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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顺着衣摆瞧去,只见宇文昊的手指不知何时拉住了她腰间的丝绦,他烧的昏沉不醒,可手上的力道却出乎意料的不小。
夕鸢无可奈何的俯下身去,想从他手中将丝绦抽出来,却又听到他喃喃道:“鸢儿……别走……”
“我不走,我是替你换帕子,马上就回来成不成?”夕鸢觉得自己现在这幅样子一定十分好笑,跟个昏迷的人认认真真的说话,倘若落在旁人眼里,只怕要以为她是疯魔了。
谁知宇文昊却不肯松手,脸上竟露出几分焦急神色来,眉头紧紧的蹙在一起,“是我错了……你别走……什么休书……我不要你走……鸢儿,鸢儿……”
掰他手指的动作一下就停了下来,夕鸢有些微微发怔,宇文昊如今像是发了梦魇,而他做的梦,十有八九就是当初自己离京时候的情景。
在这样生死垂危的时候,他怎么竟还在想着那些事情呢……
夕鸢心头有些酸胀,咬了咬下唇,将腰间的丝绦解下,放在宇文昊手中。
他虽然这会儿没有清醒过来,可冥冥中大约还是有些意识的罢,觉得握住了那条丝绦,就留住了自己。
她低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个瓷瓶,从中倒了两粒丸药,手指轻柔的送入宇文昊口中。这药是当初自己发烧之时,楚离送与自己的,早些时候她已经给宇文昊喂了一次。上一次自己是风寒引发的发烧,可这次宇文昊却是伤口炎症引起来的,也不知道对不对症……这个时候也顾不上那些,算是病急乱投医了罢。
反正就算没有好处,楚离配的东西,吃下去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坏处。否则楚离也不会同自己说,拿这个当糖吃也成。
也不知道楚离和应少棠如今怎么样了,应少棠既然不在宇文昊身旁,那必定是跟着楚离去追击葛丹大军了。
刀剑无眼,这四个字的含义她到了如今才体味深刻。
先前也一直觉得,宇文昊这样的人,是绝不会在战场上受伤的,结果他不仅受伤,还伤重至此。
如今只能盼望,那两人平安无事就好,她实在是不愿再见到身旁之人流血了。
可这会儿宇文昊似乎睡得极不安稳,额上也不住往下落汗,夕鸢干脆将水盆放在了塌旁,免得要来回来去的奔走更换。
至于他手中的那条丝绦,一直让他死死的攥在手中,片刻也不曾放松。
这样一来,那些饭菜也就更没了吃的胃口,不过夕鸢却想着,若是梦魇能让他发汗的话,那倒也帮了些忙。
退烧的最佳方法,就是大量出汗,然后再用以对症药物抑制炎症,高烧自然就能够顺利退下。
芬儿带着大夫进屋之后,夕鸢便要她将桌上的饭菜都先撤下。而后看着大夫坐在塌旁,一通的望闻问切,又瞧了瞧舌苔,翻了翻眼白,好一番诊治之后,大夫竟是吁出了一口气来。
夕鸢见状便觉心头一跳,看着大夫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期盼之意。
“王爷果真是皇室血脉,福泽深厚,今晚子时之前,必定能够清醒过来了。”大夫捻须而笑,同夕鸢赞许道,“看来还是贵人照顾的得当,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王爷体内的燥热之气已经平复了许多。再加上后背上的伤势也得了控制,清醒后再好生调养,是不会留下什么病症的。”
夕鸢闻言立时便松了口气,只觉得提吊了半日的心如今才总算落了下来,连她自己的后背,都出了薄薄的一层汗来,“那就好了,那就好了,这事儿没有我什么功劳,还是要靠大夫妙手回春。只是背上那两处伤口都不算浅,这次的热度退了,明日后日的,还会不会再发作起来?”
