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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直觉中最恰当的一瞬间,他忽然发现风不知什么时候已变成了顺风,一切如此完美,完美到令人感动!没有犹豫没有任何理由,“砰”!暴力的弦声在耳边响起。
飞驰的箭矢,满载着希望与梦想,高调地划破空气,急速向前奔去。郭绍仿佛听见了嗤地一声,尘土弥漫中他看不真切也听不到声音,在莫名感受到箭簇已经刺破了那人脖子上的皮肉。
果然见大将直接翻落下马。孤军深入的一支骑兵好似立刻失去了动力,冲锋停止下来,一些骑士慌乱下马救人。猛烈燃烧的战场导火线就好像被一瓢水给浇灭了。
郭绍兴奋地瞪眼大呼:“杀张元徽者,小底军郭绍!”
周围却没有将士为他喝彩,这时郭绍才猛然发现,自己这边已经被重骑兵冲散,刚才竟然毫无察觉。本都将士已被冲击分割成散乱的几块,只待骑兵居高临下屠杀!周围各种惨叫呼喊厮杀之声,无论你想叫喊还是求饶都会被淹没其中毫无作用;人如潮水、尘土弥天,无论你是吓得发抖还是故作凛然,都无关紧要。
抬头看去,只见人头攒动,无数的刀剑在人群中急剧地翻飞闪动,整片旷野就像一大锅烧开的沸水,人如鱼虾在沸水中拼命地挣扎。上空的灰尘似乎沾上一层血雾,让东边的太阳看起来模糊如一团娇艳的血挂在上面。
地面都在颤抖!郭绍只觉得脑袋发涨“嗡嗡”乱响。“操!”一声暴喝如醍醐灌顶,惊得他回过神来。
暴喝的人是不远处的杨彪,杨彪这厮和郭绍有矛盾,但此时还能看到熟悉的人,郭绍心里竟然一阵欣慰,到底是自己人!只见杨彪操起长柄铁刀硬挑了骑兵马刀的侧劈,沉重的钢铁撞得火星飞溅……没想到这厮这么猛,竟然以步战单兵之躯硬挑重骑兵。
“走一个!”杨彪又暴喝一声,飞快地挥舞兵器从左向右一击,顿时刺入右边骑兵的腰部,那种铁刃入肉的特别闷声直叫人胆寒肌肉收缩。
就在这时,郭绍突然飞快地拉开弓,箭矢对准了杨彪,“砰!”弓弦的声音毫不迟疑地响起。霎时间,杨彪面如死灰……战阵上箭矢可不长眼。这是他自己说的。
当他扬言要在背后捅刀时,自己便成了别人的威胁。世上没有谁怕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嗖!”利箭带着劲风,在几步的距离上迎着杨彪的脸飞去。箭矢几乎擦着他的头盔掠过!杨彪惨白的一张脸愣了一下,这才转头一看,只见背后一个敌兵双手高举着长刀立在那里,额头正中插着一支箭。然后软软地像没有生命的麻袋一样倒下。
杨彪回过头来,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郭绍。周围刀光剑影没有机会说什么,郭绍看着他微微点了一下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急忙向郭绍靠拢过来,“郭十将,我……”好像要说什么话,但这时又一骑没命地斜扑上来。
仓促之下郭绍一边向后躲避,一边本能地拿起手里的弓去格挡,“嚓”一声弓就被劈成两段。郭绍毫不迟疑,扔掉坏弓的同时,动作流畅地拔出佩刀。
敌兵正要砍第二刀,但立刻被杨彪的长柄铁刀拍下马去。“哐!”重甲骑士摔在地上就爬不起来,郭绍随即跳上去一脚踏住他的腹部,双手提起障刀对着敌兵胸口的坦鳞甲猛刺下去……那敌兵大张着嘴,瞪圆了双目眼神里满是绝望。
