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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白弈心中需待宣泄的暗潮远不止如此。明面落子布局毕了,他转身将那断了的碧玉簪给了蔺姜。依着蔺姜的个性,决计不会将不利阿鸾的事儿透露出去半个字,但定会去寻李裕的麻烦,若正闹场时,再请上个贵人来瞧上一瞧,想必魏王殿下就此是要受用不尽。即便蔺姜真将李裕打了个半死,拎到皇帝与太后面前,皇帝又能听谁的,太后又会保谁呢?
此时白弈眼底泛起的笑意已是掩不住的阴寒。
总而言之,只等看好戏一场。
蔺姜暴怒之下,提枪策马直奔神都那最为奢华的胡姬酒肆笑春风——魏王李裕此时正于此设宴齐王,商谈征粮事宜。
待到那笑春风门口,两个胡奴笑迎上来牵马,蔺姜手推一个,枪打一个,两步入的堂上,一把揪了堂中主人厉声问道:“李裕那浑蛋在什么地方?”
他竟直呼魏王名讳更叱之为浑蛋。那酒肆主人一时唬得傻了,做不出半点反应。
蔺姜见这人迟迟说不出话来,恼得将之扔在一旁就往里闯。
他径直寻了后堂雅苑去,果然见李裕与齐王李元愔坐于暖阁,一旁右武卫军大将军窦宽也在,苑子里碧眼白肤的胡姬歌舞正欢。
那升平靡靡之气激得蔺姜愈发怒火中烧,扬手便将掌中银枪投了过去。但见银光电掣,正正刺在那一方案几中央,直插没入木搭地台里去。
李裕与齐王正杯盏委蛇,忽然一杆枪当空飞过来,两人俱是大惊,抬头时,那银甲红巾的小将已到面前。
“蔺卿这是——”李裕大感意外,话还未完,人却已被蔺姜抓了衣襟撂倒在案上,侧脸,冷森森是那枪杆子。
“信不信我把你扒光阉了挂玄武门上示众去?”蔺姜俊朗面容已因愤怒而凝上了邪气冷笑,说话时,他已唰得从腰间抽出柄寒气逼人的剔骨尖刀来,手起刀落,李裕腰间金线玉绣的腰带已落在地上,再一拽,但听得衣帛裂响,外袍也垮了大半。
可怜李裕震惊太过,一时竟愣在案上了。
杯盘酒水狼藉一地,苑中美姬们早作惊鸟散,那齐王拖着白胡子吓得发抖,不知究竟什么状况,但瞧见李裕被人压了衣衫扯去大半眼看就要上刀子,不禁愈发面无血色。毕竟同宗一脉,视之不理、见之不救,非道也。
“小将军息怒,有话好说……好说……”齐王慌忙壮胆上前就要拦蔺姜。
“好说你爷的头!”蔺姜一手拎着李裕,竟飞起一脚将齐王踹到一旁去,“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多少灾民饿死路旁,找你借点儿米都舍不得拿出来,竟还在此好酒美食左揽右抱?不想一起挂外头就给小爷滚!”
齐王给他踢得惨呼,抱着护上来的奴子双股打颤,跌跌撞撞往窦宽身后躲。
李裕给蔺姜摁在案上,猛听蔺姜说到征粮,浑身一激灵醒过神来,瞅准蔺姜分神空档,反拧了蔺姜手,一个鱼打挺跳下地。“六叔公,蔺卿说的在理,您宅心仁厚必不能坐视黎民受苦,您只需拿出两万石粮来,待灾患过去收回来还您就是了!您不举旗,枉死多少条性命!”他一面钳住蔺姜,一面如是高声说道。
齐王年事已高,早被吓坏了,哪里还分得明白是李裕临阵假蔺姜的威风来诓他,缩在窦宽身后一气儿应声:“借了。借了。借就是了。”
蔺姜见此情势,不禁大笑。“好,李四郎,算你还有种!”他振臂脱开李裕钳制,手中尖刀却握得愈紧,便像只将击的豹子般猫腰碎步,紧紧逼着李裕。
看他架势,分明是要大干一场。
右武卫军大将军窦宽再耐不住静观,欲要上前阻拦偏又被齐王拽住后腿,无奈之下只得厉喝:“蔺卿!休要胡来!”
