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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全是沉闷的马蹄声和脚步声,队伍在缓慢地爬行,郭绍骑马而行,时不时与周围的人说话。在这在路上,乘坐车架真不如骑马来得轻松。
这山里的自然条件和中原比起来就不如了,风里带着沙,很干燥,景象除了沟壑就是山谷。而且此时的植被也似乎在衰减,反正二月间了,山上还是大片裸露的黄土,只有稀稀疏疏的灌木和蒿草。有时候山边能看到开花的树木,才能稍许感觉出春天的气息,往往这时候将士们都要转头观望一番。
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抵抗,走了好几天都是这样的景象。直到一天走到了一片大湖泊旁边,郭绍回忆起来,便知山区已经到尽头了。
郭绍到了下午,沿着湖畔的道路穿过这片湖畔后,前面便豁然开朗。
不过地形依旧不是平原,东侧还是沟壑纵横的山坡,前面和西边则是比较平坦的土地,那些土地干燥很少种着庄稼,远远看去叫郭绍想起了千层饼那种东西,因为大地看上去一层一层的高低错落。要再往北走才能到达晋阳南部的平原地区。
北汉军是防守,杨业出晋阳后应该会在比较近的地方以逸待劳,可能相距不远了。
郭绍找来斥候营的武将询问,仍旧没发现北汉军大股。当夜又派人去前锋传旨,吩咐军府内书写军令的官吏:“叫史彦超在前面多派游骑,先打探清楚北汉军的地方,然后切勿冒进。我军远道而来,人马疲敝,先选择地方驻扎修整,等待后续大军跟进。”
郭绍捉摸了一番,史彦超在战阵上还是挺守规矩和军令的,但着实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而且这厮比林仁肇还难控制,林仁肇起码还听刘仁瞻的,史彦超谁都不听,只有皇帝才用的住他。
怕他轻敌冒进,先被杨业挫了士气。郭绍不太放心,又叫董遵诲率第三军骑兵和骑马步兵在史彦超的右翼靠后部署,张光翰率两个军的龙捷军骑兵在左翼。
第五百四十九章伏击(一)
头顶烈日,满眼黄土、砂石地和枯草灌木。史彦超拿起牛皮水袋猛灌了一口,回头对旁边一个穿麻布衣的向导:“往北走有河水?”
那人道:“咱们走的就是昌源河,不过枯水时节,这段河谷干涸,再往北走数十里就有水哩。”
就在这时,忽见一窜黄尘在远处腾起,一骑飞奔而来。及至近前,那骑士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扑通跪在史彦超的马前:“禀主公!咱们发现了大股北汉敌军!”
史彦超立刻来了精神,问道:“多少人马?在何处?”
“起码几万!”骑士道,“很……很近了……”
“多近?”史彦超的话音刚落,忽然觉得声音不对,仿佛有闷雷在天边响起。他抬头看时,心下顿时一惊,只见黄沙漫漫的地平线上,一条黑线从远方弥漫过来!他认出了,那条黑线是成片的兵马!他没有产生幻听,耳中听到的隐约闷响,就是远方无数的马蹄声传来的。
史彦超顿时大怒,二话不说挥起马鞭就一鞭子抽了下去。“啊!”那骑士捂住脸,惨叫了一声。史彦超骂道:“这么近才发现,你们是怎么干的斥候!拿你们何用,老子……”
“主公饶命!”那骑士显然知道史彦超的脾气,一个劲在地上磕头,“咱们人手有限,都注意有山坡阻挡的地方了……没注意那种地方,看起来平坦,其实高低堆叠,敌军就分批藏在下面。从远处看什么都看不到……”
部将劝道:“敌军已近,主公先拿战守之策,不必再与一个小人计较。”
史彦超满面怒火,眺望了一番,又听斥候说北汉军多达数万;他是前锋,手下只有控鹤马军直两千骑兵。当下又想起郭绍昨晚派人来下达的军令,叫他遇敌原地待命,不可在疲惫时浪战。
史彦超虽然勇猛好战,却是战阵上混了很多年的老将,自己孤军在此,他当然不想去进攻超过十倍的敌军……
“下令诸部,立刻调头原路返回!”史彦超当机立刻道,“向董遵诲等二人靠拢!”
