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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海山和木颜专权十年,各地买卖官员,贪污贿赂几成风气,忠良之士被贬,奸诈之徒反受重用。百姓对朝廷失望之极,民怨沸腾,只有先获取天下民心之后,方能用兵江北。”
铁桢凝眸望着我:“三弟的意思是……”
“皇上可依先帝遗旨,一方面拟一道诏书,假意封海山为北宁王,予以安抚,向天下彰显您的宽仁,另一方面加大力度,肃清海山暗藏在朝中的党羽,同时颁布法令,减轻赋役,鼓励农桑,裁减冗官,启用儒臣。严处贪官污吏,凡犯贪赃之罪者,罪加三等,从重处理。待朝中政局稳定,民心尽向皇上,才是对海山用兵之时。”我抬起头看皇上,见他一直在微笑点头,显然认同我的看法,心中喜悦,接着道:“不过,在此之前,皇上必欲先除去朝中几大隐患。”
铁桢看着我的眸光忽的一亮:“好,你说。”
“其一为身在京城的几位王叔,他们大多在先帝之时,立下过一些功劳,手下也有一群忠心于他们的幕僚,对皇上即位,他们表面虽无异议,其实心中不服。”
“说的对,朕也有此忧虑。”铁桢微微颔首。
“皇上,要对付他们,其实并不难。”
“哦,继续说。”铁桢语中的赞赏之意更浓。
“皇上可以下旨赐给他们良田钱帛,予以安抚,同时暗中派人,搜罗他们的劣迹,择其中劣迹最多之人,予以惩戒,让他们生出敬畏之心,再寻个理由,打发他们出京,前往各自的封地,他们可以享受封地的钱粮,但不给他们封地的政权和军权。”
“好,此是其一,其二呢?”铁桢连连点头,看着我的眸子光芒闪烁。
“其二为臃肿的吏治,陈腐的律法,还有对民苛刻的捐税。”我想到杭州的饥民,心中感触颇深。江南历来是富庶之地,百姓本该安居乐业,却流离失所,罪魁祸首就是贪官和苛税。灾年本该免去的赋税,反倒增加,百姓如何能活得下去。
铁桢面露思索之色:“张爱卿的意思,要朕整顿吏治,修改律法,降低赋税,与民生息。”
“皇上英明,微臣正有此意。”我含笑点头。
“看来,关于吏治、律法和赋税。张爱卿心中早已有了主意。”铁桢向后靠在椅上,一手支腮,微笑看着我。
“这是臣拟好的折子,请皇上御览。”我从怀中掏出折子,递到他手中。铁桢轻轻打开奏折,边看边点头,目光中满是喜悦和赞赏。最后,他合上奏折笑道:“三弟,你这份奏折上的言论,让朕有拨云见日之感。只是,取消金帛买官,只保留科举取士、门荫补官,从军补授,吏人出职,会触动那些富户豪门,反对的人一定不在少数。”
“臣不敢。”我谦让了一句,接着道:“皇上,反对是必然的,不过这些富户豪门在皇上的子民中,只是极少的一部分,占的比例极小,皇上若取消金帛买官,受益的是广大百姓,而这些人,才是民心所在。”
铁桢含笑颔首,又道:“建水库,修官道,开放沿海贸易,改人头税为户税,驰山泽之禁,朕都可以答应你,但是改革军制,却不是短时能做到的。”
“皇上,这却是当务之急,只有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才能保卫疆土,平定叛乱,佑我天朝。”
我说完话,从怀中掏出折好的布卷,上面绘的是缩微的中华地图。用的是九百万的比例。花了我几个夜晚的时间,结合从前藏在藏书阁的江山图志和各县府收集来的资料,好不容易绘制成的行政区划图。为了强调,京城用了大红的颜色,江北海山封地,则用了黑色。长江黄河如两根蓝色的飘带,从图上纵横而过。
铁桢低下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惊诧之色:“这是你画的?”
