剑端坐马背上,刚毅面容上略略沾了尘土,却仍旧是意态从容、神色镇定,仿佛先前林中那几场恶斗丝毫没有耗费他一星半点的力气。他胸前金甲上猩红点点,分外触目惊心,身后的玄色大氅上更是大片大片洇开濡湿的暗红,如同赤色狰狞的花朵妖娆绽放。
萧桓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犹在滴血的秋水长剑蓦地扬起,气贯长虹。楼湛扣紧顾含章纤腰冷哼一声挥刀迎上,电光石火之间两人已是刀剑相交,秋水长剑剑锋寒气逼人,碧血弯刀刀刃杀意冲天;楼湛有顾含章在手,处处占上风,秋水剑凌厉刺来他便推顾含章遮挡,迫得萧桓不得不撤剑后退,弯刀趁机直追而上直逼萧桓面门,萧桓回剑来挡,不由得被楼湛刀背传来的大力震得虎口发麻。
两人缠斗数回,顾含章一咬牙撞开楼湛转身将后背朝向萧桓刺来的长剑,秋水剑嗡一声抖,擦着她的手腕划过,将缚住她双手的绳索挑断了,也硬生生削下她一块皮肉来。这是一招险棋,谁也没料到,楼湛大惊,左手成爪欲将她捉回,顾含章忍痛就地一滚,避开他伸来的手臂,躲到照雪马腹下去,楼湛只得放弃捉她,专心对付萧桓。
顾含章咬牙扶着照雪站起身,手腕上被削去掌心大小一块皮肉,鲜血淋漓,洇透了她半条袖管,她疼得额头直冒冷汗,正想咬牙撕下半幅衣袖来包扎伤口,忽地崖下红影一闪,她要躲避时已是不及,半空里一条灵蛇般的长鞭朝她飞来,狠狠卷住她的脖颈,那一头一用力,将她拽了过去。
“住手!”沙哑喝声在风中响起,楼湛一愣,手下弯刀不停,转头朝这边怒吼道:“哈琦亚!不是让你送碧纱出城!”顾含章被勒紧了颈项,热血上冲,耳中嗡嗡作响,听见身后哈琦亚惨笑一声道:“卓勒齐,我不放心你。”她一紧手中金丝长鞭,再次大声喝令两人住手,楼湛怒瞪她一眼,咆哮道:“哈琦亚你快给我下山!”哈琦亚眼一红,厉声大喊:“我不走,我要和你一起走!”
此时崖下密林道口又闪电般跃出一骑,马上之人银甲黑袍,正是大齐神武军服饰,他双手执弓,白羽长箭已在弦上,牢牢地对准了哈琦亚,顾含章转眼瞄到,大口喘着气,趁着哈琦亚不注意艰难地抬手拔下发间银簪,朝那只扼住她脖颈的纤长手臂狠狠地扎下,哈琦亚痛呼一声,一掌将她拍开,顾含章重重地撞到一丈开外的大石上,看着崖下那簇白羽如流星一般越过头顶,笔直地插入哈琦亚右胸。
哈琦亚灰蓝美眸睁圆了,低头看了看身前没入皮肉寸余长的长箭,忽地惨然一笑,双唇动了动,火红身影溘然倒地。“哈琦亚!”楼湛怒吼一声,弯刀格开萧桓长剑,飞身往哈琦亚扑过去,半空里又一阵尖利响声,另一支箭如长了眼一般破空射来,直直钉入楼湛左臂。
他浑身一震,缓缓地看了看臂上长箭,又低头去看怀中痛苦呻吟的哈琦亚,伸手握住臂上长箭用力一拔,猩红的鲜血喷涌如注,迅速洇透了他左臂的衣袖,顾含章离得近,清清楚楚瞧见了他灰蓝眸中的狠意,她下意识地瑟缩着要爬起身来,只是受伤那只手刚一触到地,便钻心噬骨一般,疼得她额头直冒冷汗。
“别动。”萧桓大步走近前来将她小心翼翼扶起了靠在怀中,两人身上都有血,黏腻血腥、浓郁刺鼻,但那身后的胸膛却是温暖而宽厚的,顾含章皱着眉头忍痛倚着他站着,多日来的惊惶畏惧蓦然间一扫而空,她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山崖下密道口马蹄声急促,震动了地面,萧桓带领的数百骑精兵穿过密林到了崖下,列队齐整,肃然守在林前,原先那搭弓射箭的银甲武将退后一步,立到队列跟前站定,一挥手,几百人齐齐拉弓,箭尖直指断崖上的楼湛。
楼湛冷冷地看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羽箭,用受伤的手臂枕在哈琦亚脑后,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她,缓缓走到顾含章跟前来,凝望着她许久,英俊面容上忽地露出歉然的神情。“含章”他灰蓝眸中神色复杂,说不清是欢喜还是悲伤,唇角弯了弯低声道,“对不住,牵累了你。”
顾含章微微喘着气,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但见他眸中凄厉之色骤现,不由得惊呼一声:“楼湛!”她伸手去捉他的衣角,他却如同大鸟一般翩然退后,仿若不知身后便是断崖湍流,淡淡笑着朝顾含章道:“有缘再会了。”
那一脚落空,他抱着哈琦亚重重往下坠去,顾含章在他眼中瞧见了最后一抹奇异的光芒。
她忍痛喘着气跌跌撞撞往崖边走,萧桓皱眉,满赶上抱起她过去看,那断崖下江流湍急,江中怪石陡起,形状嶙峋万状,两人坠落处是江中乱石丛生处,激流到此拍起雪浪,犹有半人来高,血肉之躯落下,绝无生还之理。
顾含章心头一颤,手腕处剧痛如刀割,牵动周身受伤之处,她蓦地便昏厥了过去。
天色近晚时,顾含章才醒来,初一睁眼,满屋光亮炫目,目之所及之处点了一排十数枝手腕粗细的牛油蜡烛,将屋子里照的明如白昼。这是南疆部族所居的房屋,矮床高几,竹编帘子,都刷了层暗红的漆,应该也是富贵人家的居所。
她稍稍动了动身子,满身酸痛犹在,只是左手腕已被裹上了厚厚一层白布,轻轻一嗅,还能闻见白布下浓浓的草药味;衣裳也换了一身,不再是被掳那一日起一直穿着的衣裙,而是一身轻便的南疆姑娘的棉布春衫,顾含章艰难地举起另一只手臂瞧了瞧,见那袖筒上零星地绣了些蓝白小花,又在衣袖边缘以水蓝色绣线滚边,很是雅致精巧。她闭上眼长叹一声,这十数日的劫难犹历历在目,此时的安静舒适便如做梦一般。
有人掀了竹帘进来,脚步极轻,听得出来是怕吵醒她,到了床前也不作声,只是静静立着,大约是在仔细端详她,顾含章心里有些慌张,脑中嗡嗡直响,也不知是睁眼去看是谁,还是接着假装睡着好。犹豫半晌,她还是睁了眼,心里做好了打算见着萧桓该说的话在瞧见床沿立着的人时,顿时咽了回去。
“琳琅!”她惊讶唤道,“你怎么在这里?”
