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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咄里还算沉得住气,他亲眼看到营地的光景后,当即便道:“立刻增援雁门关,定要保住退路!许军远道奔袭,人马俱疲,要活命就杀!”
他一面指着诸部的方向调动安排兵马,一面摸出厚实的旧地图再看。
河东表里山河,地形如“川”,连绵的山脉之间是平地河流,山河相间。而雁门关之内的代州地区,就如同一个向右倾斜的“川”字:北面是雁门山脉,南面是太行五台山。
现在萧咄里就被夹在两大山脉之间的走廊里,西南边是许军董遵诲部的来向,东南是代州河东军杨业部,一旦出雁门关的路被堵,南北不能进!
萧咄里随北进辽军部至雁门山下,欲沿来路增援争夺雁门关。
行军未几,便见进山的大路上一片许军步兵正在那里等着,战马在方阵之后,看来是骑马来的步兵。
“不拼则死!击破敌营!”萧咄里下令道。
辽军北翼前锋精骑即刻向许军阵营趋近,此地已至雁门关余脉,山势平缓,但连绵起伏一望无际。骑兵在起伏的地势上前进,乍看仿佛漫山遍野都是马!
叫喊声、马蹄声在响彻山间,辽军从两边包抄,仰攻许军在山坡上的两翼。显然董遵诲部奔袭不可能携带重炮,辽军轻易靠近了方阵群。
但是,许军有地形优势,许军步兵在这种地势上简直完美地发挥了攻防长处。辽军骑兵仰攻没有冲刺速度,破阵本就艰难;而且许军前面两排拿长枪的重步兵,密集的长枪很难攻破;后面的几排火器手则利用高度落差,将火器成排地对准辽军人马。
“叮咚……”忽然一阵古琴弦响,许军人群中弦乐、横吹、鼓竟奏起军乐来,音律夹杂在喊骂和怪叫的嘈杂中,显得十分突兀诡异。
这股许军轻兵突袭,竟还带着乐器,装备实在奢侈。样子货,卖相也十分好,旗帜乃丝绸所制,一面猛虎图案的大旗上还有金线刺绣!士卒的衣服大量用皮革、盔甲也是亮琤琤的十分鲜明,头盔上的红缨仿若春季的红花;在这满目黄土的边陲僻壤,这些人穿戴格格不入。
弦声中夹杂着箭羽急飞的梭梭声,辽军骑射率先放箭。
许军方阵中一声吆喝,诸将士冒着箭雨中的伤亡,“喝”地齐声大喊一声,阵列稳当不动!忽然一声锣响,一面方旗向前一挥,便听见火器成排爆响!
铅弹虽小,却依旧隐隐能见到影子,砂石一样飞向辽军人群。
“啊!”一个辽军双手捂着脸,鲜血从指缝中浸出,不住往下滴,他在马背嘶声大叫。还有战马倒在坡上,挣扎着摔倒,骑兵大叫着沿着山坡滚落。
火枪声络绎不绝,成排齐射。辽军死伤不少,冲到了跟前的骑兵面对密集的长枪也不能进。两片山坡上混乱嘈杂许久,很快辽军就退了。
少顷,辽军重新聚集骑兵,从正面向方阵进攻,这样至少不再是仰攻。
火药的爆响很快又在山间响起,鼓吹乐声和嘈杂,只在战阵上喧闹。除此之外的山中不见人烟寂静得可怕,以至于战阵上的吵闹声恍若在梦中。
萧咄里策马上前,眼睁睁地看到冲前锋的大辽精骑不断倒在路上,心中简直在滴血!辽军精骑是此时天下战力最强的武力存在,就算依靠大量钱财装备精良的许军禁军精骑,在马战的战术、战力上也讨不着便宜……
但是,情迫之下,他却只能让精锐去冲步兵正面!还没有结果,萧咄里的挫败感就涌上了心头。
“哐当!”骑兵凭借快速的冲锋,终于冲到了许军方阵,悍不畏死的辽军勇士径直驱驰马匹撞了过去,马匹带着惊恐的嘶鸣,却止不住冲锋的速度,撞了上去!