蔺姜闻声笑道:“窦大将军赶紧带那小老儿走避罢,我今日杀了这畜生也与他人无忧!”说话时,他已瞅准时机,一下扑上去,又与李裕扭打成一团。
窦宽干著急也无法,只得斥那几个还愣在一旁的仆子:“还傻愣着!快去请蔺公!他家这小儿郎是疯了!”
李裕震惊毕了,不免大怒,扳上蔺姜大臂,斥道:“蔺姜你好大的胆!有事且说便是了,没头没脑动的什么手?”
蔺姜只不理他,分毫不手软。
李裕虽说也习得武艺,但哪及蔺姜上过沙场带过兵将,加之养尊处优,很快便落了下风,被蔺姜擒肩一摔砸在屏风上。硕大屏风整个轰然倒下,雕木边角硌在身上,痛得他两眼犯花。他咬牙强透出一口气来,问道:“蔺卿这到底是所为何来?小王几时疏忽得罪卿了?”
蔺姜依旧冷笑不答,剥了李裕内衫反绑他双手,将之放倒地上就扒裤子。
窦宽见此惊得大喊:“蔺卿快住手!你当真是疯了么?!”
蔺姜依旧不应,压住李裕两条腿,刀尖儿寒光大盛。
正此关头,忽闻一个女声惊呼:“你们这……这是搞得什么?!”
有女子说话,蔺姜这才由不得顿下,抬头看去,见两名贵妇在一众仆婢簇拥下立在苑前,其中一名著一身锦蓝缎子滚银边儿的骑装,青春貌美,正是魏王妃胡海澜,另一名著长孺裙,披猩红流苏薄棉纶,戴着帷帽瞧不见长相。
胡海澜见自己的郎君被个少年小将摁在地上,几乎扒得精赤,一时目瞪口呆俏脸煞白。
李裕闻声也望去,瞧见胡海澜,登时脸也白了。
蔺姜眼在魏王妃与那贵妇身上转了一圈,仍不愿罢手,只按着李裕,一手握刀。李裕此时亦不敢奋起挣扎。窦宽又还被齐王死死拽着。胡海澜也不知所措。情势瞬间僵持。
忽然,却又听一声怒斥:“你这孽畜!还不快住手!”应声时兵部尚书蔺谦大步奔近前来,一身官袍玉带,显是直接从尚书省赶来的。
“阿爷……”一见父亲来,蔺姜才终于稍稍露出些怯色,松了手。
蔺谦上前一巴掌将儿子扇边儿去,忙将李裕扶起,连连谢罪。
蔺姜挨了父亲一巴掌,脸上火辣,瞧见父亲对李裕恭敬模样,心中却愈发愤恨,不禁嚷道:“阿爷——”
“你闭嘴!”蔺谦怒瞪儿子一眼,跟上去又是一脚,“你还胡作非为到魏王殿下头上了!”
“阿爷!分明是他先——”蔺姜暴跳起来,话才到嘴边却猛得刹住了。他不能说出来,说出来阿鸾可怎么办……?他眼神一烁,哼了一声,负气道,“君子不夺人之美,那胡姬分明是我先好上的,魏王殿下既然迂尊降贵强要臣下的女人了,怎么就不允我找殿下一决胜负?”
他这一番说辞,气得蔺谦两眼发黑,指着他“你”了两三声,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胡海澜从旁闻之,眸色立时由惊转怒,紧紧盯着李裕:“李裕!我还道怎么忽然有人来说你与蔺公家的小郎打起来了呢,原来……原来你们就是为了抢一个胡姬?”她气得甩手便走。
“阿棠!”李裕又惊又急便想去追,跳起来才想起自己衣不蔽体,慌忙去掩,恨得他面上青一阵黑一阵,指着蔺姜怒道:“我什么时候跟你抢什么胡姬了?你——”
“行了,穿上衣裳再说罢,大王也不嫌光着丢人。”李裕正要发作,却被个凉凉的女声喝止。那戴帷帽的妇人这才缓步走上前来,拈起散落地面的残衣丢在李裕身上。
听得她说话,李裕由不得打了个哆嗦,立时偃旗息鼓下来,垂着头,喃喃地唤了声:“母……母妃……”
“你还晓得认娘啊,我还怕便是你父皇来了你也认不得了呢。竟然为了个胡姬搞得鸡飞猫叫的。”韦贵妃又斥他一句。
诸人顿时大惊,慌忙拜见。
李裕哑巴吃黄连,想分辩也说不出口,气得险些背过去。
韦贵妃先向齐王问了礼,又一一礼还了蔺谦与窦宽,对蔺谦道:“这小儿郎胡涂得很,公乃国之栋梁,是明事理的人,还望莫要与他一般见识。”言外之意,便是要蔺谦将事情压下,莫要声张。
蔺谦自然理会,忙与贵妃应承下来,又将儿子责骂一番,恳请贵妃与魏王既往不咎。
韦贵妃谢过蔺谦,瞥一眼李裕,示意他也该说些什么,偏李裕勉强穿上几件衣裳还黑着脸闷在一旁,气得韦妃一把揪住他耳朵,高声唤道:“还不准备车障将你们大王塞进去!凉着他在这儿作猴耍么?”
