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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丹国女真部落遍布南北,高丽唆使生女真叛乱,未免更多女真部落反辽,最好是先对付高丽和生女真叛匪……当此之时,许军最强,与许国议和,化解南面局面,既能极大地解决危急,又能分割许国与高丽国连通一气。”
耶律贤皱眉问道:“许国人愿意议和?”
杨衮道:“范忠义下狱后,臣替代其职,整理北院邦交卷宗时,发现东京‘大辽驿馆’曾上书,言称许国有议和之意。臣请派使者往锦州,先试探一番。”
萧思温神情复杂地望着耶律贤,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在对许国的态度上,他显然是力战的主张。但是形势变得太快了,萧思温无法预先筹备应对此时的局面。
形势如此,若是要主战,不仅要拿出一个解决危险的方略,还要对这个方略的后果负责。萧思温脸色青红交替,一言不发。
此时连耶律贤也显得十分沉默,他脸上有羞愤,也有无奈。或许,耶律贤又想到了萧燕燕罢?
耶律斜轸趁大伙儿都在琢磨,先拜道:“大汗,臣支持杨衮的主张。”
一时间人们似乎也渐渐想通了,许多人纷纷附和……此情此景,就好像耶律斜轸能号令满朝文武的迹象;只要他一表态,立刻有大多数的人支持他。
萧思温等人看在眼里,也明白耶律斜轸这个北院枢密使的位置,渐渐有了枢密使应有的影响力。
耶律贤观之,拍了两下权杖顶端,说道:“那便依杨衮之计。”
……王帐中君臣的主张渐渐明朗。萧思温后来一句话都没说,他感觉自己好像陷进了一个流沙坑里。
便是那种滋味,双腿刚陷进去,并不会马上来不及反应就玩完。但无论怎么挣扎,怎么想法子,就是拔不出来,而且越陷越深,越来越没办法!
啥时候腿陷进去的?那便是河东之围的失败,他放弃了北院枢密使之时。
想当年,耶律贤就是萧思温力主推上皇位!大汗对他言听计从,整个朝廷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现在,萧思温感觉自己的命运已经逐渐失控,完全被别人左右了。
他很恐慌,虽然没有轻易开口,脑子里却在绞尽脑汁想办法。眼看大事根本不需要经过他的态度,一件件地决策了……他心里更急,急得满身都是汗!
千头万绪,何处有路?
萧思温从乱麻之中拼命地清理头绪……现在要自保,要不被人当作黑锅摆布,首先要抱紧耶律斜轸的大腿!因为萧思温直觉到耶律斜轸在朝廷里说话的分量越来越重了。
抱耶律斜轸的大腿有个优势,萧思温和他本来就是盟友!但单单想靠情分是不够的,必须要耶律斜轸看到自己的价值,让耶律斜轸重视自己对他的帮助。
王帐上的动静,萧思温一句都没听进去,他紧张地思考着。
许久后,萧思温抬起头来,沉住气开口道:“大汗,臣有一言。”
耶律贤立刻转过头看着萧思温,长期听从萧思温的主张,大汗还是很重视他的话。耶律贤道:“萧公请言。”
萧思温道:“大辽最重要的事,还是收拢人心。耶律喜隐谋反,诬陷大汗与齐王(罨撒葛)之死有关,朝廷不能默认,必得有所作为。”
耶律贤点点头。
萧思温又道:“臣请追封齐王为皇太叔,齐王遗孀为皇太妃。既能彰显王帐对宗室的仁德,又能安抚齐王旧部。”
说到这里,萧思温满怀期待地看着耶律贤。那齐王遗孀正是他的长女萧胡辇,若是萧胡辇得到了朝廷的扶持,继而掌握齐王旧部和封地,萧思温对耶律斜轸来说,拉拢和维持的价值就更大了。
耶律贤回顾左右,没人反对,连耶律斜轸也是默许的态度。耶律贤便开口道:“萧公言之有理,传旨罢。”
萧思温听到这句话,稍稍松了一口气。一旦找到了出口,更多的妙计就灵光乍现……他还想到了自己的妻子燕国公主是太宗之女,只要稍作布置,他又能起到联系缓和当朝朝廷与太宗一派势力的纽带作用!
