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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奎他的神色很差,很多天没睡好了,他随口道:“末将还以为昝侍郎大义凌然,并不畏死。”
昝居润摇头苦笑道:“张指挥可知富贵者最在意的是何物?太平无事,本官起初并未料到这仗会打成这般模样……这是本官见识过的战阵中,最混账的苦熬……”
张建奎冷不丁小声道:“昝侍郎莫不是想投降?”
昝居润毫不犹豫道:“相比失节,我还是死罢。”
他又道:“今日起,就开始敲碎一些火炮。等铁弹用完,日军上云梯、必不能久守,张指挥定要下令,将剩下的火药塞进炮管炸毁全部火炮!”
张建奎听罢抱拳道:“末将谨遵昝侍郎之命。”
昝居润回礼道:“本官乃文臣,不能与将士们战死沙场,城破之日,便先在衙署自刎上路!”
……
不仅许军煎熬,小野好古也没觉得好受,他已经付出了不下许军十倍的伤亡代价!而且耗时长久,久攻不下。
但仗打到这份上,石见堡之战总算快要结束了。没有喜悦的胜利,但总算能带来一丝欣慰。
“咱们定的方略,还是凑效。”小野好古疲惫地说道。
杨衮点头道:“至今为止,在下也没想到更好的法子。”
小野好古看着高耸的云梯,说道:“就差最后一击。”
杨衮却道:“恐怕未必。这么些日子下来,在下认为许军堡内文武颇有章法,恐怕还留有少量火炮弹药,猛火油也能摧毁抵近城墙的云梯……浇水也没法熄灭猛火油。”
小野好古点点头,不过无论如何,许军的火炮不能一直都有弹药,云梯毁了,继续赶造便是。
杨衮沉声道:“越是最后的几步,越不能心急,要走得稳。”
就在这时,一个人匆匆走进中军大帐,鞠躬道:“小野君,刚得到急报。对马岛发现大批许军船队,至少百余艘船!”
“啊?”小野好古沉不住气地脸色一白。
杨衮皱眉道:“许国人哪来那么多海船?难道用江河水师凑数,冒险远征?”
小野好古很快稳住了情绪,沉吟道:“有可能向高丽买了海船,高丽人的海船造得不太好,不过到对马岛却还容易。”
来人又道:“平安京已聚集北九州、四国等水路的战船千条迎战!”
小野好古情绪复杂地看着烟雾沉沉、摇摇欲坠的土堡,又观大营中的高耸的云梯,说道:“还有机会!”他的脸色涨红,“说不定这也是一次机会!围攻石见堡逼得许军更多人马被迫海战,我日本国四面皆海,善于海战,兵力又是许军数倍,赢面很大。”
杨衮也觉得小野好古说得有道理。虽然辽国水军更差,但中原也好不到哪去,最善于水战的应该是原来南唐国那边……而当年南唐国派海船走海路、绕过中原与幽州联络,接连有两次船只还被风吹翻了,没能到达幽州。
这事儿至少能证实,中原原来的海上基本没有军力,不然可以拦截南唐装载猛火油的海船。而南唐国当初面临灭国之威,派出海船也肯定是挑好的,就这样还被吹翻了,可见南唐国也就善于长江上横行,在海上也不怎样!
杨衮沉吟罢,便道:“日本水军若在海上击败许军,石见堡也不能再守得住。水陆之战若成,日本国便算是赢得此次大战了,许军恐怕多年也无力再跨海远征日本国。”
小野好古点头道:“水陆并重,这也是当初本将在平安京时、向摄关大臣提出的方略!”
杨衮道:“若日本水军真有一千条战船,此战大有可为!”
“当然有。”小野好古肯定道,“虽为小帆船,但水军熟悉日本国近左之海路,颇为灵活。”
他的倦意已一扫而空,巨大的期待、担忧等强烈情绪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不过更多的是期待,期待比苦战石见堡更大的收获来弥补他的煎熬!