几个早呆傻了的王府仆子这才还神,忙忙备起车障,又抬来贵妃的小步障,娘儿俩一前一后打道魏王府。
待到闹场散去,蔺姜被父亲半拖半拎揪出酒肆,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蔺谦顺手抽了儿子马上挂鞭,当街便要抽人,被窦宽拦下。
蔺姜往那赤驹儿身旁一躲,委屈道:“阿爷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我也没真把他怎么着啊。”
“你有胆子胡闹这会儿躲个什么?”蔺谦用马鞭比着儿子,又急恨又无奈,“我胳膊肘往外拐?好,我就现把你拎到刑部司衙去领它二百脊杖,你小兔崽子才知道什么叫胳膊肘往外拐!”
听一向风度堂堂的父亲当着外人也骂上了,蔺姜心知父亲是动了真怒,若真拗起来赏他二百杖,怕是要给碾成张人皮。他这才真有些怕了,赖在马旁儿不出来,嘴上却还要逞强:“我是小兔崽子,阿爷便是兔儿爷了……”
“你——!”蔺谦气得手抖,又要抽人。
眼见爷儿俩是杠上了,窦宽赶紧又将蔺谦拦住,一面劝,一面拼命给蔺姜使眼色:“你还不快回去上职,回头太后寻你了!”
蔺姜伶俐,忙不迭顺台阶下来,牵马便溜。
蔺谦惟有大叹,只恨儿子不成器,大事不登堂,胡闹最在行。
窦宽又说些宽慰之话,将话题带开去,蔺谦才渐平了怒气。
临别时窦宽问:“蔺公荐我来担这征粮的差事,究竟是怎么个想法?”
蔺谦微微怔忡,思虑一瞬,应道:“凌广,国之大计自是以民生为要。”
窦宽微笑,心觉蔺谦此言太官腔。“民生之计末将自然理会得。但既是公举荐我,我也需要与公交个底才是。”他站下来,道,“这粮要征,但我可不替那魏王殿下征的。令郎究竟与他有什么过节我不知,但我妹丈与外甥现今正在武德殿罢。”
他这般爽快,蔺谦听闻兀自叹息,却不多言,与之辞别便登车而去。
香汤白雾缭绕,宛若蓬莱仙境。李裕洗过身,只围了条罗巾子浸在热汤里,两个跣足纱衣的婢女跪在身旁,替他推拿瘀伤。李裕将头枕在汤池的雕石壁上,晕懒着,不禁发出舒畅的低吟。
他才送走了母亲,难免又被母亲训诫一番。
母亲一直嫌他莽撞妄为,又拿李乾与陆氏女之事说他,要他多与他三哥学着些,还要罚他抄心经。
他一直心有不服。
那一件事,本就是皇祖母示下的,他不过是想借此良机敲东宫一笔。皇祖母既然要杀陆氏女,早该料得到九郎那痴儿熬不过此关口,白死也是死,如今全怨怪到他身上,还当真要兔死狗烹么。
婢女拿捏劲道不稳,他痛得皱了眉,心烦意乱将两个小婢轰走,翻身阖目趴在水里,忍不住暗骂。
那姓蔺的小子简直是个蛮疯子!真是莫名其妙!
他生生吃个哑巴亏,母妃也不听他解释。阿棠。阿棠就更别提了,多糗都给她瞧了去,这会儿只怕又气回娘家了。
想到胡海澜,李裕又窘又急又懊丧,不免闷闷叹出声来。
他八岁上识得阿棠,两人一处长大。他是真喜欢她。打从那丫头为了抢个蹴球与他滚打一架起,他就认定了她。旁人都道她是个又骄蛮又霸道的凶婆娘,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