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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天还没亮,宣德门内外灯火辉煌,文武大臣要打着灯笼进宫。众人在路上纷纷侧目,因为王朴进了宫手里还拿着个烙饼在大嚼。与他最熟悉的魏仁浦却很淡定,仿佛习以为常,不过魏仁浦是从来不干这种事的。
大多数官员是去设在皇城内的官署,只有一小部分先去金祥殿。
宦官曹泰亲自到殿外接待诸臣,不过诸臣要先被搜身。大伙儿早也习以为常,就是个规矩而已,武将交了佩剑,然后站在那里让宦官们搜一下就放行。
李处耘把佩剑递过去,展开双臂坦然站在那里。
曹泰这时走上前来,低声道:“官家昨日刚回朝,便在贵妃娘娘那里。”
李处耘没吭声。但前后的同僚却纷纷转头看他,显然曹泰的声音虽小,却让好些人都听到了。
过了一会儿,史彦超被搜完身过来,笑着脸大声道:“恭喜李点检,贺喜恭喜……”
“哼!”李处耘一甩袖子,浓密的黑胡子都起得快翘起来了,大步向前走。
一众文武也不去台基上正面的大殿,径直往东走,到书房后面的一间厅堂里。厅堂里两边都是摆得整整齐齐的椅子。
过得一会儿,换上了黄色锦袍幞头的郭绍便大步走上上面的位置。
众臣跪伏在地,高呼:“陛下万寿无疆。”
郭绍的声音道:“平身,赐坐。”
“谢陛下。”大伙儿一起说道,然后分两边各自按上下落座。
一般情况下,日常议事多是大臣们提出具体的事宜和主张,郭绍一开始不会吭声。但今天郭绍一坐下就说道:“幽州之战,是朕登基以来第一次与辽军角逐。无功而返是因攻城速度不快,但也发现了一些问题,同样是骑兵,为何辽军比咱们灵活?”
在皇帝面前,众人都很注意言行举止,不料史彦超却侧头去看李处耘,仿佛在示意他说话一样。李处耘一声不吭,闷闷地坐在那里。
就在这时,左攸起身抱拳道:“臣有愚见。”
郭绍道:“左少卿但说无妨。”
左攸道:“臣与昝使君谈起过辽军骑兵,若同样是四万骑,大周禁军的马大概就只有四五万匹;但辽军的马却超过十万匹!咱们对比兵力,只算骑兵,未算战马。但正是辽军的战马比大周多,比大周的马好,才让禁军骑兵处于劣势。”
众人听罢纷纷附和,都赞成辽国在骑兵上比大周实力强得多……这也是事实,要是辽国动员起全国的骑兵,更是远远超过周军的骑兵。
李处耘这时便道:“臣有负陛下重托,在用兵上也没做好。”
郭绍道:“顺州、檀州等诸地有辽人准备的粮草,但是我们没有时间余力去一个个攻打,加上辽国的马匹有优势,本就难以防范。一开始分兵防范辽军援兵的方略,是我决定的,此事最大的责任还是在我,战前决定的方略并不明智。”
“陛下……”李处耘动容道,“臣等食君之禄,便该为陛下分忧。”
郭绍挥了挥手:“御驾亲征,所有的决策都经过了我的同意。李将军在战阵上没有犯错,方略上的错不能怪罪到前线大将头上。”
众人纷纷道:“臣等有罪……”
郭绍此时不怎么说话了,众将议论起来,史彦超道:“西北有良马,咱们有兵有粮,不如先去抢些好马回来,再找辽军算账!”