第八百一十六章黑潮
许军舰队沿日本国海岸航行,九月初越过对马岛东部壹歧岛,进入北九州海域。蛟龙军统帅韩通出任舰队主将。
这是中原王朝第一次大规模的海上远征!朝廷数月来做了很多的准备,但显然经验不足。
熟悉东海的一些汉人、高丽人以及几个日本商人,都说夏秋两季这边可能遇上台风!现在正值秋末,韩通只能寄希望于运气,台风季节已经结束……因为朝廷实在等不到冬季了,石见堡的许军情况不明,再不增援只能坐视其毙!
舰队由大小船只一百余艘组成,装载蛟龙军新编将士约六千人,大部分兵员来自于原南唐国水军(南唐降兵先是在刘仁瞻部下,这两年陆续收回诸大将兵权,南唐军已经编为卫军)。
这些水军的经验只限于长江、淮水等江河作战,不过比起大部分中原籍贯的将士,通水性、适应摇晃的船只;因此朝廷放弃以禁军编入蛟龙军,而将南唐籍贯的卫军编入禁军(蛟龙军为禁军编制)。
舰船组成比较复杂,半数船只是轻舟舰(大食船和中原尖底船的合体),另外近半是高丽船、以及尽最大可能购买征用的尖底商船。其中只有三艘大船木兰舰!
从去年开始,朝廷便在江宁造船坊大量建造战船,但受限于船坞规模以及工匠稀缺,建造速度缓慢。日夜赶工最近才造出了轻舟舰数十艘、木兰舰三艘……木兰舰主要受制于缺少大型船坞。
韩通的座舰就是一艘三千多料的大型木兰舰(排水量大约三四百吨),载员近二百人,千斤铜炮二十四门,分左右两舷一层舰炮。
三艘大船是舰队的主力战船,另外数十艘轻舟舰也是战船;高丽船和尖底商船难以作为主力战船,主要运输补给、兵员,也可进行接舷近战。
轻舟舰载员三十至五十人为一都,十人一队,船上最高武将为军使(水军编制人数与普通军队又有变化)船体太单薄,无法使用主力铜炮……但是办法总是有,郭绍与造甲坊官吏工匠捣鼓出了一种能实用于小船的小型炮:子母炮。
炮身为铁,“内胆”是铜铸,放炮毕,可以立刻换内胆再次发射。因此射速远超铜炮……只不过技术有限,契合密封性也不怎么好,所以射程很近,威力也远远比不上铜炮。子母炮重量轻,一门不过百余斤,放在轻舟舰上完全没有问题。
旗舰上还有客省使卢多逊,兼任蛟龙军监军,他正在中军舱内。海上有风浪,饶是大船也摇曳不定,卢多逊有点不适应海途,特别是看字书写时脑袋犯晕,有呕吐之感。
他定住神,在纸上快速地写下一行字:九月初六,黑潮向北,东南风。
黑潮是一种暖流,海洋里的水的流动,因为洋流颜色深,故曰黑潮。
卢多逊感觉书写困难,当即把毛笔搁下,拉开窗户上的竹帘,立刻看到了一身戎甲的韩瞠眼正岔开腿站在船头甲板上,身体随着船的摇动十分稳当。
海风吹起韩通红色的斗篷,像旗幡一样在风中哗哗直响,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已经很久了。
韩瞠眼此人不善与人结交交谈,但卢多逊感受得到,他内心如同海浪的颠簸……这是一次未知的拓荒,有时候卢多逊想想也十分疯狂激进,数千将士、带着耗费国库巨大的船队物资第一次远行,其中风险难以描述。
在这里茫茫的大海上,一切规则都和熟悉的陆地不同了。
或许,只有郭绍才能有胆魄下这样的决定,也只有开国之君才有这样的权力和威信。
卢多逊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了离京前最后一次觐见,郭绍炙热的目光、期待的眼神,他说一定可行,世人总是不敢从无人走过的路上踏出第一步!