郭杨二人立刻背相抵严阵以待,没有商量没有迟疑,完全是不约而同。
战场上的背,只能交给信任的兄弟。
第九章高平(三)
小底军步营被打得惨不忍睹,军旗已倒,众兵不知该去往何处,前后左右都是敌骑,逃跑亦难如登天。更灾难性的,又迎上了第二波推进的汉军步军,短兵相接混战厮杀苦不堪言。
郭绍这边,王指挥以下整营五百多人早就七零八落,将士们纷纷向两翼溃逃。郭绍和杨彪前后配合,边战边走,也想随波逐流逃离失败的区域。
只见杨彪蹬着马步大开大阖,霸气地舞着沉重的铁刀横扫,不断有“叮叮哐哐”和人的惨叫声,猛不可当。而郭绍并不善于用长兵器,手里也只有一把障刀,专门就近护卫杨彪的空档和背后死角。二人此前从未一起并肩杀敌,如今在战阵上倒远近配合攻守兼备,非常有默契。
就在这时,忽闻“钉”地一声,郭绍觉得腿上好像被撞了一下,初时有瞬间麻木,很快一阵剧痛就从腿上袭来。他低头一看,一支重箭直接射穿了抱肚,刺进了大腿。一个踉跄,他险些摔倒,重重地把障刀刺入土地,这才支撑着身体单膝跪倒在地上。
“郭十将!”杨彪立刻察觉了身后空荡荡的,转身扶住郭绍的膀子。
郭绍吐出一口闷气骂道:“这么多人不射,偏偏射中老子!”杨彪道:“还能走么?”郭绍道:“恐怕走不了。”
杨彪把长刀插在旁边,从怀里掏出短刀咬在嘴里,然后撩开郭绍的抱肚甲,二话不说,取了短刀直接把箭矢劈断,扔掉后面的一截。郭绍被折腾得一阵剧痛,咬着牙才没叫出来,额头上汗珠子都冒起来了,他吐掉嘴里的血水。嘴里腥甜腥甜的,应该不是自己的血,是刚才杀人溅到嘴边的血。
“我背你走。”杨彪用肯定的口气说了一句,并未有询问的语气。直接抓住郭绍的手臂搭在肩上,提起长刀就走。
此时已是敌我交织,刚走没两步就撞见了追兵。杨彪背着个人施展不开,急忙将郭绍从背上丢下来,提刀与敌兵厮杀。过得一会儿,等他过来时,郭绍便道:“杨兄先走,不必管我了。”
天地良心这真的只是一句客套话,受伤的郭绍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当然不想杨彪丢下他就跑;但他那句话脱口而出,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兴许就像抢着买单的人,其实有时候是言不由衷并不想买吧。
不料杨彪听罢也不回应,真的就走了。郭绍坐在那里,心下很不是滋味,但他不怪杨彪……眼下乱兵凶凶,小底军将士都在逃散,周围的周军越来越少,杨彪留下来对抗成建制的敌军?俩人都得死!但凡明智的人,此时都应该做出果断的决定。
郭绍挣扎着想站起来,腿上稍微用劲,大腿肌肉就拉动伤口和肉里的箭镞,一阵钻心的疼痛。一个敌兵发现了活着的郭绍,冲上来就拿樱枪捅,但力度不够,立刻被郭绍抓住了枪头往后一拉。敌兵吃了一惊险些被郭绍直接夺了兵器,忙死死抓住枪杆朝怀里用力;不料郭绍马上改变力道方向,顺势向前面一送,把那敌兵掀翻,直接把樱枪给夺了。
那敌兵见状便不上前,而是对着后面大呼小叫,很快引起了更多的敌军注意。
郭绍预感到马上就要被更多的人围攻,心下一片惨然,这状况恐怕真的要被剁死在战场上。当初一门心思要到战场上来建功立业,是为谁而战,又是为何不顾死活想出人头地?
就在这时,忽然见杨彪又反身转来,他骂骂咧咧了一阵,上来扶起郭绍:“我看见周军开始反攻了,再挺一阵,说不定还有指望!”
“杨兄今日之恩,我没齿难忘。”郭绍顿时又生起一点希望。
杨彪道:“你我现在谁也不欠谁!”