王朴“咦”了一声,说道:“陛下,史将军此言不差。河套、河西等地沃野千里,正是盛产良马之地。”
郭绍听罢说道:“尔等若有良策,尽可献来。”
郭绍登基后,总体国策是以收复幽云十六州、统一天下为目标;至今未改,但今年初试了一下没成功,奇袭幽州投机取巧似乎不容易成功,确实应该重新议定路子。
第六百二十六章因为等待
晨议之后,天仍旧没有大亮。郭绍派曹泰去请符金盏,他决定在外廷与她见面。
书房外厅的一众官吏已经坐在案牍前埋头书写,他们总是很忙很认真的样子,但郭绍总觉得这些负责传递政令、联络各衙门和中枢关系等事宜的人不应该那么忙,不然也不会每天刚到酉时就想下值。
里面就是书房和几个内阁大臣的办公之地,郭绍也经常在这里阅读奏章。不过这两天的奏章还没人理会,正堆放在铺着黄色绸缎的御案上,只有黄炳廉一个人在将这些奏章进行归类,而左攸昨天才回京,刚刚还在存档房里和郭绍说话。
郭绍走进了后面的一间殿堂,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随手翻阅一些卷宗等着。
许久之后,便有宦官躬身道:“禀陛下,端慈皇后到。”
郭绍站了起来,便见头戴凤冠、身穿袍服的符金盏从北面殿门进来了,二人相互见礼。符金盏轻轻挥了一下手,跟随进来的一众穿紫色圆领的女子便倒退着悄然回避。
二人在一张几案旁坐下,宫女端茶上来。郭绍随口有礼地询问:“皇嫂这阵子还好么?”
符金盏轻轻吐出一句:“两个月过得挺慢。”
她说的话很得体轻巧,但又不是常见的套话。郭绍感觉有点特别,微微一想:过得慢,是因为等待期盼。刚才他在等人的时候,就感觉时间比较慢。
郭绍不禁看着她的神情,果然符金盏此时的目光有些闪烁,还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她本身是个大方端庄的人。轻轻的一句话,此时郭绍的心头就像起了一阵涟漪。
有些简单的话,他平素很容易忽视;或是猛然想起才能回过味来。郭绍一时间想起了昨夜李圆儿说的那句话:江山是陛下的,不过陛下后继有人了。
李圆儿没有谦虚地说嫡子才该是继承人,但那句话当时并未让郭绍感到有任何不适,相反还很顺耳。他沉思,一个皇帝的江山确实都是皇子的……但有个前提,要等他死了,活着的时候别人不能想。
“陛下。”符金盏的声音传入耳际。
郭绍抬头看着她,把之前就想好的话说出来:“我有个打算,把西侧的偏殿收拾一下,皇嫂在西殿帮着处理国事。正好政事堂在西面,枢密院在东边。”
符金盏面有诧异:“陛下已经回京,您是名正言顺的天子,正当壮年。我一个妇人干涉朝政,不妥罢?”
郭绍道:“宣仁朝以来,皇嫂已经两次临朝,群臣心服、国泰民安,皇嫂有德有才。如今四方战火未平,我需要你。”
符金盏沉吟不已,并不回答。
郭绍说出这事儿并非心血来潮,他经过了反复思量。首先,他一直以来有个心愿,想等自己出人头地后,回报补偿金盏,她对自己的恩情太多,就像亲姐姐一样用心在对待自己……现在郭绍连皇帝都做了,算得上出人头地,但他总觉得不能给予金盏什么。原来的打算是收复幽云十六州建立大功业,然后给她名分,好让她名正言顺地分享这一切,但现在幽州没打下,不知要何年何月。
权力对宫廷女子是很重要的东西。郭绍想给她权力,她有真正的权,无论外朝官吏、还是后宫都要歌功颂德,至少不敢拿气给她受……因为命运前程掌握在上位者手里。
其次,也是分享果实。郭绍能称帝,金盏起到了关键的作用;现在坐拥天下,就说天下都是他一个人的,金盏就作为前朝皇后呆在后宫?
郭绍微微叹了一气,转头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没有宫女宦官,便低声道:“我也没料到北伐是这么个结果。”
符金盏明亮的目光在他脸上拂过,说道:“原本很担心绍哥儿,听说你回来后的所作所为,我很欣慰。”
郭绍默默地听着。
符金盏沉默片刻,轻声道:“我现在挺好,你不必在意。你和大臣们为我上了尊号,我在皇宫已有名分、有一席之地,你那样信任在乎我,二妹又是皇后。我现在没什么不好的。”
她说罢脸上露出笑容,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饱满圆润的额头、洁白光滑的肌肤,她的模样很美丽。还有她的言语和心意,郭绍不知不觉中,心底一片亮堂,仿佛周围都充满了阳光。
这时,东面的窗户一缕朝阳撒进了殿堂,郭绍回过头看着那明亮的光线,说道:“恐怕就算是个恶人,也会沉迷此时的景色罢?”
