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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大汉面面相觑,皆尽默然。赵匡胤也自知难寻东山再起的机会,心里一阵添堵。
赵匡胤想到了什么,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郭绍而今是风生水起,这次回京半道上必谋反自立!”
“哦?”石守信面有诧异。
赵匡胤冷冷道:“自古开疆辟土便是大建树,他连克南方两大国,朝廷内外培植党羽,大军在外一人独掌兵权,趁着声名鹊起、手握重兵,不抓住良机自立,更待何时……”
他想起大周先帝驾崩之后,自己一度在殿前司诸军中势力巨大,仅居张永德之下。这个机会本该他的,现在却眼睁睁看着别人逐渐接近那个位置;他心里的感觉,那种沮丧、痛苦、心酸,真的怎么化解不开。
以布衣获得天下,千秋万世一共才几人,才几次机会?得到的不仅是荣华富贵权势地位那么简单,还可以在万世青史上获得一席之地、可以为子孙许多代争取至高无上的地位。这种事,真的是千载难逢的、可遇不可求的功业!
赵匡胤如今看到郭绍的机会,死的心都有了,无法平静!心里只道,一步错,就能懊悔终身、死不瞑目!
李继勋道:“赵兄言之有理,这等狼子野心之辈,不篡位才怪。可惜太祖、先帝创业之艰,好不容易有了一方基业,白白便宜了外人。此人只能欺负孤儿寡母上位,也算不得什么好汉!”
赵匡胤脸色难看道:“寡母也不能算在里头,那符氏早就和郭绍一个鼻孔出气的;要是没有符氏,凭郭绍那点底子能有今天?”
石守信道:“赵兄以为,郭绍会在何时何地兵变?”
赵匡胤琢磨了一阵:“攻灭南唐国,班师回朝时时机最恰当……地方的话,宋州。”他说到这里,心里更不是滋味,因为他曾做过宋州归德军节度使,虽然只是遥领、却也算是他发家之地,结果最看不顺眼的人极可能就在那里称帝。
他的声音简直充满了悲意,叹了一起道:“征南唐的大军有大量水师,水师船只也能帮大军水运辎重。周军班师时,理应选择沿水的道路;从江南过淮河之后,走汴水最近、河道也最宽。既然班师大军走汴水,此河上离东京最近的地方就是宋州;他可以在那里被拥立,然后回京。”
不仅赵匡胤恼了,连石守信等兄弟也非常生气。他们就算轮不上皇位,按理弄个开国功臣、封侯拜相还是理所当然的,现在却在这里如丧家之犬,谁舒服得了?
果然石守信拍着桌子道:“老子们就是不想看他遂愿!”
赵匡胤和李继勋几乎要举双手双脚赞同,大伙儿都一个感觉。
石守信道:“既然赵兄都把他的时间、地方猜准了,咱们何不想点办法,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至少让天下人看清这厮的嘴脸!老子让你得意,让你得意……”
李继勋忍不住问道:“朝里朝外都有郭绍的人,他有手握重兵。何况干这等大事的人,不早早部署周全,怎敢随随便便就准许部下拥立?咱们能有啥法子?”
赵匡胤来回踱了几步:“郭绍才多深的根基?应该有什么法子的,咱们好好合计合计。”
第四百六十九章洞察入微
因为赵匡胤的脸太黑,复杂的表情都看不太出来,他背着手,在地上踱来踱去。良久才说:“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太妙的法子,我能想到的无非从三面入手。一是让郭绍面临外面的武力威胁,二是内部叛乱,三是损其威信、名声。”
赵匡胤忽然站住,说道:“李筠……”
李继勋的脸色顿时一变,他的长子李守恩的脑袋就是被那厮砍下来的;杀子也就罢了,而且李守恩当初是好意去联姻,结果被那厮翻脸砍下脑袋,还送去东京请功!后来李继勋为了稳住李筠不落井下石,被杀了长子却迫不得已写信道歉,说什么犬子无礼才惹李筠发怒云云……实际上李继勋心里恨不得把那厮碎尸万段!