话音刚落,一群敌兵从附近靠了上来,其中一个首当其冲端着长枪冲。杨彪不再打话,迎上去,一个侧身,哐!重刀拍在那人的头盔上,疼得那敌兵捂头大叫,杨彪趁势摆开架势迎战随后而来的敌兵。郭绍咬牙紧跟其后,按住那倒地敌兵的脸就补刀,挥起障刀就对着他的眉心猛刺下去,“不!”恐惧的叫喊几乎带着哭腔。
杨彪挥动长刀左刺右突,无人能接一招;郭绍护住他的后翼和近处,敌兵虽多不能靠近。
但很快就见两把弓搭上箭矢举了起来。“嗖嗖”两声,郭杨二人各中一箭,幸得有甲胄护身伤口似乎并不深。
别的步军士卒见他们勇不可当,一时间不敢上前,只在四面围住。因为郭绍腿脚不便,杨彪也不单独主动进攻,顿时有短暂的对峙;便听得杨彪的喘气像拉风箱似的,他手上的长柄铁刀可能有点重,这么连续不断地拼杀体力已有所不支。
这时一员北汉军将领跳将上来。杨彪顺手就端起长刀猛攻过去,汉将急忙持剑应敌,来来去去打了几个回合,看样子身手不错。汉将拿的剑,离得太远很被动,不过杨彪已是樯橹之末明显没之前那么生猛;终于叫那厮逮住了一个机会,在杨彪刺击用老时,他成功闪开,立刻冲了上来;这下子情势急转而下,长兵器在太近处非常不好用。
就在最需要对方的时候,郭绍拼了老命扑将起来,拿障刀截住。“当!”刀剑相碰震的刀锋急剧乱颤。郭绍拿的障刀是护身短兵,重量轻,对撞非常吃亏;果然汉将趁势就将长剑欺上来,剑锋一侧,直刺郭绍的左膀。不料郭绍不退反进,硬生生借甲胄接了一剑,跨出一大步,同时右手挥起,一柄半尺短匕在空中闪起寒光。
短匕刀柄在手里松紧自如,灵活找准方向,在刺下去的一瞬间,手腕顿时握紧。电光火石之间,外人连动作都没看清楚,尖锐的刀尖已猛刺下去。瞬息之内,郭绍简直动如突兔、身如利箭,似乎不像一个受过伤的人。
突如其来,汉将的脸被一瞬间漂白了,惊惧地张开嘴、脖颈的肌肉收缩。郭绍挥舞短刀的手臂速度太快,平地扫起一股劲风,让汉将脖子上的肩巾都飘了起来……血喷了郭绍一脸。
短暂的死寂,短到几乎无法让人察觉。“呀呀……”顿时从四周冲过来一大群士卒,大呼小叫挥起刀枪疯狂地围过来。
“喝!”杨彪怒目瞪圆,作势拿长兵一扫,凭借仅存的体力作最后的挣扎。
这时便听得叮叮当当一阵响,一波箭雨覆盖下来,带着羽毛的箭矢插在地面上,好像一下子长出来了一片苇草。后面有人大喊道:“国家安危,在此一举!”
郭绍等转头一看,只见一员周军黑脸大将高举棍棒兵器,跃马大呼,身后一大群铁甲骑兵正在驱马加速。“援兵来了!”杨彪见状一阵兴奋。
老天,周军来得真是太及时了!
围住郭绍等人的敌兵见周军骑兵成集团反扑,赶紧掉头就跑,再也顾不得其他。没一会儿,无数的周军骑兵便策马而上,纷纷从郭绍等人身边越过。
奔腾的战马、矫健的儿郎、漂亮的樱枪,周军骑士呐喊着一个接一个勇猛前奔。郭绍敢发誓,这辈子从来没见过如此威武的铁马战兵!
郭绍一时间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扶着杨彪,对马队振臂高呼道:“灭了北汉,周军必胜!我皇万岁……”
众军没空理会两个一身血污的残兵,只是偶尔有人转头看一眼,兴许觉得俩人已经疯了吧。
……
此役,周军反败为胜。
郭绍等因受伤退出战场,但战役还在继续,厮杀一直持续到下午。北汉军大败,契丹兵引军退走;周军继续向前追歼北汉残兵。
一众伤兵在决战结束后,等到了被征发来运送粮草干杂活的民夫的帮助,他们被送到后军营地安置。
艰难的一天终于结束,夜幕降临时,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风都吹不散。只一天,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山西盆地走廊从来就是一条群雄争霸的血路,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究竟发生过多少战争?恐怕谁也不知道。现在无数活生生的人再次把血和灵魂埋在了这里,又多了一个故事罢了。
郭绍的精神已是十分疲惫,又微微有些庆幸,庆幸自己还活着。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