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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了,他靠一手“血手印”在西南一带纵横无忌,鲜少有人能接一掌。便是三年前那沧流殿的林深河,也在硬接他三掌之后吐血身亡。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仅在仓促间抬手挡了一下,便轻松接下了他汇聚了全身功力的一击,看上去没受任何伤害。他难道是个怪物吗?
麻东豪稍稍喘出几口气,低声道:“悟桐,我们一起上。”时至此际,他已知自己遭遇了平生大敌,再也顾不得颜面。
中年文士点点头,往前走了一步,与麻东豪并肩而立。只有那麻仙子还不知晓战况,仍在跺脚呐喊:“哥哥,悟桐先生,你们快点把他抓起来!”
这边岳四海看不过去了,就要挥拳助阵,却被玉寒烟阻止:“岳先生不用担心,区区两个乡野村夫,还奈何不了我九龙峰弟子。”
话音未落,只听呛的一声锐响,一道如雪寒芒已然出鞘。秦言挥动长剑,势若奔雷狂风,倾洒出万道凛冽光芒,将麻东豪与那中年文士一并笼罩在内。
麻东豪脸上横肉一阵哆嗦,拼了命地挥拳抵挡四面八方涌来的剑气。他称霸西南一带多年,却哪曾见过如此精湛的剑术,只觉得自己就像万丈波涛中的一叶轻舟,随时都有可能倾覆。而他那位引为臂膀的中年文士悟桐,却在漫天剑气袭来之际便抽身急退,脚下一蹬高高跃起,越过众人头顶,没命地朝远方射去。
在短短一瞬间就看出了双方的实力差距,毫不犹豫地作出逃跑的决定,这位悟桐先生还是很有眼力的嘛!
只是这位悟桐先生没有想到,被他出卖的麻东豪连两秒钟都没坚持住,就在千万道剑气下被切成了大大小小的碎肉块。秦言抬眼望向已经跳上了屋顶的悟桐先生,锁定他的气机,五指张开,长剑如离弦之箭朝他射去。
“嗖——”如一道炫目的电光刺破低沉的夜空,毫无阻碍地贯入悟桐先生的胸膛。
悟桐先生惨叫一声,跌落到瓦檐上,痛苦地翻滚起来。他的生命力也是极端顽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肯死去,甚至还把手伸到后背去想要把剑抽出来。
于是秦言遂了他的意。他一招手,长剑便抽离了悟桐的身体,化作一道流光反射回来,正落入他左手握着的剑鞘中。却只见悟桐被长剑抽离之力带得从屋檐上摔下来,在地面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哥——”看清麻东豪的死状后,麻仙子发出一声嘶力竭的惨叫,继而两眼翻白,就此晕了过去。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撼天真剑吗?”岳四海看得目眩神驰,忍不住喃喃自语。岳夫人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她虽然没完全看清那上万道剑气的轨迹,却隐约觉得其中夹杂着一丝裴罗山剑法的影子。难道传说中的撼天真剑,还与裴罗山有什么渊源吗?
胜负分得如此快,围观之人都看得目瞪口呆。直到长剑回鞘,才有人反应过来,机灵点的青木堂堂众赶紧转身逃命,只恨爹娘少生了一双腿。一些对麻东豪死忠的堂众则奋不顾死地挥舞刀剑朝秦言冲来,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呐喊。另一些人眼力差些的还没看明白,不明所以,有的呆在原地不动,有的跟着大部队跑路,还有的倒霉鬼追随者忠心者的脚步加入了这场必死的冲锋。
秦言望着冲过来的那些愤怒悲痛且绝望的脸庞,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他已收剑回鞘,就是表明不愿多造杀孽。然而这些人不识他一片好心,偏要自己找死,那也就怪不得他了。
他再度拔剑,合身迎上冲过来的队列。
刀飞剑舞,肉与铁交响,森寒的白霜凝结成束,在翻涌的血液中迸射纵横,带起无数清冷却晶莹剔透的白刃残像,在空中留下清晰的痕迹,如同一串流淌着的冰雪棱刺,穿过纷飞的艳红浓浆,却不沾染一丝血色。
血肉在燃烧,幽魂在哭泣,这些怀揣着各种欲望与理想、贱踏过很多百姓的灵魂们终于化为最轻盈的烟雾,飘飘荡荡地与他们曾经的猎物纠缠着升向星云的彼端。
他们留在世上的残躯,便沦为了一段华丽舞曲的伴奏,以凄艳的鲜红衬托出当中飞舞的那道剑气的冰清玉洁。
玉寒烟望着血光中舞动的少年的身影,嘴角有浅浅的笑意露出。他们果然是同一类人啊!即使在火焰与钢铁演奏的残暴血腥当中,也要把杀戮变成一种艺术。这种可怜可悲的情结,最终将酿成一杯不容于世的苦酒,徒叹寂寥。
片刻之后,前方再不剩下任何站立的敌人。秦言将剑归鞘,默默地从一地尸堆中走出来。他脸上没有任何笑容,沉重而且悲伤。
玉寒烟迎上去,微笑道:“师弟的剑法愈发精湛了,吾家叹为观止!”