他也没照郭绍的军令“原地待命”,因为中军对大将下达的正式军令一般都有一句话:诸路主将可照实地情势,相宜行事。郭绍的军令叫他发现敌军后原地待命,这道军令的前提是一般发现大股敌军都会在很远的地方,毕竟人马太多目标动静很大;很少出现这种突然就近前的事,不然偷袭就太容易……而现在,如果还死板地遵照军令,就会很快与敌军交锋,与主动进攻有何区别?
……前锋的情况以快马到达了中军,这时候郭绍还在湖泊附近的山谷内,只有前锋史彦超,以及走前面的打算接应史彦超的董遵诲部和张光翰三个军出了山区。
郭绍看完了书信里复杂的地形和情况描述,只明白了关键:史彦超等人马被伏击了,只不过战斗还没开始。
他与军府内诸大臣和武将一番议论,渐渐才直观地感受到情况的严重性。这种感觉就好像一种“痛苦延后”的生活经验一样,便是人在遭遇伤痛时不能马上感受到,要过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就好像被刀子割了一条大口子,有时候不能马上感觉到痛。
前锋陆续奏报回来的消息,大致确定了北汉军的人数,估计可能有三万多人!
王朴严肃地说道:“北汉军的埋伏很突然,咱们的处境十分不妙。前锋、董遵诲一个军、张光翰三个军,加起来也就一万二千余人,不足敌军的一半,我军兵力完全处于劣势;最不利的是咱们行军半月,走了近千里路到这里,人马疲惫,北汉军却以逸待劳。这仗比较吃亏。”
郭绍一面点头,一面一声不吭。
王朴道:“发现得太迟了,这仗咱们似乎避免不了,被逼要打;前锋和在左右两翼的董遵诲张光翰不能退,后面的山谷里全是人,走不通。大军主力现在还在山谷道路上,短时间内无法聚集成军。如果有一天时间、哪怕半天尚且也来得及部署;但是据史彦超所奏,相距不足五里,他们得立刻靠拢布阵迎战才来得及。”
一个部将说道:“咱们千军向山里退如何?”
王朴摇头道:“千军多是骑兵,那山上又没路,爬山很困难。何况这军令一来一回也来不及了;根据前方的奏报,史彦超等人都没有临机决定要向山中撤退的迹象。”
李处耘也道:“这是入北汉国以来的第一次遭遇,见面就跑,便锉了锐气。”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郭绍的声音道,“各位……”
众人停止议论纷纷侧目。
郭绍道:“立刻快马下令史彦超等三人,就地布阵正面迎战!前军左右二路暂听龙捷军左厢都指挥使张光翰节制,史彦超单独相机而动。我立刻率卫队赶往前线,亲临战争指挥此战!”
前军三个人里,最高军职的人是史彦超,位居殿前司都指挥使的高位(当年赵匡胤的位置);但郭绍完全信不过此人的全局指挥能力。为什么史彦超军职那么高?因为这厮作为前锋太好用了,所以立功太过,不给他升军职不能服人!
相比之下,张光翰虽然军职只是厢都指挥使,却长期控制两万人的行军布阵,用他更稳妥。但史彦超可能不服张光翰的指挥,到时候扯皮更麻烦。
所以郭绍在事到临头了暂时这么安排,省得军权混乱。就因为史彦超的存在,他必须要亲自前去,或者派李处耘前去才能统一掌控前面一万多人的场面!
郭绍带了三百余骑快马赶往北面。
当他急匆匆来到前线时,发现战事已经要开始了。视线中大片的敌军已经近至一里地内,马上就要开战的形势!
