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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帅萧咄里也率亲兵入城,径直到了这座雄关上。随从的人有副将耶律虎儿,此人乃耶律斜轸的同父哥哥,还有杨衮、范忠义等人。
雁门关城头,干燥的河东秋季让一切景色仿佛都灰扑扑的,山谷间尘土弥漫,大股人马涌动仿若一条看不见尾巴的长蛇。
杨衮一言不发,范忠义则翘首迎风,踌躇满志地望着雄壮的山势。
没一会儿便传来范忠义唱的一阵颇有气势的高歌,“男儿事长征,少小幽燕客。赌胜马蹄下,由来轻七尺!”
辽军完全控制了雁门关,前锋即南下沿路越过雁门山脉。诸部陆续到达山脉南边,前面的人马先行扎营,后面的人马仍然在路上。
辽军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一切都出奇顺利。萧咄里下令诸部到达营地后先行聚拢,一面派人去代州联络杨业,一面准备次日便率军去代州,协助杨业公然起兵!
……
八月二十九日,这是一个不特殊但非常特别的日子。
郭绍熬过了昨天一天,今天早上一起来,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再呆在滋德殿装病了。他早上起来穿戴干净整齐,吩咐侍从想出门。
阴历八月小,二十九是本月最后一天,明天才大朝。郭绍也不视朝久了,今天也没心思去金祥殿,他想了想决定去文华殿。
煎熬了整整一个月,到了最后关头,郭绍觉得自己反而不慌了。反正到了今天,在东京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来不及,都毫无作用……
一队人簇拥着御辇从后宫深处沿大道南下。郭绍在车上感觉到东京皇宫额外宁静,宫中禁止养鸡犬,人们平素小心翼翼说话都不敢大声喧哗,于是显得非常沉寂。
湿润的清晨,昨夜的薄雾还没散去,朝阳已在东边露出柔和的光芒。
一阵声音传来,孩子们带着稚气的诵读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郭绍从车上走下来,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舒展了一下身体,这阵子也调养得差不多了。头发还浅,完全不能梳成发髻,用幞头遮掩着尚好;他比以前瘦了很多,穿上干净的圆领袍,郭绍的精神显得很好。
“不要打搅左辅政和孩子们的功课。”郭绍温和地对旁边的宦官王忠交待道。
王忠捧着拂尘躬身道:“奴婢遵旨。”
郭绍回头对一群人道:“散了罢,朕要在这里呆一阵子。”
他走上一段石阶,便到了古朴宏伟又端庄的正殿。大厅十分宽敞,里面摆着很多张桌案、板凳,但是只有前面一张桌子边才坐了人,让文华殿显得空荡荡的一般。
左攸抬头向殿门口看来,郭绍当下便伸出手摆了摆。左攸见状便继续念道:“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三个孩儿一本正经地跟着背道:“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郭绍便在后面的一条凳子上坐了下来,饶有兴致地听课。王忠站在后面,也笑眯眯地很有兴趣的样子。
那三小家伙还没发现郭绍,这让郭绍有种似曾相识之感,以前读书时,有个班主任就常喜欢一声不吭走到教室后面看大伙儿的小动作。
这时左攸问道:“你们来说说刚才背下的那句是什么意思。”
郭翃急不可耐地站了起来,大声道:“左先生,我就不喜欢熊掌,是啥东西都不知道谁吃哩,我爱吃鱼!”
左攸愕然。
旁边高夫人生的那小丫头马上“咯咯”笑起来,前俯后仰完全忍不住的样子。
郭璋站起来道:“左先生,为啥要把熊的手掌砍下来吃啊,熊不会疼吗?”
左攸无奈道:“大皇子仁心,不过熊很凶恶,要拍人。”说罢用手掌做了个拍的动作,“所以杀死它没什么不对,人不抵抗就要被猛兽所害;这便是咱们以后要学的‘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做人得恩怨分明。若是杀死一些弱小又无害的野物才应有怜悯之心,比如……麻雀。”
郭翃在下面小声道:“谁告密了!”
