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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二妹“嗯”了一声,还在半睡半醒之间。
郭绍此时的心境并不太良好,他以为睡一觉就会重生活力,但实际上睡觉并不是休整。此时他做一切,直觉只是保持着一种习惯和惯性。
他把手掌放在符二妹的脸颊上,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很喜欢她的脸。郭绍又想:妻子和孩子都是自己的,我努力做的一切,也是我无法推卸的责任。
他遂摒除乱糟糟的感觉,起床洗漱。
宫人送早膳上来,当值的大宦官王忠也赶过来了。郭绍让他把今天安排要召见的人、以及要处理的事儿在旁边念。郭绍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公务上……特别是扩大工坊区火器制造规模,征募工匠、建造新城等诸事,事关大局的一个环节,十分重要;郭绍要关注的是用人,调钱调粮。
王忠把写在册上的字读完,挥了挥手,屏退左右宫女。在郭绍旁边俯首下来,悄悄说道:“陛下,奴婢有一件小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郭绍微微侧目,点头了事。宦官既然都开口了,那当然决定要对皇帝说出来。
王忠沉吟片刻,似乎在拿捏言语,然后耳语道:“奴婢听见有人密报,后宫有流言,说……张太贵妃以香油湿身,引诱陛下。”
“啪!”郭绍一下子把筷子重重地扔在桌子上,脸也拉了下来。
王忠身上一颤,急忙弯下腰侍立在侧。
郭绍恼道:“那些人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
王忠忙道:“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奴婢马上叫皇城司的人暗查究竟哪些人在胡说八道,全部抓起来听陛下发落。”
郭绍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的怒气将带来什么后果,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朕平素没管后宫,你先问端慈皇后的意思。”
“喏。”王忠道,他想了想又道,“陛下……这事儿是张太贵妃失德,与陛下无关;只要陛下当众斥责张太贵妃,陛下的圣名便无损了……”
郭绍看了他一眼,心道:王忠的建议其实很正常,而且也确实是对皇帝最好的建议。这世道,一般责任也会推到妇人身上。
……
香油之事,内侍省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万福宫内,几个宫妇绞尽脑汁,在李太妃面前出谋划策。一个妇人正色道:“若是上头来查这事,对质之时,咱们口径要一样!”
众人纷纷问道:“咱们怎么说?”
那妇人道:“就说是那小蹄子(偷东西的宫女)被张氏惩罚,怀恨在心,到咱们这里告密,娘娘听了之后万般叮嘱休要乱说;小蹄子挑拨离间没有得逞,又出去到处乱说!”
几个人顿时附和,都说是好主意。
李太妃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击了两下,沉吟道:“若是真要对质,这事儿就胜券在握了……”
众人听罢若有所思。
李太妃没有了平素的镇定,手指做着一些琐碎又无用的小动作。她长叹一口气,说道:“此事是祸是福,至今难料……”她语气一转,轻声道,“但若此次获胜,张氏……哼哼,就别想再爬起来!”
妇人们听罢,愈发紧张关注,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李太妃站了起来,双手抱在腹前,在墙上的一副侍女图前面走来走去。也许,走动才能让心思不会停止不前。
此事这么快走漏消息,确实是她的疏忽;事情走到这一步,反噬自己的风险仍在,不过获胜的机会也不小。
李太妃站定,回头沉声道:“一定要记住!任何人问起,就说是那宫女在捣鬼、想报复张氏。”她说罢又不放心,冷冷道,“若是你们谁想负这个责,就尽管胡说!不过谁也跑不掉,都没好果子吃!”
“是,是,谨遵李娘娘旨意……”
……
张氏的脸色很憔悴,这阵子常常莫名其妙地发火。连她身边亲近的王尚宫都不敢招惹她,不然要挨骂。
有时候张氏说话也很伤人,一次生气了对王尚宫说:我要是倒霉了,你另寻出路投奔便是,自然事不关己!