赵匡胤将李继勋的反应看在眼里,好言道:“我知道李兄心中有气,但咱们得从另一面想这事儿:就李筠那样,像是能坐天下的人?他要是就这么安稳地认命,等着朝廷缓过劲来削他兵权,说不定郭绍想着他在关键时刻没反水、真会放他一条生路,给个富贵。如此一来,李兄的仇就报不了。”
李继勋气道:“郭铁匠可不是什么仁厚君子,装模作样沽名钓誉罢了。他对孟昶等人宽厚,无非是觉得那些人没有威胁了,谁真要威胁到他,他斩草除根眼睛都不眨。”
赵匡胤道:“李筠就是个狂傲自大的匹夫,他要是没了兵权,有什么威胁?咱们想办法让他造反,便是让他自取死路。既报了李兄之仇,又能让郭铁匠舒坦不了。”
“上次我与李重进一同起兵,想拉李筠入伙,他也不情愿。现在让他孤军起事,如何能说服得了?”李继勋皱眉道。
赵匡胤道:“上次是你们之间相互不能信任,别说李筠那厮,李重进和李兄也拧不到一块儿;况且李筠谋反是为了自立,当时和你们一起起兵,李重进做大的资格更高……咱们再想想另一件事,去年起兵时,李筠敢杀李兄(李继勋)之长子,向朝廷表忠心,却又悄悄放走了北汉国的使节。却是为何?”
石守信听着二人说话,这时也不断点头,嘀咕道:“赵兄洞察入微也。”
赵匡胤道:“李筠那厮从未打消过干更大的事的念头,但情知自家地盘小兵力少,背后就是北汉国,一直留着余地来的。”
李继勋道:“赵兄此前不是说,北汉主只图自保,不思进取,他又如何愿意出兵支持李筠?”
“没有契丹看着河东这块地,北汉国这点人自保个屁!”赵匡胤说道,“只要契丹给其施加压力,给予一些支持,北汉住必听命于契丹。”
李继勋恍然道:“我知赵兄之意了!辽国现在虽然内部不稳,无心进取,但南院大王萧思温还一直记着仇。”
赵匡胤冷笑道:“李兄所言极是。辽国宰相多出于萧家,萧思温手控幽云十六州,在辽国也是树大根深的人物;不然他当年在涿州损兵折将,就该被处死了,现在不是什么事都没有?涿州之战,郭铁匠毫不手软,一口气屠了萧思温好几千精骑,萧思温不惦记着那血仇?”
石守信听罢,又赞道:“赵兄实非池中之物,而今咱们沦落至厮,您还能布局天下,非常人可比也!”
“唉……”赵匡胤听到赞誉,反而颇有些无奈的口气叹了一声。
他走到了窗户前,昂头看着窗外良久,头也不回地说:“咱们这些谋略,都是小道。大道已失……”
李继勋不禁问道:“赵兄所谓大道,是为何物?”
“大义,人心。”赵匡胤道。
他说罢,继续望着外面的景象。北风在肆虐,地上的积雪被风掀起,仿佛尘雾一般;头上的云层,仿佛万里涌动,可以化为各种意象,千变万化难以捉摸。
……
南唐国江宁城外,雨花台已被周军占领。郭绍就住在山林上的一座寺庙里,他正在写写画画,奇怪的勾勾圈圈如同鬼画符,文字也是潦草不堪,只有一些人名还大致清晰……李筠、符彦卿、张光翰、慕容延钊、折德扆等等。
郭绍不太习惯笼统地琢磨形势,他对各方的判断比较喜欢,甚至精准到具体的人名。
这里面有几种人,除了郭绍身边的嫡系大将主要集中在殿前司诸军,其他的人立场比较复杂。一些是不管谁掌权、谁在东京发号施令就听谁的,但又对郭绍众人有一些好感;而且仅靠战场立功升得太慢,毕竟机会有限,他们也有想法向郭绍靠拢。这类人如曹彬、慕容延钊等。
另外一些,同样是隔岸观火,但出于嫉妒或是纯属不喜郭绍这个人,心里很高兴看到郭绍倒霉。这等人在形势大好时不愿意轻举妄动,也不愿冒风险,可一旦郭绍遇到了不利处境、就极可能落井下石煽风点火。如折德扆,郭绍就不认为他看自己顺眼。
更多危险性极大的,如河东昭义军节度使李筠。
还有更多的手里有权有势有点兵的,大多习惯了上头争权夺利,都是见机行事的人。但因为不熟悉,他们也没表现出比较明显的立场,郭绍也搞不清楚那些人究竟怎么个想法。
郭绍停下笔,揉了揉太阳穴。史上赵匡胤陈桥兵变挺有名的,郭绍也想依葫画瓢,却又无从模仿……因为赵匡胤在陈桥驿被部下龙袍加身、然后就称帝建国只是一种表象,真正的部署考虑肯定很复杂;以前郭绍没有了解过那么详细,现在自然也无从知晓。但他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一个人“无辜”地就当了皇帝、事前没有极其精心的部署,完全是不可能的事,称帝还能坐稳皇位能那么容易?历史上,从柴荣驾崩到陈桥兵变,这段时间赵匡胤具体做了些什么呢?