左攸听若罔闻,继续念道:“下面一句。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郭翃又站了起来:“左先生,为啥孟子那么傻!自己的命都不要啦!”
左攸:“……”
郭绍差点没笑出声来,转头看了一眼,身边只有王忠,便小声道:“郭翃这小子,不好教啊。”
王忠忙躬身低声答道:“奴婢觉得二皇子说得挺有道理哩。”
郭绍转头时,正好看到一个脑袋伸到门边往里瞧,是萧绰,她看到郭绍坐在那里就不见了。王忠察觉郭绍的目光,也转过头看了一眼。
郭绍抬头看着王忠。王忠抱拳一拜,转身向外走去。
这时那三孩儿好像已经听到了动静,发现了父亲在后面,坐得笔直,郭翃也不敢与左攸对着干了。
没一会儿,便见萧绰默默地跟在王忠后面走了进来,王忠扬了一下下巴指使萧绰,郭绍也向右边挪了一条板凳。萧绰便怯生生地在郭绍刚才坐过的凳子慢吞吞坐下来。
郭绍见左攸没有郭翃捣乱后讲的兴起,又见桌案上摆着纸墨,便提起毛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在纸上写道:你识汉字么?
萧绰欠了欠身瞄了一眼,看着郭绍点点头,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眼睛里最多的是畏惧和防备。
郭绍又写:你爱听左先生授课?
萧绰看了一眼,再次点头。
郭绍再次提起笔,却顿了片刻,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说古今之人的差别,萧绰才十余岁,郭绍都三十出头了,实在很难有共同语言。
他想了一会儿,写道:朕与你爹素未蒙面,但现在都很念想对方,朕现在想念他,超过了对最宠爱的妃子。
萧绰伸手洁白的柔薏,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郭绍,果然便将纸笔推了过去。
萧绰便写道:陛下要怎么对付我爹?
郭绍看了她一眼,她便把笔递还郭绍。郭绍接毛笔时,见那小手白皙可爱,便顺势握在了手心里。萧绰忙往回缩,但没能抽回去,片刻就顺从了,不过脸上霎时便绯红,头也低了下去。
人道是美女的皮肤是捂出来的,萧绰在皇宫里捂了几年不能出宫,皮肤倒是比刚来时长得白了很多,看起来又白又嫩,十分可爱。
不过此情此景,在学堂文殿之上,听着圣人的教诲,郭绍握着一个小姑娘的手,顿时有一种罪恶感涌上心头。
以前他是不会动萧绰的。郭绍觉得如果玩不过萧思温,就动他女儿,始终自己心里有点抵触这种欺软怕硬的作为。但现在不同了。
郭绍逮着她的小手每放,右手提起笔写道:别害怕,朕不会欺负你。
萧绰看了一眼纸上的纸,脸上通红,目光顾盼游离,不敢再看郭绍。郭绍站起身来,萧绰也赶紧起身,郭绍却伸手按住她的削肩,把她按回座椅上,只感觉到萧绰的身子微微在颤抖,很害怕的样子。
郭绍走出了大殿,呼吸一口空气,便对王忠若无其事地说道:“古圣人之言,十分了得。天下换了多少朝代,语言习俗早已不同,但哪怕过了几千年,咱们读古人做的事,却依旧如同发生在往昔,一脉相承。”
此时此刻,朗朗的读书时依旧在宁静的宫中回响,整洁华丽的宫廷,祥和与绮丽笼罩在天地之间。
第八百七十三章会猎于雁门
辽军人马中粗矿的喊叫和大笑时起时落,一个契丹话声音道,“平素在自家地盘不能干的事,进城后都可以干啦!妇人、财货,杀人、点火!”
萧咄里策马来到骑兵前锋最前列,远处尘土中,三骑河东军派来的人正并排迎面奔来。
干燥的秋风中,飞沙走石,满眼黄沙,古朴残旧的代州城在尘土深处,仿佛上古留下的遗迹。千军万马陈于野,铁甲刀枪闪烁着星星寒光。
萧咄里观望了一阵,抬起手大声用契丹话喊道:“停!”