秦言摇摇头,将宝剑丢还给她,一声不吭地朝客栈内走去。岳家家丁都朝他投来敬畏的目光,纷纷让开路来。
第十二章 麻仙子之死
师父曾说,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辜之人。一个人在世上活着,就会伤害草木虫蚁,要想活得更好一些,就得去伤害其他的人。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没有公平和正义可言。在婆娑门眼中,世间之人只分为有用的和没用的两种。对于那些没用的,就当做是猪猡,想骂就骂,想杀就杀,不必有任何顾忌。
秦言曾鼓起勇气问他:那自己的亲人呢,如果既不懂武功,也不会谋略和法术,该划分到那一类?
师父嘿然一笑,一向冷酷的面容上竟浮现出几许苍凉之意:婆娑门的弟子,从来都没有亲人。
秦言追问:那如果杀光了世上无用之人,会如何?只剩下几个有用之人,还能支撑起世界吗?
师父回答:这世上多是无用之人,他们什么也不会,却繁殖得特别快。仅凭着婆娑门几十个弟子,就算放手大杀,从早到晚,也是杀不尽的,所以根本不需要有这方面的顾忌。
师父此言,不无道理。这世上有很多人,不仅无益,而且有害,譬如华军、麻东豪之流,还有他们的一帮手下,想杀就杀,不必心软。这一帮凶恶之徒,杀起来既没有良心上的愧疚,也不必费多大劲,还可以竖立“为名除害”的正值形象,应该轻松又愉快才对……可是,可是本少爷才杀了二十多个,为什么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难受,就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玉寒烟赶上来与秦言并肩而行,她瞧着秦言眼神,微微一笑:“师弟,你是不是第一次杀这么多人,觉得害怕了?”
秦言沉默不语。
“师弟不必担心,我九龙峰弟子降妖除魔、惩恶扬善,不必有丝毫犹豫。那群人自有取死之道,你不杀他们,难道还站着让他们杀不成?”
道理是这么说,可是……
就在这时,秦言心脏忽然急剧地抽搐了一下,一种无比悸动地感觉如电流般传遍身体,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前进的脚步顿时僵在半途。
玉寒烟却毫不犹豫地转过身体,扬手,拔剑。
秦言仓促回头,便看到了令他心悸的警兆的来源。
原本昏迷在地无人理会的麻仙子已经醒转过来,不知从哪掏出一个方匣状的东西,前端黑漆漆的圆管对准了并肩而行的二人,叫骂道:“你们这对狗男女,都给老娘下地狱去吧!”
那方匣,与岳夫人曾用过的焚龙弩一模一样!
极度的恐惧令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起来,那一瞬间被无限拉长,秦言的耳目变得无比敏锐,眼睁睁地看着麻仙子的手指拨动开关,真切地听到那“呯”的一声,然后就见一颗黑色铁珠从圆筒内射出来,直奔自己面门。
他看得清铁珠射来的轨迹,却根本来不及躲闪,仅能抬手护住面门。
时值最后的时刻,他心中涌现出绝望的念头:本少爷还有那么多人生乐事没享受过,难道就要死在这么一个丑八怪手上?