“是啊,把眼圈都熬黑了。”我笑了笑,见他真的扭过头仔细看我,脸顿时红了,忙道:“臣是随意说的,让皇上见笑了。”
铁桢静静地望了我一阵,忽然伸出手,温暖的手指触到我的脸颊,见我怔怔地看他,微微扬唇,很自然地将一缕散乱的发丝从我腮上掠到耳后。缓缓收回手,眸中含着暖暖的笑意:“三弟之才,真是让大哥刮目相看。
我慌乱退后一步,揖手道:“臣那点才,如井中之水,只能供几家百姓饮用,皇上之才,却如大川之滔,可以润泽万民。”
铁桢忍不住笑道:“你倒会说话。”随即低下头,指着图上道:“这蓝色的莫非是长江、黄河之水?”
“正是如此,皇上天姿聪颖,无人能比。”我不禁赞道。又指着江北道:“这便是海山盘踞所在。他在那里经营多年,根基牢固,轻易无法撼动,须得挑选一派精干的人物,悄悄潜入他的封地,伺机而动,以作朝廷进军江北的内应。”
“很好。”铁桢立起身,在房中来回踱了好几圈,终于停下来,向我笑道:“只是这兵部尚书之职,你以为谁堪胜任?”
“骠骑将军苏堂为人板直,对皇上忠心耿耿,堪任此职。”我犹豫片刻,开口道。
“苏堂?好。”铁桢想了想,轻轻点头:“张爱卿以为,谁可统领大军,钳制海山?”
我脸上露出感慨之色:“海山生性奸诈,精于治军兵法,在战场征战多年,若论这世上,只有皇上能与他匹敌。还有一人,就是许知远。只可惜……”轻轻顿住话头,我摇头苦笑。
铁桢扭头看着我,眸色忽转深沉:“皇甫将军如何?”
我心中一震,抬头看他,看到的是他唇上暖暖的笑容。
似乎早已料到我的反应,铁桢唇角的笑意更趋浓厚,“有个好消息,想不想听?”
我依旧怔怔地立着,说不出话。
铁桢缓缓凑过来,贴在我耳边,柔声道:“二弟回来了。不过……。”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他在哪?”
铁桢停住嘴,看着我的眼神变得说不出的奇怪。
“快说啊,他在哪?”我使劲摇他的手。铁桢微笑无语,低下头,看着我的手,我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紧地没有一丝缝隙。
我终于察觉到自己失态,慌忙放开他的手,弯腰拜道:“微臣一时情急,请皇上恕罪。”
头顶似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讶异地抬头,看到铁桢脸上有些复杂的笑容:“他在御花园,你去见他吧。不过……”
后面的话我没有听到,因为我已经飞也似地跑了出去,我没有细想他为何欲言又止,也没有细想他为何招少华进宫,是要给我一个惊喜吗?