“砰砰……”方阵后面的火器抬起对着他乱射,契丹兵的胸膛上血珠飞溅,手里的铁骨朵也掉了,浑身筛糠一样乱抖。
“啊!”那契丹人最后一声惨叫,腰上被一枝樱枪插了进去。
辽骑前赴后继,立刻又有数骑一起冲进来。许军中间的方阵一团混乱,但步兵竟未败退,反蜂拥围攻冲来的辽军。
只一炷香工夫,辽军实在受不了这样的伤亡继续进攻,逐渐后退重新整顿人马。
副将耶律虎儿进言道:“不如叫奚兵步卒上,刀盾手在前,弓箭手在后,八十步外抛射消耗许军。”
杨衮也道:“耶律副将之言有理,许军火器射程近,打不到八十步,就算能,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况火器乎?”
就在这时,萧咄里得报:“左翼(西)大股许军骑兵靠近!”
萧咄里闻报叹道:“情势急迫,来不及了。”
他望着前面的景象,情知不敢绕过这股步军,这样的道路也更甩不开追兵。进山后道路比较狭窄,山中大军摆不开极易拥堵,到时候大量人马陷在山里更容易被堵截追击。
杨业部在南边偏东,董遵诲部骑兵在西,北边到雁门的路已被堵死……萧咄里转头望向东面。
第八百七十四章泥潭
滹沱河的水拍打在岩石上,白色的浪花溅起在阳光下晶莹发光。契丹骑兵在平坦的道路上急奔,走廊一样的地带,东西延伸方向如同坦途。
但是南北两面重峦叠嶂,大山山影压空。“隆隆……”的马蹄声在山河之间回响。
杨衮对河东的了解比其他契丹武将多,他对萧咄里道:“向东去这条路是走河北的路;不过,过平型岭(平型关大捷附近)后在灵丘折北,则是通蔚州的路。只要到达蔚州,至云州无险可阻。”
萧咄里以为然,他也别无选择。
众军骑马跑了近两个时辰,平坦的道路逐渐起伏崎岖,忽报前方发现许军!
萧咄里拍马至最前锋,果见山口一群兵马正在路中间列阵以待。他恍然道:“此时出现在此地,武州(张家口)高彦俦的人马?”
部将骂道:“咱们一开始就被算计了!许国整个北方的兵马都他娘的来这里啦!”
“不对……”萧咄里定睛一看,注意到了许军旗帜上的汉字,各色旗帜上,许、平州军、林等等字。他一拍脑门,平州姓林的武将必是林仁肇,此人颇有名气,是刘仁瞻的部下。
萧咄里瞪眼道:“这里的人马若是刘仁瞻的人,那高彦俦在何处?!”
没有人料到河北平州军的人马会出现在河东,倒是高彦俦已在萧咄里的预计之中……老早就得知高彦俦部出武州,向西调动;起初辽军诸将认为高彦俦是冲杨业去的。现在明显被许国人的阴谋算计,高彦俦也必定会参与围堵!
高彦俦有可能正在雁门山北部地区,部署第二道围堵战线!
萧咄里顿时长叹了一声,顿觉此番恐怕插翅难飞,不知许军部了几重重围。
他看着周围的山势,只有这条路是已知的能走通的路,其它方向的山区谁也不敢带大军轻进,很可能拥堵在里面,陷入死地!
头上艳阳高照,萧咄里却觉得手足发凉。许国地形复杂的广袤河山,在他心里不再是羊圈猎场,却如同食人的泥潭,处处都是凶险!
他心中绝望,但敌军绝不会因为他绝望就放一马!萧咄里迅速判断形势,决定干林仁肇……林仁肇部下是南唐国降兵,战力肯定不如西边的许国禁军;如果南唐军战力强,那么大的地盘就不会被几个月就灭国了!萧咄里认为江南兵陆战甚至不如杨业的河东军。
“立刻进攻!”萧咄里冷冷道,“不然在这里坐以待毙束手就擒吗?”