其实这种话真的没必要说,说了平白叫人离心。
张氏坐在棋盘前,像往常一样想照着棋谱摆局消磨时间,但此时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没有那个心情,老是走神……心里挂着事,可是又不知道能做什么。
听王尚宫打听到的消息,李太妃以自己的名义,把万福宫给皇子公主织的秋衣送到了妃子们那里。
李太妃这一步棋,张氏是看明白了的!
李太妃的算计,无非是觉得后宫诸事,大部分做主的还是皇后姐妹!皇帝的态度也许难说;但郭绍的女人们,肯定对那些与她们争抢男人的女人没有什么好感。
这步棋让张氏觉得危机重重。李氏的心机,实在是太险恶了!
不仅是皇后妃子们的态度,就算是皇帝的态度……张氏也意识到并非那么乐观。她是太祖的贵妃!皇帝只要权衡利弊,把流言骂名直接推到她身上,是最明智的选择。
一想到严重的后果,张氏的手脚都在哆嗦……
且不论惑乱宫闱的罪名怎么处罚,便是勾引皇室晚辈的骂名,唾沫也得把人淹死!一辈子就在这皇宫里,里面的人那么多,背一辈子骂名活着是什么处境,想想就恶寒。
此时此刻,连内侍省都知道了,流言肯定会传到皇帝皇后的耳朵里。张氏只能在胆战心惊中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她绞尽脑汁欲想对策,但此时李太妃优势占尽。张氏自己的一些优势,根本用不上……平素的人脉经营,她也比较荒疏,完全比不上李太妃。
张氏望着窗外的光景,有时在想:结果干脆早点到来,省得担惊受怕!
第六百四十八章忽远忽近
金祥殿密室内,贴满纸条的房间,里面只有郭绍和宦官曹泰二人。
曹泰躬身站在椅子前,椅子上坐着郭绍。郭绍正在说话:“朕来办后宫之事并不妥当,此事得端慈皇后出面。朕以为,不能纵容宫人在皇宫里肆意传流言,正好借此事让大伙儿懂点规矩,不然宫人七嘴八舌的,连端慈皇后娘娘的清誉都敢诋毁……”
曹泰忙道:“陛下所言极是。”
郭绍觉着他已经听懂了,以前因为黄河出石骂金盏、皇宫里就有人背地里议论符金盏,但这事儿不好在明面上大张旗鼓惩罚、否则欲盖弥彰。
郭绍沉吟片刻,把手里大将曹彬刚刚上呈的治军方略拍了一下,又沉声道:“还得维护张太贵妃,她是曹彬的姨娘。曹彬我有大用,现在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既然要重用曹彬,咱们却在宫里把他姨娘弄得身败名裂,这是什么意思?”
“是,是。”曹泰认真地使劲点头。
过得一会儿,他又小心提醒道:“陛下,若要维护张太贵妃……恐怕今后真就说不清楚了。”
郭绍道:“就算是古代大帝,从秦始皇到汉武帝、唐太宗,有哪个不被骂的?一个人要想完全没有骂点,实在很难。看淡就好,由着别人说罢,反正朕是不怕骂,骂两句也不能把朕怎样。”
曹泰听罢忙道:“陛下圣明。”
郭绍忽然叹了一口气。他是很想让这世间公正,黑白善恶分明;可是自己也在为了一些事、完全不顾对错。
……
万福宫门口,一行宦官疾步走来。
鬓发花白的清瘦宦官走上前来,仰着头审视着宫门前的人。那守在楼上的一个宦官往下面看了一眼,“哎哟”一声,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飞奔下楼,在墙梯上他一个不慎摔了一跤,一边痛叫,一边顾不得疼,连滚带爬地来到门口。
“曹公公!”宦官弯着腰笑着,又因疼痛嘴角一裂,表情十分怪异,“曹公公大驾光临,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
宦官曹泰看着天道:“端慈皇后懿旨。”
众人急忙跪伏在地。
曹泰马上声称奉圣旨,来查问流言之事。接着叫守万福宫的宦官进去,把那个从三清殿赶回来的小宫女抓出来问话。
待那宫女被拽出来后,曹泰虽口称查实,开口便给她定了罪:“有人告你,捏造事端,造谣诋毁官家及太祖嫔妃清誉,你可知罪?”
