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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我大老远拉来,不会只为了看戏吧,难道要给‘水太凉’捧臭脚吗?哎,此人素性怯弱,全无节义,我可不愿与之为伍!”姜采提起钱谦益,满脸的鄙视。
“我找你来,是有一件机密大事商议……”
章正宸刚刚说到一半,喧闹的锣鼓丝竹突然不响了,台上的戏子也停了下来,门外有人通报,江南总督马国柱,浙江提督田雄一起来访。
前面的凉棚下,一群人起身迎出大门,为首的正是钱谦益和张岱,姜采和章正宸皱了皱眉头,神色都有些紧张。他们两个从理论上来说,都是满清的通缉犯,平常躲在寺庙里没什么事,要是被满清的大官撞上,很有可能露出马脚。
时间不长,马国柱和钱谦益并肩而入,脸上挂着亲切可掬的笑容,不停向众人点头示意,一身戎装的田雄虎着脸跟在旁边,鹰视狼顾,目光凶狠,章正宸和姜采都收回目光,正襟危坐,俨然两个得道高僧。
马国柱和田雄坐定后,台上的戏子才接着唱戏。
“这不是《正德嫖院》么?呵呵呵,何必换成宋徽宗呢?就演正德好了,也让天下人都看看,前明皇帝如何的荒唐失德,我大清才要入主中原,救万民于水火……”马国柱谈笑风生,气场十足,可惜应者寥寥,场面有些尴尬。
“这个戏早年间就有的,老戏新改,大家图个乐呵罢了。”钱谦益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总算没有冷场。
“本官一时失察,让牧公受了委屈,今天就是特意来赔罪的。这个案子连摄政王(多尔衮)都惊动了。本官吃了老大挂落,还请牧公千万放我一马,不要再生气喽……”马国柱对钱谦益很客气。钱谦益号牧斋,他以牧公相称。以本官自称,丝毫没有摆一省总督的架子。当然话说来了,钱谦益现在虽然没了官身,但是身份地位还很高,一省总督在他面前也没有架子可摆。
“钱某一介罪臣,不敢当督抚如此厚待。”钱谦益矜持地微笑着,惜言如金,他在宦海中沉浮多年。三起三落,见惯了各种大场面,马国柱轻飘飘的几句话不可能打动他。
“呵呵呵,牧公乃一代文宗,往来交际总是免不了,可是树大招风啊,总有些匪类宵小想要借牧公的名头蛊惑人心。哼,黄毓祺不过是个狂生罢了,谋反被诛九族乃是理所当然,偏偏把牧公扯了进来。幸好皇上圣明才没有伤了我江南文气……”
马国柱这番话看似推心置腹,其实却暗含威胁和警告,又闲扯了几句后。终于抛出他的来意:“山西姜瓖举兵作乱,摄政王亲率大军征缴,军务繁忙之余,对牧公仍非常关心。听说牧公和黄毓祺并无太深纠葛,摄政王深为欣慰,并嘱咐本官代为转告,朝廷对牧公还多有借重之处,南京、苏州、杭州三地请任选一处将养,不日还要再次启用……”
这是变相的软禁和监视。只是条件比较优厚,南京和苏杭都是好地方。你随便挑一个呆着,不许再到处乱跑。
“多谢摄政王恩典。”钱谦益想了想。说道:“钱某刚刚出监,日后居于何处还得和拙荆商量一下,很快就会答复督抚。”
钱谦益的老婆就是柳如是,秦淮八艳之一,出身风尘却志向高洁,是梁红玉、李师师一样的人物,在后世的名气很大。
“哈哈,牧公老夫少妻,果然怕老婆怕的厉害。嗯,为何不见尊夫人所在?”马国柱左顾右盼,没看到哪个女子像柳如是。
“拙荆偶感小恙,不便见客。”
“唉,可惜啦!久闻河东君大名(柳如是自号河东君),却缘吝一面……”
后面的花架下,章正宸和姜采窃窃私语。
“那个就是田雄,出卖安宗皇帝的叛将,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章正宸盯着田雄的背影,两只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不错,此等奸贼最为可恨,谁能手刃此獠,我这宣州老兵愿一生为其驱使!”姜采也咬牙切齿,要不是马国柱、田雄身边护卫众多,早就扑上去拼命了。