连召集武将在战前说几句的机会都没有了。郭绍先亲眼观察了一番,北汉军大股骑兵在左右两翼,中间是步兵,全军约成半月阵;他猜测北汉军这么多人并非全是精锐,可能有一些地方藩镇的人马。因为根据枢密院的情报和估算,北汉国全部的精锐也就剩三万多人,不可能全部给杨业带出来干一锤子买卖。但周军这边最不利的情况是没有经过修整,人马比较疲惫。
郭绍看了一番,也不召集武将了,但决定让将士们都知道皇帝在这里,一来鼓舞士气,二来让所有人明白有一个统一军令的人。
他当下叫亲兵举黄色的龙旗,策马奔走来各方阵之间。将士们见到骑最高一匹马的郭绍,很快呐喊起来,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
周军的大阵不是什么阵型,就是三股人马靠拢在一起,成一线的长方阵。杨业听到了对面地动山摇般的呐喊声,他感觉有点怪异,周军那伙人长途跋涉而来,还有精神高呼?但他很快发现了大营中隐隐有黄色的旗帜,顿时猜测,可能周朝皇帝到了军营里了。
“哼。”杨业不以为然地看着前方的情形,面带冷意且自信地发出一个声音来。
他作为一个武将,不喜欢什么弯弯绕绕的阴谋,但他对兵法很熟悉、对实战也很有经验,懂得战阵的技巧,那便是创造有利于自己的条件、时机!
这次对决,前期的准备十分成功!杨业利用了自己对北汉国地形的熟悉,抓住时间突然出现;他倒不是凭空想出来的战术,心里想的是“击其半渡”,只不过这里没有江河,只是将兵法化用了而已……不管用了什么法子,他反正现在周军能对阵的人马只是己方的三分之一到一半之间;而且自己是以逸待劳,对付其远道而来。一切都很完美!
杨业观之,自己这边因为人多,横向展开更宽,完全掌握着战场的攻防主动;还有一个细节是偶然的……北汉军地势比周军高。这片地区的地形,不是山地,但确实层次有错差的高原;北汉军追击到这里,正好位于高处,周军则在一个断层山坡下方。
“此战势在必得!”杨业回顾左右道,“甭管是皇帝来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击败这股敌兵!下令,鼓声一响,中军缓行,左右两翼为主攻!”
自己人多,两翼展开比较宽,优势就在两翼。
中军的鼓号手准备好之后,便见一排士卒鼓起腮帮吹响了厚重又沉闷的大牛角号,隆隆的鼓声也敲响了。战场上西风斜刮,飞沙走石,在荒草灌木的狂野上,只见烟雾弥漫,人马如潮。
在两侧的马兵阵营慢慢地开始动弹了,一片战马缓缓冲出,逐渐加快,已经向周军侧面包抄而去。隆隆的马蹄声仿佛晴天的闷雷,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精神高度紧张起来。
两军开战的非常快,完全没有什么互派人马喊话。事到如今无话可说,见面唯有武力说了算!
“杀!杀!杀……”很快两军之间都响起了疯狂的呐喊声,战场上各种嘈杂混在一起,喧嚣一片。
第五百五十章伏击(二)
沙场上人潮涌动。郭绍骑着马在方阵之间奔腾,呐喊声在天地之间回响,如同浩浩汤汤的历史大势、与天命的启示。兵者存亡之道,一场关键战役往往干系十分深远。
迎面的风吹起他紫色的斗篷,座下矫健的高大战马,黑毛在阳光下泛着漂亮的光泽,奔腾时马肩的肌肉线条十分优美,加上她踏在地面上厚重有力的声音,力量感从每一个毛孔散发出来。
方阵之间的空隙并不宽敞,黑马跑得飞快,它总是能保持高速的情况下灵巧地躲开障碍。郭绍的脚和腿的松紧轻松自如地控制它,完全不需要马鞭。这匹野马本来又野又烈,却很通人性,跟了郭绍几年后,已经建立起了一种微妙的默契和信任。
哪怕处境不妙,但郭绍暗示自己,一切都很好,熟悉的一切,战阵上的信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