“应当是不会了,就算再发起热来,也不会如今日这般厉害,用些药物就能压下。”大夫笑眯眯道,“贵人总算可以去歇一歇了,我瞧着贵人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了,不如我替贵人也把把脉罢。”
夕鸢摆手说了声不必,方才她换水的时候,曾在铜镜里瞧见了自己的模样。不知是不是这一日下来天翻地覆弄的,脸上的妆容早就不见了,发饰也只剩下鬓边的一支玉鸦钗,素净的脸上浮着显而易见的疲惫神色,眼眶下的肌肤更有些青白,细微血管都能看的出来。
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哪里还顾得上梳妆打扮呢?
她身子倒不怎么疲累,只是一直提心吊胆,伤了精神,所以才看着气色差了许多。
大夫有些放心不下,夕鸢却抿唇笑道,“大夫难道不曾听过,‘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说法么?王爷这一下脱了险境,我自然能够放下心来,这心思一宽,精神自然就好了。”
“如此,那我就先去外室候着,等王爷醒了,贵人再唤我进来就是。严大人交代了,药材都捡最好的用,在下也必当拼尽一身医术,让王爷早日康复。”
夕鸢含笑颔首,“那就有劳大夫了,对了,我妹妹和外甥那儿,似乎是另一位大夫在照看,先生可知道他们那儿情形如何?”
“一切稳妥,贵人放心便是。”
大夫又说如今宇文昊高热逐渐退去,方子里头就要加入几味温补些的药剂,他这一日都没怎么进食,若再不加些补品,怕是醒过来了身子也要熬不住。
等大夫走后,夕鸢便回到塌旁坐下,身子向后倚去,只觉得身心一下轻快之后,疲惫的感觉也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这一整日,几乎就没好好的歇下来喘过一口气,除了被宇文昊打昏的那段时间,剩下的不是提心吊胆,就是奔波劳碌。
精神头一直绷紧的时候,似乎觉不出累也觉不出饿,可一旦松懈下来,身上的感觉也都敏锐起来,眼皮子不住的往下发沉。
她一面想着不能睡过去不能睡过去,自己这照顾病号的哪儿能打瞌睡呢,可心里似乎又有个小人,不住的上蹿下跳,撺掇她说,宇文昊这会儿还醒不过来,到子时还有好久的工夫,只眯上这么一时半刻就好。
结果,意志终究还是没能抵过睡衣的侵袭,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觉睡的,却比先前被宇文昊打昏之时不安稳了太多,一合上眸子便发起梦来,还尽是些吓人可怖的情景。
开始是梦到自己被车撞飞的时候,痛感像是重新经历的一次似的,在空中重重落地之后,却发现自己落在了战场中央,四下都是死人和枯骨,刀光剑影漫连成片,天地间一片苍茫,除了血光什么都看不到。人的脸庞都是扭曲模糊的,无数的躯体站起来复又倒下,夕鸢身在当中,心里头一次感到了深沉的恐惧,她拼了命的往前奔跑,却也不知要跑去何处。直到在前方看见啸风,以及它背上那熟悉的身影,她才觉得安心少许。谁知她伸手刚刚触碰到他,却见他身子一歪,从马背上倒了下来,身下血流成河,蜿蜒曲折。
夕鸢“啊”的大叫一声,猛地一下就醒了过来,只觉胸前背后尽是冷汗,贴着脸颊的鬓发都有些微湿。心头扑通扑通剧烈跳动,手指尖都有些微微发麻。
她紧紧阖上眼眸,想竭力将方才脑海中的那些情景抹去,却觉得脸颊一热,有人低低问她,“怎么了,做恶梦了?”