他侧首对身边的副将等说道:“事儿有点蹊跷,暂且别靠近,派人再去探探。”
诸将依言陆续勒住战马,观察着前方的景象,一个个方阵背城结阵,经主帅提醒大伙儿也觉得这阵仗好像要摆开对阵一般。
萧咄里看了许久,又抬头望天,耳边只闻嗡嗡的喧嚣。
就在这时,忽见一骑从阵中间隙飞奔而至,身穿皮革的骑士不及下马,便按胸急道:“禀大帅,大事不好了,许军精兵从西南边奔袭我侧后,烧毁咱们的营地,正分兵攻雁门!”
“什么?!”萧咄里瞪圆双目,青筋立时从额头两侧鼓了起来!
众军顿时哗然,有人叫道:“中计啦!”
萧咄里问那骑士:“是什么人马?”
骑士道:“许军马军兵强马壮、一人双马,人人披精甲,必是禁军!”
“他娘的,董遵诲不是还没到忻州吗?!”萧咄里瞪眼骂道。
有部将道:“杨业和董遵诲一伙的,悄悄放进来了!”又有人道,“那也没那么快!”
萧咄里一头雾水,搞不清究竟是董遵诲跑得太快,还是细作斥候的消息有误,但摆在眼前的情况是,后路突然被断!
“前锋断后,大军调头!”萧咄里当机立断喊道,喊罢自己也调转马头。
……没多久,忽然远处火光一线闪烁,浓烟中的旗帜也迅速被淹没。
“轰轰轰……”巨大的轰鸣声在火光闪耀之后,如同晴天霹雳一样,发出了凶悍的怒吼。声音震动这片古老的土地,撕破河东死寂的天空!
飞速的铁球从黄尘中破空而来,越来越低地飞越骑士们的头顶。“砰!”一声沉重的撞击声,铁球撞在干燥的地上,立刻飞跳而起,击打得地上土石俱裂、碎土横飞。
“嘶!”近在咫尺之间的战马惊得忽然停步,在尘土中扬起前蹄。
而后面的一骑士则忽然从马背上后仰,脑袋像西瓜一样炸裂,黄土地面上到处都溅上了血迹,甚至皮肉都乱溅。
人的叫喊,马的嘶鸣,在各处传来。而此时河东军还在近一里地外。
炮声好像一根竹竿捅破了代州城内外的马蜂窝,一时间鼓号齐鸣。有人嘶声喊叫着什么,每喊一句,许军人马中就响起一声呐喊回应,然后听到千军万马的汉语呐喊声:“万岁!万岁……”
一片骑兵涌动,汉儿马兵大股向北活动,前面的战马越跑越快,向泥石流一样越冲越快,马蹄声滚滚如浪,黄土像烟雾一样在大地上飞扬。
辽军前锋遵命没有调头,不跑反进。两股人马向对对冲,飞沙走石中,被马蹄踏起的烟雾就好像燃烧的火烟在蔓延!
两军接敌,到处都像是炸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响,那是军用弓箭有力的弦声震动!
辽军最前面的骑兵放开了缰绳,双腿夹紧马背,上身俯下灵活地随着马的上下左右晃动运动,双手拉开弓弦,“啪啪啪……”迷蒙的尘雾中,长梭梭的黑影十分可怕,惨叫四起。
不多时,战场上杀声震天,舞动的兵器若隐若现,人马恍若在泥浆里挣扎!
河东军骑兵不是辽军的对手,人马不能进,只在附近来回奔腾冲杀。混乱的战阵上,几处河东军人马被辽军直接击溃。但辽军也不敢追击,因为南边的大股步兵正在向战阵上弥漫。
……萧咄里率军路过昨夜的营地,只见到处黑烟弥漫,尸体横陈,一片狼藉。
身边的诸将无不惶惶不安。萧咄里也来不及去理会现在遇到的情况是怎么回事!反正是上头北院几个大人物告诉他怎么干的,现在问谁去?
萧咄里还算沉得住气,他亲眼看到营地的光景后,当即便道:“立刻增援雁门关,定要保住退路!许军远道奔袭,人马俱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