郭绍一走神,便听到了瓦顶上“哗哗哗……”的雨声。这地方,腊月下了很久的雪,没睛多久,这又下起雨来。
他起身走出斋房,门口四十多岁的老将覃石头微微鞠躬。郭绍没理他,走到了外面的屋檐下观雨,寺庙内的木鱼声“笃笃笃”传来,在雨声中倒有几分宁静之感。
“啯、啯啯、啯啯啯……”忽然一阵禽类的叫声传来,只有一只的叫声,孤独而高亢,确有几分空灵。那声音由缓而急、由近而远,只一声就没有了。郭绍抬头寻找,却未看见有鸟儿在飞。
却看到了山下的大片军营。空中雨帘蒙蒙,远远看到军营里成片的“茅屋”;那不是茅屋,而是拿茅草盖在帐篷上的缘故,南方的雨多,周军的油布帐篷在雨水里泡了太久会漏水,于是变成了这么个景象。
就在这时,见石阶上两把伞出现在雨中。郭绍收回远处的目光,驻足瞧了一阵;旁边的覃石头等侍卫也纷纷侧目。
一把伞抬了起来,便露出了左攸的脸,左攸立刻喊道:“主公正在外面观景哩!”
旁边的人也露出了脸,原来是武将曹彬,他忙与左攸一起在湿漉漉的台阶上向这边执礼。郭绍道:“过来说话罢。”
俩人打着伞继续向这边走。郭绍初时也有点纳闷,左攸和曹彬本来没什么关系,怎么这两个人单独走在一起?稍稍一想,才想起一件事来,吴越军在东线取得进展,左攸就会有意无意地说曹彬立了大功。
郭绍起初确实没多想,但这时忽然意识到,左攸这是在推荐人,同时也在拉拢党羽。
不过郭绍对此并不介意,曹彬如果和左攸交好,立场就能向自己靠拢……多助寡助,利弊一目了然,谁还嫌帮自己干事的人太多?而且郭绍也想把左攸提拔起来,可左攸的底子太薄威望太小,他能有一帮人支持也是好事;左攸此人,才能比王朴等差了不少,胜在跟郭绍的时间很长。
曹彬走到屋檐下,又是一拜:“吴越军从润州出发,从汤山北面,沿大江西进,如今屯兵于江宁城东北。末将出使吴越的使命完成,遂回来复命。”
郭绍道:“曹将军此番不仅完成出使使命,说服吴越国调动大军出兵,还在多次战役中屡出奇谋,真乃大才!”
曹彬忙抱拳道:“属下不过是办着分内之事。”
郭绍一本正经地点头:“左先生常说你好,我也觉得曹将军德才兼有,不错不错。”他说罢留意左攸的表情,果然见左攸相当受用的样子。
“咱们到斋房里,沏一盏热茶,细谈如何?”郭绍又道。
曹彬脸上泛红光,忙道:“郭大帅请。”
郭绍带着两个人进斋房,径直说道:“咱们先不谈吴越国,等王使君(王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