小宫女吓得口不能言,只知道说冤枉。
曹泰听到冤枉,略一寻思,冷冷道:“你说,看见张太贵妃的衣裳被香油打湿,谁能证实?”
小宫女忙道:“这事王尚宫也知道……”
曹泰立刻派人去三清殿叫王尚宫。王尚宫被问及,一个劲说“妾身什么都不知道”。
曹泰听罢,声色俱厉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小宫女吓得跪伏在地。
曹泰大声道:“皇室待尔等不薄,你们却喜传流言,毁人清誉。罪不可赦!来人,给杂家往死里打!”
几个早已准备好胳膊粗木棍的强壮官宦听罢,不由分说就冲上去,抓住宫女的头发就拖着走。不多时,远处就听见了“噼里啪啦”重重的击打声,宫女撕声惨叫,声音几乎整个皇城都能听见。众人的脸无不变色,口若禁蝉。
曹泰却面不改色。没多久,宫女的叫喊声已经消停了,但棍棒击打皮肉的声音仍然未歇。
过了好一会儿,曹泰才向行刑的地方走去,他闻到一股混杂着各种味儿的气味,眉头一皱,把手指伸到宫女鼻前一探。然后收回手指,转头道:“这是哪里管的人,叫他们收尸。都看好了!没凭没据胡乱造谣,那是重罪!”
……
万福宫外的惨叫声,李太妃等人能清楚地听见每一声。她们呆在里面,大气不敢出一声。
等外面都已经没声了,众人还久久不语。
这时有人进来禀报:“内侍省的人叫咱们收尸。”
李太妃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叫万福宫的宦官抬出去烧了罢。”
良久后,终于有宫妇开口道:“这事儿,应该是官家的意思,明显偏向张娘娘……咱们提心吊胆那么久,什么法子都想了,不顶上面的人一句话……”
另一个叹道:“这世道,什么公道、礼法、黑白对错都是笑话,结果如何,还不是看有权的人想怎样。”
刚才那人道:“得宠才是王道。只要皇帝宠爱,做什么不是对的;要是皇帝不在意的人,得罪了人,有理又怎样?”
李太妃听到这句话深以为然,当年张氏老是压自己一头、什么好处占尽,就只是因为那女人更讨皇帝欢心!
李氏把一口恶气咽了下去,心有余悸道:“都别说了,上面打死了那宫女,是杀鸡给猴看,咱们得识趣点。”
“是啊,幸好今上没有拿李娘娘给张氏出气……”
“太可恶的妇人,比婊子也不如!”
……
王尚宫也赶着去了三清殿,见到张氏便亟不可待道:“贺喜娘娘!”
张氏忙问:“发生了何事?”
王尚宫道:“端慈皇后派内侍省宦官曹泰过来,把那宫女打死了,罪名是捏造事端,无故诬陷。有这么一句话,又有人死在这上头,往后谁还敢拿这事儿说娘娘半句不是?”
张氏愣在那里,“就这么简单便处置了?”
王尚宫道:“是。”
张氏长吁一口气,浑身也是一软,她想得很复杂、很严重,不料结果如此简单。她颓然说道:“那宫女也是自作孽,诋毁我便罢了,把官家也牵扯进来,我早料到她活不成……”
“是,是。”王尚宫沉声道,“今天曹泰问奴婢,奴婢便说什么都不知道。”
王尚宫又轻声道:“端慈皇后与您没来往,这事应该是官家的意思……只要官家敬重娘娘,那李娘娘再怎么蹦也没用!”
张氏不动声色道:“官家竟然这样……倒没想到。虽然不准人说了,可他派宦官把人打死,外人看来便是帮着我;那事儿官家也是往自己头上揽,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