辽军迅速调集人马,强攻谷口的林仁肇部。
骑兵的马蹄轰鸣,黄土弥天!烟雾中,火光如星光闪闪,火器闪烁,箭矢横飞,惨叫声喊叫声响彻山河。
“哒!哒!”沉重的铁蹄塌在地上,每落蹄践踏,沙土就飞溅而起。偌大的黑影从尘雾中透出来,“砰”地弦声让蒙蒙的空气在颤栗,不远处一杆长枪掉落,一个士卒双手捂着眼睛“啊啊……”地惨叫。
后面的许军士卒瞪大眼踉跄走了两步,双手去扶长枪,他的浑身都在明显地发抖!长枪也在随之颤栗。霎时间,辽骑嘶鸣着跃起,马上的人大吼一声迎头就是一剑,“嚓”地一声,扬起的铁剑甩起鲜血点点。骑兵立刻冲过前面枪阵,挤了进去,吼叫和“叮叮哐哐”的声音乱响。
萧咄里等人已爬上了附近的一个山坡,仰视下去,满是荒草黄土。风吹得灰尘乱飘,就好像荒草被点燃的烟雾飞腾。无数的骑兵涌向山口,许军前方方阵已崩溃,拿着棍子一样火铳的步兵拼命在跑,骑兵铁剑四处乱舞。
另一些方阵也在成团地向两边坡地上撤退……很像诈败的诱敌之计,因为两边高地上肉眼就能看到有不少兵马。从山谷道路进去,蜿蜒的道路逐渐收窄!
但萧咄里没有时间与林仁肇耍计谋了,他决定以力破之。当即便下令:“击鼓,冲破阻截!”
鼓声隆隆,辽军骑兵前锋呐喊着沿道路冲进山谷。两边的山坡上,拒马桩和斜插的樱枪仿佛一道藩篱,数排许军火器兵站在藩篱后面,“噼里啪啦”对着路上的奔跑的骑兵放枪。
辽军骑兵也一边奋勇向前跑,一边侧身骑射,山坡上下,骑兵和许军步兵都不断有人倒下。道路两面,烟雾弥漫喊声震天。
不多时,骑兵锋芒至一处弯道、道路又窄,辽军冲杀速度被迫减缓,这个转弯处简直就成了噩梦!
火器闪烁,不仅来自两侧,还有弯折侧前方,三面夹击;道路狭窄,火器抵得又近……每次火光闪过,道路上的辽军仿佛遭遇雨滴一样倾洗的铅丸!
有的战马前蹄跪倒,惨嘶倒地,有的向侧边摔倒,人马俱遭遇杀伤。冲来的人马不断变得稀疏,最后一骑浑身鲜血飞溅,“嘭”地倒在地上。
“哇,啊……”大叫声和马蹄轰鸣丝毫没停,后面一群骑兵再度冲了过来。
“砰砰砰……”好像四面都在爆响,放完的士卒立刻离开藩篱旁边,后面的士卒很快又把扛着的长火器平放对着路上。
地上已看不见土地,山谷已被人马尸体布满,泥沙全被血迹染成深色。
……后面山坡上的辽将萧咄里,只见山谷里被尘土笼罩,成片的爆响、马蹄声杀声震天,早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是,只见谷口不断有骑兵冲进去,黄尘却始终没有像山谷深处延伸……塞进的人马发生了什么?萧咄里可想而知。
这样的战火在继续,他的眼睛都湿润了。身边的人们无不沉默。
奚兵和女真兵已从马上下来,正在沿谷口两边仰攻山坡上的许军。遍山都是人,遍野都是烟,人们不像是在勇猛作战,却像在荒野之中痛苦地挣扎。
这时一个契丹人驱马爬上这座插着大旗的坡,喊道:“大帅,许军追兵在(滹沱河)河北岸与咱们后军交手了!观衣甲是董遵诲的马兵。”
萧咄里站在那里发怔。
“大帅……”禀报的武将又喊了一声。
萧咄里终于开口道:“传令诸将,我大辽军已入重围死地!契丹勇士,宁战死!”
西面辽军与董遵诲部混战,杀声仿佛响遍了整条走廊。
辽军在滹沱河南岸的一股骑兵从浅滩涉水北渡,欲迂回击董遵诲在北岸的侧背,增援北岸辽军作战。不料遇上了杨业部骑兵前锋!
董遵诲与杨业会合,南北呼应,兵力大增。滹沱河两岸,混战不休。河面上,到处都是水冲起的尸体,还有马尸和旗帜,一片狼藉。
下午,董遵诲部骑马步兵集结上前,重步兵成方阵缓慢推进,两侧骑兵冲杀。杨业部也上了密集的步兵方阵。
厮杀从中午一直持续到傍晚!
两军向东挤压,双方各处人马总计不下十万!全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