满城风絮(一)
穿过回廊,奔过卵石铺的小径,进了御花园,我抬眼一望,忽然呆住了,梅树,入眼所见,到处都是梅树,一棵棵,一丛丛,密密麻麻,水池边,山石边,凉亭边,种满了。数不清有多少棵,树下是新培的泥土,这些梅树,竟是大哥登基以后移植的么。思绪飞到雪岭下的那一夜,大哥微笑着立在我身后,手中执着两枝梅花,红的耀眼,红的醒目,在白雪映衬下,说不出的清丽迷人。原来大哥也是爱极梅花的人啊。只是这凌雪绽放的梅花,真得适于种在宫中么。
我怔怔地立在梅树下,好一会才迈动步子,独自走在梅树丛中,树上已经绽满了绿叶,弯曲的枝条,映在水中,映出稀疏的身影。
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走的极快,只一会的功夫,已经来到我身前,穿过梅林,向他望去,只一眼,我呆住了。
一身素白的长袍,腰佩银鞘宝剑,俊秀的脸庞,只是略有些苍白,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微笑,熟悉的身影,那样熟悉的一切……真的是他,他真的回来了。这是怎样的惊喜,象有什么东西胀满了心胸,我开心地想叫,想大声呼唤他的名字,可是我只动了动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也看到了我,脸上溢满了喜悦,轻声唤我:“三弟。”
他的声音就象打开了一道闸门,滚烫的泪水一下从我眼中哗地冲了出来,怎么都止不住。
“三弟,你怎么了?”少华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我向他飞奔过去,一直扑到他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前,无声地哭泣,所有积蓄在心底的想念,傍徨,忧虑,不安,都化成泪水了,不停地流淌在他身上,为什么这泪水总也流不干呢,是因为心里积了太多吗?在人前,我是坚强的,我是手握重权的右丞相,翻手是云,覆手是雨,可是在人后,我终究还是脆弱的啊,我只是一个现代女子,我也有我的孤单和无助,我也希望能有一个肩膀让我倚靠,能有人为我遮风挡雨。这个人不会是大哥,他是皇上,他要肩负的责任太多,已经没有空位可以容纳下我了吧。
他始终是君,而我是臣,在他面前,我必须戴上我的假面具,称呼他皇上,在少华面前,我不需要,至少我现在是这么认为的,谁能想到以后的事,谁又能预知将来呢?也许你以为最可以信赖,最可以倚靠的人,其实根本不能倚靠。
“皇甫公子。”一个娇柔的声音从旁边插过来,打断了我的哭泣。
少华轻轻扶我站直,向身后笑道:“红袖,这就是我常向你提起的三弟。”
我从未听过他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对人说话,不禁抬起模糊的泪眼,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看到她的脸,心中猛一震。
少华向我附耳笑道:“她的模样与你倒有几分相似。我第一次见到她,也象你一样吃惊。”
“你就是张大人?”女子看着我的眸子,忽然掠过一抹异样的神采,象是惊讶,又象是欣喜,还有如释重负的表情。我还来不及捕捉,已经消逝不见,换上一脸的温婉谦恭,弯腰施礼:“小女子红袖,拜见张大人。”
“红袖姑娘不必多礼。”我微笑点头,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呢,刚才的一切,她看到了多少。
“方才你到哪去了,我在御花园找了一圈,都没见到你。”少华含笑问道,语气还是那样温柔。
红袖那双有几分象我的眸子调皮地眨了眨,含着些嗔怪的语调:“明明是你走得太快,把我丢下了,害我到处找你,想不到你和张大人在一起。”
连这语气,都和我有几分象,就如刻意模仿过一般,我怔住了,再次说不出话。
少华宠溺地笑了笑,开始道歉:“是我不对,好,我们走吧,皇上说想见见你。”他拉住红袖的手,象是把我忘了,走出几步,才回头道:“三弟,我们一起走吧。”
我立在原地,脑中忽然一片空白。这段日子,无数次想过和少华重逢的情景,想象着他回来,我还要问他那句话,倘若我是女子,他会不会喜欢我。想过他的回答。也想过他受伤,想过很多,唯独漏想的是,他会带着一个女子回来。
就象和浩宇,无数次想过和他相见的情景,唯独没想过的是,他要和别的女人结婚了。为什么相同的悲剧,会在我身上重复两次,心已经伤了一次,还要被同样的理由再伤第二次。也许是方才把眼泪哭干了,心象撕碎一样疼,却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
脸上戴着面具呢,没有人能看到我的脸色,一定苍白的可怕吧。
少华再次唤我:“三弟。”
我笑了,人生就象演戏,戴着面具也好,不戴面具也好,微笑,哭泣,有时真有时假,又有谁能分辩呢。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那声音象从云里传出来的,飘渺不定。一点都不象我的声音。
“好,我们走了。”少华朝我微笑点头,红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奇怪啊。看不出是喜是忧,或者是夹杂着一丝不安的吧。可我已经无心分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