田雄,原来是江南四镇黄得功的部将。
黄得功在江南四镇里实力最强,对大明也最忠诚,多铎南下的时候,弘光帝从南京逃到黄得功军中,黄得功和清军激战,不幸阵亡。他手下的大将田雄和马得功却暗中和清军勾结,黄得功死后,他们两个立刻带着弘光帝去向清军请功。
弘光帝是个大胖子,田雄背着人,马得功抬着腿,一溜烟跑得飞快,弘光帝不停哀求痛哭,又把田雄的脖子咬的皮开肉绽,鲜血迸流,田雄却硬是忍了下来,把他亲手献给多铎……立下这样的大功,田雄理所当然得到了满清的重用,被任命为浙江提督,这几年一直在和鲁王朱以海作战。
……
聊两句。
钱谦益以“水太凉”和“头皮痒”出名,在明末变节投降的诸多文臣武将里,他的地位太高,所以饱受诟病,声名狼藉。但是客观地说,他投降后没有太多的恶行,晚年还支持抗清运动,和郑成功、永历政权都暗通消息,起码可以说是良心未泯吧。
真正助纣为虐的卖国贼,还是洪承畴、吴三桂之流,次一等的文官如金之俊、冯铨等等,武将如田雄、李国英等等,都是彻底投入满清怀抱的标准汉奸,只是这些人没有钱谦益的名气大,所以在后世骂名不显。
钱谦益骨子里是一个懦弱的文人,做了汉奸不值得同情,但是可以作为统战对象。(未完待续)
正文 第十九章 大节从容问女流
在弘光朝的南明官军里,黄得功的军队算是最能打的,所以田雄所部的战斗力也很强,这几年把鲁王朱以海打的满地找牙,但是他的手下只有几千人马,兵力不算太多,主要驻扎在杭州附近的沿海地区,防备逃到舟山岛的朱以海反攻大陆。
这两个月来,明军励兵秣马,明显要发起一场大规模的攻势,田雄跑到南京来开会,今天正好和马国柱在一起,就跟着来到张府陶园。
台上的戏演完了,柳敬亭上来说书,第一段武松打虎,第二段鲁智深倒拔垂杨柳,都赢得满堂喝彩,返场又加了一段杭州评话《济公传》,内容诙谐而喜庆,引得台下笑声不断。
“钱老不如去杭州吧,本将亲自挑选一所好宅子,绝不会亏待你老!”田雄大咧咧的,在钱谦益面前得意洋洋。
追本溯源,他和钱谦益是老相识,两人之间多少有些芥蒂。
弘光朝时期,田雄是黄得功的手下,黄得功等江南四镇都属于马士英一党,和东林党斗得你死我活,田雄和钱谦益当然不会是好朋友……但那个时候田雄只是一个普通的武将,钱谦益则是东林党的当朝大佬,两个人根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倒也没有直接的冲突。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钱谦益现在似乎越混越背,田雄却混的抖起来了,他今天巴巴地跑来陶园,看戏听评话都在其次,主要是为了来看钱谦益的笑话,寻找心理上的优越感。
“上有苏杭……”钱谦益眉头一拧,正要反唇相讥,身后突然有人嚎啕大哭。声音粗哑明显是个大老爷们,却哭得呜呜咽咽,说不出的古怪难听。
马国柱和田雄的脸色都是一变。钱谦益却仿佛习以为常。
“二痴又发疯病呢,见谅。”
“二痴。可是你的弟子冯班么?”马国柱点点头:“这是个痴人,也是个妙人啊,只有如此性情中人,才能写出那样的好诗,本官又怎么会怪他。”
大家一起回头,目光都集中到冯班身上,见他正坐在椅子上恸哭,看也不看这边一眼。长衫下面却露出两截毛茸茸的光腿,明显没穿裤子。
“哈,作怪么?这成何体统!”田雄大怒。
“哎——莫要怪罪他。冯班是牧公的得意弟子,诗才为江南翘楚,平常行事是有些癫狂的。好了,我等还有公务在身,这就告辞。”
马国柱起身向外走去,田雄狠狠瞪了冯班一眼,也跟了上去,身后却传来冯班的嚎哭。
“羞见故人!羞见故人也!”