蓦地睁开眸子,却对上那双暗含担忧的眼睛,瞳仁黝黑,清澈如水。
也不知是被刚才那梦境给吓着了,还是由于刚刚清醒,夕鸢的嗓子也带了少许沙哑之意,见他坐直了身子,连忙站起来道:“你什么时候醒的?我先替你倒一杯水,这就让大夫进来瞧瞧。”
她转身要走,手腕却一紧,被宇文昊握在手中,“不急,我这会儿觉得已经好了许多,你先倒一杯水给我。至于大夫……一会儿再喊也不迟,你先陪我说说话。”
夕鸢踌躇片刻,又将手背探到他的额上,凉津津的只有些汗珠,却没有方才那样吓人的滚烫热度。再看他脸上虽然带着疲倦憔悴,可精神倒还不错,便点了点头,为他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开水来,也没敢放茶进去。端来后先是垂眸仔细的吹了几口,又自己试了试温度,觉得入口不太烫了,才小心的凑到宇文昊唇边,“喝罢,小心别烫着了。”
宇文昊的目光落在她纤长微垂的眼睫上,唇角的笑意更加温柔了几分,只是他却也没伸手去接,而是就着夕鸢的手,将那杯水慢慢喝了下去。
“觉得怎么样了,要不要吃些什么东西?”夕鸢有些不大放心的用手背又试了试温度,而后再摸摸自己的额头,似乎真的是不烧了,可又总怕是错觉。
宇文昊笑着抓了她的手掌握住,勾唇哂道:“你一直在这儿守着?我刚醒来,倒觉不出饿不饿的,可我看你这样子,怕是什么东西都没吃罢。”
夕鸢摇头道,“刚才严大人把饭菜端到屋里来了,我就吃了一些,你……要不然还是躺着罢,这大病初愈的,一直坐着也不利恢复啊。”
宇文昊顿时失笑,打趣道,“怎么,将我当成瓷做的了?哪儿有那么娇气,我拔箭的时候,可是连哼都没哼一声。”
这一副语气,竟有些像孩子拿着优秀的成绩单,在家长面前讨糖吃的模样。
夕鸢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是是是,听说你的英雄事迹了,可背上的伤之前才换过药,你若是不愿躺着,就自己留神些,别压到伤口。”也不知是不是在他昏迷的时候做惯了,她一边说话,一边极为自然的用帕子替他擦了擦唇角。
宇文昊注视着她的眸子,认真问道:“看看你,眼圈都青了,你是不是怕我死了,所以才这样寸步不离的守着我?”
夕鸢指尖微微一颤,而后蹙眉横了他一眼道:“你怎么这一整日说话都口没遮拦的,什么死不死的,你要是真的会死,那现在岂不是成了回光返照了。”
谁知宇文昊却笑意悠然,甚至带了些痞意,“若是能得你这样温柔照顾,悉心关切,那多病上几次倒也挺值得的。”
夕鸢狠狠瞪着他道:“若再胡说八道,我就真的走了,管你是不是救了我的性命呢,我就当个忘恩负义的人了!”
宇文昊见她有些恼了,连忙一把拉住她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不该胡言乱语的。我只是看你这样子觉得心疼,就想说些话来逗你笑笑,谁想到笑话没有选好,反而惹得你生气了。”
夕鸢见他一个病号对自己这样好言好语,倒显得自己恶声恶气的,便偏过脸颊道:“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你道歉做什么,好像我凶神恶煞,欺负了你似的。”
“哪里的话,我是怕你又走了,从前放走过你一次,这回,我可不能再放走你第二次了。”
宇文昊声音低沉柔软,像是薄薄柔柔的棉絮落在心头的触感一般,又好似一片青嫩柳叶荡入水中,不会有多么分明强烈的悸动,却会荡起层层涟漪,绵延不绝。
夕鸢眼睫微微颤了颤,静默片刻后方轻声道:“我去喊大夫进来瞧瞧,他说等你醒过来,就可以加些温补的药材进去了。再问问他你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我看那位严大人也不会怕你半夜三更的折腾他。既然如此,那就厚脸皮些,让他叫厨房备些饭菜来吧。”
宇文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道,“什么叫厚脸皮些,这严守信是严森的叔叔,所以本来也不必与他客气太多。还有,你怎么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