天青风欲雨(本章补全)
琳琅双眼红肿面有泪痕,见顾含章醒来,往床沿坐下了望着她受伤的手腕直抹眼泪,顾含章好一阵劝才劝住了她,主仆两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絮絮地说了会话,顾含章这才知道元夕夜她被掳走后,琳琅便跟着萧桓的神武军一道南下来寻她,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原先丰润的面庞清减了许多,人也憔悴了不少。
“琳琅,辛苦你了。”她勉强握住琳琅的手感叹道。琳琅眼圈又是一红:“小姐才是遭罪了,改天回了上京,一定要去独峰山的观音庙里烧香去去晦气。”“我要多烧几炷香,咒那南疆人不得善终。”琳琅气愤道,顾含章微微一怔,想到楼湛与哈琦亚跳下百尺断崖,早已粉身碎骨,不由得在心底叹了一生气。
两人沉默了一阵,琳琅记起厨房灶上还温着米粥,忙起身道:“小姐睡了一天饿了罢?我去取些吃的来。”顾含章粒米未进,确实有些饿了,点了点头,琳琅忙转身去厨房端了热粥与酱瓜等小菜,刚走到门前,迎面撞见门外站着的高大身影,一声惊呼吞下肚,战战兢兢张口低声道:“殿……”萧桓摆了摆手,接过她手中的木盘,掀了竹帘大步走进屋内去,琳琅不敢跟进去打扰两人,只得立在门边候着,隔了帘子拿眼悄悄看一眼,心中颇有些忐忑不安。
顾含章在矮床上闭了眼卧着,耳旁听见有人进屋来,又闻见粥香扑鼻,深吸一口气笑道:“可是同金丝小枣一起熬的粥?”不见有人应答,她奇怪地睁眼一看,蓦地愣住。床前立着的并不是琳琅,而是萧桓,他卸下了金甲脱下了战袍换了身青色的袍子,越发显得挺拔伟岸,顾含章瞅着他冷峻面容上疯长的青黑胡茬,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角。
萧桓淡淡看她一眼,走到床沿坐下,将木盘往床前高几上一放,伸长手臂扶起她,顾含章借着他有力的臂膀坐起身倚在床头,低声道:“我自己来。”他目光幽深,紧紧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忽地沉沉一笑:“听说御史中丞顾弘范之女温柔娴静、才色过人,如今看来,却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顾含章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之意,毫不示弱地反问一句:“既然如此,秦王殿下为何当初又那般爽快地同意了这门婚事?”
屋内倏地静下来,萧桓没料到她有这胆子挑衅于他,略略一怔,颇有些赏识地望了她一眼,哈哈笑道:“既然你父亲御史中丞大人挖空了心思想要将他女儿送入侯门,我何不遂了他的愿?”顾含章镇定地抬头问道:“秦王殿下何出此言?含章在甄选中有幸被挑中作为秦王妃,这难道不是殿下亲自挑选的?”
萧桓自木盘中端了粥碗,用汤匙搅着吹了吹热气再递给她,漫不经心地笑道:“御史中丞顾大人那点把戏,也只能骗骗我父皇母后罢了,什么命定,什么顾氏女能佑我逢凶化吉,不过是术士妄言。”他的目光通透如水,迫得顾含章默然低头喝粥,过了许久,他才别开了眼沉沉笑道:“你也是心里清楚的罢。”
顾含章一口粥含在口中,自舌根起慢慢起了苦意,她默默地喝完粥将碗搁回床沿,抬头直视他,将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埋在心头的疑问问出了口:“既然如此,殿下为何又答应了这门婚事?”萧桓神色莫测,眸中隐有探询之色,灼灼地望住她:“四弟并未在父皇跟前有任何争取。”
他半是回答半是暗示,顾含章略略一怔,萧桓已是神色如常,淡淡一笑道:“我至今尚未娶妻,父皇母后既已替我挑选好了妻子,我又何必推阻?”他伸手握住顾含章鬓边垂下的一绺长发绕在指尖把玩着许久,忽地看向她:“这样岂不是很好,皆大欢喜。”
顾含章霍地抬起头来,他却松了手,立起身背向着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