出了陶园。田雄仍然气哼哼的。
“冯班那厮分明是暗讽我等,督抚为何急着要走,却不将他擒下?”
“不过是只嗡嗡叫的苍蝇罢了。一掌拍死他很容易,却难免脏了手。”马国柱冷冷说道:“朝廷最近连吃几场败仗,江南人心不稳,像冯班这样的狂生大有人在,有些事情只能暂且忍耐一下。待摄政王平定山西之后,调八旗劲旅南下击败伪明兵马,再一个个收拾这些狂生不迟……”
陶园里,戏台上开始表演杂耍,不知道什么时候。花架下的两个和尚已经不见了。
他们来到后院,在一间偏僻的小房子里面。还有一个和尚正在等着。
章正宸居中介绍:“这位是圆照大师,出家前的俗名叫做归庄。”
姜采一愣。随即喜道:“你就是昆山抗清的归祚明?怎么也做了和尚?哦,不用说了,咱们都是一样……”
江南沦陷的时候,很多抗清志士兵败后都出家当和尚,一方面是避祸,一方面是不想剃头留辫子……归庄是世家子弟,秀才功名,和顾炎武是至交好友,顺治二年在昆山起兵抗清,事败后亡命江湖,很多人都以为他早就死了,没想到又突然出现在陶园。
小小的房间里,三颗光头交相辉映,谁也不能说他们是假和尚,但都不是真心向佛之人,大家见礼落座之后,聊起各自经历。
章正宸和姜采虽然剃度受戒,却都没有当和尚的自觉,平常一不念经,二不拜佛,说话的口吻仍和常人一样,归庄倒还有几分佛门弟子的模样,总是以贫僧自称,时不时还会冒出一句阿弥陀佛。
“当年昆山事败后,城中百姓被鞑子屠戮四万余人,贫僧侥幸逃脱,不得已遁入空门,这些年居无定所,漂泊各地……”
昆山抗清斗争也是因为剃发令引起的,归庄和顾炎武都是其中的骨干份子,清军破城之后展开血腥屠杀,全城百姓幸存的只有十分之一。
“我也差不多,这几年就没安生过。庙里的和尚知道我是谁,都怕惹祸上身,拿大扫帚把我赶出来……”
姜采是崇祯四年的进士,踏入官场后,被任命为礼部给事中,也就是分管礼部的言官。言官本来就是职业喷子,只要不是骂的太难听,皇帝都不会和你计较,但是姜采过于敬业了,当官五个多月竟然上奏疏三十多次,见什么喷什么,完全超过了自身的职责范围,把崇祯帝骂了个一无是处。
崇祯帝震怒之下,派锦衣卫把姜采抓进诏狱,一直关到崇祯十七年才放出来,免去死罪,发配宣州。他还没有走到地方,北京就被李自成攻占,紧接着传来消息,崇祯帝在煤山自尽殉国,姜采恸哭一场,从此以“宣州老兵”自称。
章正宸露出一丝苦笑:“看来还是我的运气最好,这几年一直在绍兴老家,没有像你们一样东躲西藏。唉,当年赭山营就败在田雄手里,没想到今日又见到这奸贼……”
章正宸和姜采是同年进士,先后在弘光帝和鲁王朱以海手下效命,组建赭山营坚守芜湖,被田雄击败后,出家当了和尚。
都是心怀大明的抗清义士,聊了不一会儿,话题就转到当前的形势。
姜采分析道:“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