第八百八十七章叫爹
郭绍爱看穿着铠甲的人马列队行进的场面,也喜欢听那协调整齐的脚步声和金属磨蹭的声音,仿佛一种交响乐。
锦州城楼下,一列列重步兵陆续进城,“咔嚓咔嚓”的脚步声仿佛富有节奏的重低音。骑兵列队慢行的动作乍看好像轻快的跳跃、又如舞蹈,细看它们迈着四蹄并没有跳,马的姿态优雅而有力量。
一列列步兵,一队队骑兵,城楼下重复着同样的场面,但郭绍站在上头观看了很久。
他转头对旁边的魏仁浦道:“魏副使觉得这景象乏味么?”
魏仁浦微微弯腰,淡然道:“臣观之,十分有趣。”
郭绍沉吟稍许,说道:“人们总想拥有无所不能的力量,可惜再强壮的一个人能力也有限,若是成千上万的人能一起做一件事,力量就不可小窥了。所以朕每当看到这种场面,总是有点激动。”
魏仁浦一本正经地思虑,顿了顿才煞有其事地附和道:“陛下明察秋毫矣。”
郭绍抬起头,目光越过高高飘荡的一排许军旗帜,眺望望不到边际的绿色原野,小凌河蜿蜒在广袤的大地上,视线再也看不到更远了。不仅个人的力气和奔跑速度有限,连视野也十分有限。
高怀德不负希望,半个月攻陷这座起初是唐朝汉人修建的重镇,但郭绍并不是很兴奋,反而觉得一颗心依旧悬着没落地一般。
锦州四面地势平坦东望大海,水系丰富,土地肥沃;城池则是这一片地区的统治中心。若是一般为朝廷攻占了此地,必是可圈可点的大功。但郭绍调集那么多人马,亲征东北,绝不是为了一座城。
他在等待辽国的消息。
这种感觉,让他想起第一次崭露头角的场面:一箭射杀张元徽。当时时机和角度都非常好,郭绍也对自己长期练习的箭术很有把握,但在放箭的那一刻之前,他都非常紧张担忧。因为有些事谁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郭绍在灵州时,杀死了党项人没藏岺哥就是失手。
又像年少时勾搭自己很心动的小娘,明明已经上手,但总是小心翼翼,生怕惊吓了她就飞走了一般……
锦州城内外一整天人马都在活动,驻军布防、安置甄别俘虏、安抚百姓,诸事繁琐,不过郭绍并不理会。他在以前反复琢磨和设计前营军府时,就已经把今日的辛劳提前付出了。
直至旁晚,随军大臣、大将在临时征用的中军行辕聚集一块儿吃晚饭,饭菜与诸将士同,连郭绍也不例外。
烤热的麦饼,很干也很费牙。汤里有菜叶,放了海鱼干……有时候是熏肉。这样做汤很省事,连盐也省了,因为鱼干和熏肉都非常咸。
郭绍若无其事,与大伙儿谈些逸闻趣事。
这时高怀德微笑道:“史国公,末将听说有一次在河东,乱兵无军纪,劫掠百姓、掳走小娘,被史国公见到了。史国公将乱兵就地正法,接着又把那些小娘也砍了。末将听到这故事后一直不明白,史国公要为何把无辜的百姓也一并杀掉?”
屋子里的谈笑声马上小了,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众人纷纷侧目注意着史彦超的反应。
郭绍坐在上首位置也没吭声,依旧“吧唧吧唧”咀嚼着麦饼。军中吃的这种麦饼很粗,一定要多咀嚼,不然难以下咽,多咀嚼之后反而能尝到粮食特有的淡淡香甜。
郭绍估摸着,史彦超杀辽国齐王后,肯定与高怀德有什么小九九,嘲弄或炫耀之类的。而高怀德攻下锦州之后说话的底气足了,正是在当众回敬。反正这些武将文官之间从来不缺小摩擦,特别是史彦超,郭绍见怪不怪。
史彦超“啪”地把手里咬了一个缺口的圆麦饼丢在铁盅的汤里,菜汤溅了一地,他斜着眼睛面不改色道:“一并杀了心里舒坦,省麻烦。”
高怀德竖起拇指,冷笑道:“佩服佩服。”
史彦超又道:“那些将士走千里路,提着脑袋干仗,烧杀劫掠固然该死,不过老子也不能叫一帮妇人看着他们死了幸灾乐祸!”