就在这时,一道绚烂无比的弧光自他身前闪过,是他身旁的玉寒烟挥出了一剑。这一剑,迅若奔雷。
这一剑过后,飞过来的黑色铁珠被从中剖开,一半射向半空,另一半跌落到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就见玉寒烟的身影已从原地消失,下一瞬间又出现在麻仙子身前。望着麻仙子那张惊骇欲绝的丑陋面容,玉寒烟嘴角浮现出一抹残忍的笑意,手上长剑一挥,便见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
玉寒烟抓起那颗脑袋后退几步,不顾颈下汩汩涌出的血液弄脏了衣衫,将麻仙子的双眼对准了她无头的尸体,语气轻柔地问道:“看看你自己临死前的舞蹈,觉得怎么样,美吗?”
在她内力催动之下,麻仙子的脑袋竟然还能维持意识,她惊恐地瞪大双眼,便瞧见自己尸身的模样。热血从颈腔里嘶嘶喷涌而出,无头的身体扑倒在地上,两条粗短的腿仍在奋力踢蹬,直把黑色的布鞋踢飞,裙子也摩破了,仍不肯休止,不停地抽搐颤抖。
“你瞧,你生前这么丑,没了脑袋是不是美丽许多?可要感激我哦……”玉寒烟的声音如同恶鬼的呓语,在麻仙子脑袋里回荡,伴随着她沉入深渊。
麻仙子被逼看着自己最后的丑态,张大了嘴直欲狂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一直到好几分钟后才在最深的恐惧中彻底死去。这时候,她那无头的身体也没了力气,安静地躺了下来。
玉寒烟将她的脑袋丢在她尸身上,一低头瞧见自己左臂衣袖处的血迹,不禁皱了皱眉头。她拔出长剑,将半边衣袖划破,撕下来丢掉,露出皎白如玉的手臂,然后径直朝门口处走去。
见识到了麻仙子的凄惨下场,众人看她的眼神已经带着深深的畏惧,哪还敢有丝毫绮念。连岳四海这般的汉子都靠边站着,一时不敢言语。
玉寒烟走到秦言面前,唇角一弯,展露出如花笑靥:“怎么样,现在还害怕吗?”
秦言摇摇头:“多谢师姐开导,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岳四海等人看着他俩走入客栈的背影,不禁都生出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这一对师姐弟发起怒来还真是可怕,就连自己这一方都瞧得心惊胆战。如果九龙峰的弟子都是这般的话,那么其威震天下的理由也就不难想象了。
深夜,秦言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强迫自己闭上眼,轻缓地呼吸吐纳,然而脑中杂念纷至沓来,在黑暗中投射出凶神恶煞的形象,一个个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华军,老三,麻东豪,悟桐,还有那些来不及报姓名就死在他剑下的恶汉,他们拖着血淋淋的躯体,从夜色幽深之处爬出来,口中发出幽厉的悲号,似乎就在他床下聚集。
可恶,你们这些罪有应得的渣滓,为什么死了还搅得本少爷不得安生!
秦言只觉得浑身火热,心中焦躁,猛一巴掌掀开棉被,睁眼望去,床前月色皎洁,窗外一轮明月,哪有什么厉鬼的影子?
可笑,堂堂血狼僧座下首席大弟子,竟会因为多杀了几个人就被吓成这样,还以为鬼祟入寐,去他娘的吧!
也罢,趁着月光明媚,干脆出去走走,看看是不是真有什么魑魅魍魉敢挡本少爷的道。
第十三章 鬼祟入寐
月色如水,街面上好像被镀了一层银辉。夜风吹过空荡荡的街道,没有一个行人,远方间或传来一声狗吠,伴随着哗哗的风声,冷冷清清,再不复白日的喧嚣热闹。
在这西南远陲的古老传说中,圆月之夜会有鬼怪出没,家家户户都要闭紧门窗,贴上符咒,方能保一夜安宁。若是有胆大的年轻人在夜里出门走动,多半会被一阵阴风卷走,送入鬼怪肚中。
身为魔门中人,秦言自不会信这些传言。他走出客栈,独自漫步在空旷的道路上。客栈门前的尸体早已被知县派衙役取走,仅留下一地血迹,洒上了煤灰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