卢多逊旁边的桌子上还放着一个罗盘,和看风水的工具差不多,这玩意可以指正方向……但光靠这东西很容易误差。东海军军府还有另外两个法子辅助航线:
其一,尽量依靠陆地海岸为参照,法子是带几个高丽人、日本人为向导,以便语言相通,派人到岸上去打探询问地方,以搞清楚大致位置。
其二,靠一个司天监的文官。
卢多逊正想到这里,一个两鬓已斑白的文官便走进来了,卢多逊抱拳客气地招呼道:“高监正可还受得住海上的风浪?”
“尚好,尚好。”官职是监正的高守贞淡定道。
从唐朝到许朝,文官基本都是流官,但有一种官是例外,那便是司天监的官。像高守贞这样的人,一朝进入司天监,就再也不能到别的衙门任职,也不能随意辞职;官吏来源也多是世袭……大约这种能观天象的文官,让皇室感到有神秘的能力,毕竟大伙儿都还有点信神,因此要更严的控制,防止士流于野。
高守贞有个本事,除了能修订历法、夜观天象,他对星辰非常熟悉。能通过眼睛观察各种星辰的方向、高度,以此来估算所在的方位。
许军便是利用好几种方法,又尽量靠着陆地近海行驶,以此保证航向。
这时船舱外的韩通也走进来了,三个文武相互见礼,分上下落座。卢多逊率先道:“黑潮向北,吹偏南风,如果日军在前面拦截舰队,对我们十分有利。”
韩通听罢板着脸点头:“卢监军言之有理。”
卢多逊的监军头衔只是差遣,他其实最主要的官职是内阁辅臣、客省使……而且监军挂在嘴上,好像是随时监视和告状的人,一下子就生分了。韩通这人叫人讨厌,便是如此,随便一句话总是莫名其妙地不太顺耳!
韩通又随口道:“行军布阵不过如此,开战前设法让天时地利人和有利于自己,然后以强击弱。”
高守贞话很少,此时却淡然摸着胡须道:“难怪韩将军不如史前锋有名。”
韩通不以为然,又道:“不过本帅担心日军不愿意在逆风逆水时与我对阵。他们至少有两个法子,一是将主力藏于北九州下关水道内(北九州和本州之间的海峡);待我主力北上,再出水道,居上风上水方向追击。二是绕行九州岛,从南面追击我舰队,也能掌握顺风之利。”
海上虽然广阔,但船队并不是随意航行,一般都有比较固定的近海路线,不然可能遇到暗礁、迷失方位、未知天气变化等等更多风险。所以在日本海要拦截寻找大型船队,有迹可循。
卢多逊道:“日军若让开航道,只能坐视我部靠近增援石见堡了。”
韩通摇头道:“非也!当此之时,海战才是决定胜负之地,并非时日长短。日军若能击败我舰队,石见堡陷落不过是时间长短;否则没有任何人能阻挡大许惩戒日本国!”
卢多逊听罢沉吟道:“韩将军言下之意,日军会不嫌路远麻烦,也不管战机缓急?”
韩通皱眉道:“以本帅看来,明智之举确是如此。想击败对手,岂能心急意气用事?必得想尽办法对自己有利!”
……然而韩通只是武将,对别的事猜测往往不准。这次又猜错了。
数日后的清晨,日本国近海面,忽然有人进船舱禀报:“正北面发现敌船!”
韩通才刚刚起床,一听这消息,立刻问道:“有多少船只?”
来人道:“不太清楚,海上有雾!”
韩通立刻道:“急鼓,全军备战!”
“得令!”
不多时,外面便传来了急促的大鼓声,很快这种节奏的鼓声仿佛会传染一般,四下的战船上都擂动了大鼓,一时间鼓声响成一片,气氛骤然加紧。
韩通从亲兵手里接过头盔戴上,系好皮扣,走上甲板,随之又沿着木梯爬上船尾的船楼。甲板上的将士动作加快,吆喝声四起忙成一片。
韩通的手掌扶在雕琢了图案的木栏杆上,望着前面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