就在这时,宦官杨士良走进了大堂,径直从边上躬身走到郭绍跟前,俯首在郭绍耳边小声道:“辽国遣密使来锦州了,刚刚到。”
郭绍听罢吁出一口气,便开口对众人道:“辽国求和来了。”
史彦超已把刚才的口角忘得一干二净,马上嚷嚷道:“让那辽国主称臣叫爹,官家便答应他们求和。”
魏仁浦没好气地瞪着史彦超道:“那还谈个屁!”
文官卢多逊一本正经道:“出征之前,大伙儿在官家面前议政,此次出征便是为了逼和。不然在数千里草原和广袤的东北寒冷之地,大许也无计可施。”
郭绍一拍大腿,说道:“先凉那密使两日,明天一早调游骑出锦州,向辽阳方向游荡几回。”
卢多逊抱拳道:“辽人会不会以为我朝没有和谈诚意?”
郭绍一改沉默的表现,豁然笑道:“要沉得住气。辽国人是战是和,绝不是因为咱们的态度是不是客气。如果他们认为可以继续和大许角逐获利,便是送公主送钱去哀求、也起不了真正的作用。”
……
大辽王帐依旧驻扎在大黑山西部平原,众多马匹都在啃草,但就是不肥,秋天的草籽才长膘。春雷在山脉深处隆隆乍现,整个大地都笼罩在挥之不去的阴霾之中。不过王帐营地中最不开心的人应该是萧思温。
他不久前对心腹萧·阿不底说了一句话:“母羊在拼命吃草,晃悠着腹下鼓囊囊的羊奶,向主人展示它的利用价值。”
在权力场最没脸没皮的事,便是在昔日的下属面前一副讨好的贱样!
想当年幽州失陷(萧思温从来不觉得是自己的责任,大辽朝廷援军无望,谁能在几十万大军的围攻下守住孤城),萧思温绝地反击,把黑锅反叩堂堂大辽皇帝耶律璟的头上!耶律斜轸等人对他又是尊敬佩服又是谦恭。
而现在,萧思温已经沦落到要想方设计讨好依附耶律斜轸的地步。萧思温心里一直憋着羞愧和不甘,但更多的是无奈。
与许国议和的形势无法左右,萧思温也渐渐失势。他经常从梦中惊醒,记不得做了什么噩梦,但那时便会想起许多年来得罪过的、有仇的、对自己不满的人,实在太多,数都数不过来。
萧思温再次从塌上爬起来,等气息稍平,便走到一副随行带的铜镜面前,对着里面瞧了一番自己的脸,又偏一下头看看侧面的轮廓。他伸直脖子,照着镜子做出一副从容端正的姿态,只觉得自己的五官脸庞端正、仪表甚好。他渐渐找到了自信。
人世有起伏,萧思温相信自己能渡过此次难关。以后依旧是仪态四平八稳、忠心为国、身份高贵的契丹贵族。
萧思温用手掌轻轻抚平鬓发,拿起帽子戴好,转身走出了帐篷。
骑马畅通无阻地走进王帐,许多辽国大臣已经到了,大汗耶律贤也坐到了属于他的虎皮椅子上。萧思温上前以手按胸鞠躬,然后在靠前的地方找到自己的位置。
周围的人正在议论纷纷。站在旁边的乙室大王对萧思温道:“王帐密使回来了,称许国皇帝的议和条件,一是议和的地方要在许国境内,二是大辽应派出有地位的人为使者,制定北院枢密使或北院大王。”
萧思温听罢大吃一惊,沉声问道:“何时的消息?”
乙室大王道:“就刚刚。”
萧思温顿时眉毛都快皱到了一起,势单力薄去敌国的地盘上议和,谁愿意去?耶律斜轸现在是大辽最有权势的人,他肯定不愿意去……那便只有萧思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