他回过神来,说道:“幸有金盏宽慰我。”
符金盏喃喃道:“我也幸得有绍哥儿,你就是……”
郭绍没听见下文,便看着她,等着下半句。符金盏脸上憋得绯红,抿了抿光滑的朱唇,颤声道:“你就是我的依靠。”
……
朝廷很快就议定,追封罗猛子为燕国公,授罗家的母亲、妻子为诰命夫人,并在东京择地为罗家修建燕国公府。
杨业被皇帝召见,嘉奖他抓获反将之子的功劳,同样在东京赐宅邸,赏金银、马鞍等物。
封赏时有不少大臣在场,郭绍又退居书房,单独召见杨业。
君臣在一些兵法上谈得十分高兴。但郭绍很希望他在这里提起折德扆的事儿,但很可惜杨业一直不提。
这么长时间了,郭绍算来,如果李筠曾经和折德扆联络过,折德扆要上书早就应该到东京了……但事实是折德扆不仅没有亲自到东京来,连上书都没有。
郭绍不禁又想:有可能李筠并未联络折德扆。但杨业作为折家的女婿,在这种大事上肯定应该与折家联系。
郭绍一面和杨业谈笑,一面琢磨这事儿。杨业自己跑到东京来,又装作不知是什么意思?
“杨将军在行军布阵用策上颇有见解,嗯……”郭绍赞道,又欲言不言的样子,沉吟起来。
杨业也条件反射地等着下半句。
但郭绍没说出来,心道他在政治沟通上却怎么好像少点悟性似的?
一会儿郭绍没下文,杨业忙道:“微臣不敢班门弄斧。”
郭绍作罢,反正这时候他不敢动杨业……除非想立刻让西北静难军因畏惧担忧而变成烂摊子。郭绍也没打算立刻就放弃拉拢和信任杨业,毕竟杨家将给他的印象很深;河东军也需要杨业这样身份的主帅才能保持战力。
而且郭绍换个角度寻思,一个有军事才能的大将,对朝廷官场不太精明,或许也是件好事。
郭绍当下便道:“河东军务要紧,朕便不久留杨将军在东京逗留,你对朝廷的忠诚,朕不会忘记。”
杨业拜道:“臣当不负陛下重托,慎重守好河东关隘。”
郭绍沉吟片刻,忽然说道:“你先回河东整顿军务,过阵子朝廷要部署新的用兵方略,杨将军可到东京来参议大事。”
杨业听罢一脸惊喜,忙跪拜道:“臣谢陛下隆恩。”
郭绍见他毫不多心,便不动声色地扶起他,好言叮嘱了几句。
第六百二十七章不高兴
西华门内政事堂大厅内堆满了卷宗案牍,数以百计的官吏在里面忙碌,仿佛一个开足马力的机器、又好像一个巨大的心脏,无数的政令从这个心脏向全国各地辐射。大周虽在制度上传承唐代的三省六部制,但除军事之外的权力中心在这里。
范质在一处套房内的书房里办公,这时有官吏送奏章进来了。范质随口道:“放在这里,总算批复,这几日奏章不知挤压了多少。”
他顺手拿起一本翻开看末尾的批复,一列字体隽永秀丽的红色字迹映入眼帘。
“咦……”范质道,“端慈皇后批的字?”
那官儿忙道:“是,卑职等被召进西侧偏殿,拿奏章的时候听到了帘子里端慈皇后的声音。”
范质眉头一皱:“官家已经回朝……而且西侧偏殿不是没人使用了?”
官儿躬身一拜:“范相公若无别的吩咐,卑职告退。”
范质抬起袍袖挥了一下,在书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