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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账一定同你算。”
若是换了往常，杜秋鸿绝不会放任妖孽就这样从自己手中溜走。但今天却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拔不动脚步去追，而且——绝不是因为忌惮白晋。
从他拜入苏阳门以来，一直是掌门座下最得意的弟子，是众师弟眼中有神灵眷顾的幸运之人，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掌门继承人。他数十年来除妖无数，任那些妖孽化身垂髫幼童、白发老者，抑或花容女子，从来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他亦从来未曾心慈手软。
直到方才，竟有那样一瞬间，他下不去手。
他远远望着白晋离去的方向，心中有些莫名。
白晋伸手在那支摇曳的白烛上方轻轻划了个圈，那火焰跳跃了一下，顿时整间房间都亮了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亮起来的烛光，更衬得莫梓痕魂不守舍，脸色苍白如纸。她那双光彩摄人魂魄的凤目此刻完全失了神采，呆呆地不知落在什么地方，又像是始终游离着找不到归宿。
“师妹，”白晋心中很是不忍，走过去将一只小瓶递给她：“这是芙蓉清露，灵山派秘制的疗伤神药……”
莫梓痕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来，勉强笑了笑，道：“上次掌门师尊给过我们了，师兄还是自己留着吧。”她见白晋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顿了顿道：“方才多谢师兄出手相救，是梓痕鲁莽了，天色不早了，师兄回去休息吧。”
白晋的眼光黯淡了一下，道：“好吧，你小心调养伤势。”
他转身走出去，到得门口却终究没有忍住，蓦地停步回身，低声道：“师妹，你是不是……寻到他了？”
这句在旁人听来全然没有头绪的话，却让莫梓痕全身都是一震。她沉默了半晌，良久之后才脸色惨白地抬起头来，眸子里终于闪动了一丝光彩，随即向白晋点了点头。
她如此信任自己，毫无保留，白晋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欣慰。然而他心中实在半分也欣慰不起来，相反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虽然他已经猜到了几分，此刻莫梓痕点头承认，他仍是如堕冰窟。
为什么会这样？莫梓痕找到了她心心念念数百年的那个人，应该替她高兴才是。
“呵，如此……师妹，恭喜你了。”这句话真是突兀又不得体，白晋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无比干涩难听。
莫梓痕惨然一笑，一双妙目弯成了一个令人心碎的弧度。“人妖殊途，喜从何来？他为除妖而来，在他心目中我不过是一只卑贱的狐妖而已，他迟早要将我手刃。”她说这话的时候竟异常冷静，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全不相干的故事。
她的双目中隐隐有泪光蒸腾，朦朦胧胧地看不进她的眼神里去。这模糊的光华中蒸腾出了月华阡陌，蒸腾出凉影倾洒中那个孤单而潇洒的身影。
他在夜色中悠然踱步，丝毫没有为赶不到像样的城镇投宿而烦扰。“天为被，地为床，又有月影相伴，疏影横斜，岂不甚妙？”他忽然低头，蹲下身子微笑道：“小狐狸，你说是不是？”
它孤独了许久，从来没有人对它说过一句话。所有的人看到它，从来都是嗤之以鼻，卑贱的狐狸。
可是这个夜晚，他却在它身边坐下来，轻轻抚了抚它的头，抚了抚它光洁的毛发，指着天幕中的银盘对它说：“你天天在这里看着这样花前月下的美景，吸取天地之精华，难怪生得这样灵秀。”
灵秀。它从此记住了这个词，因为他曾经这样形容自己。
一个月以后，仍是一个月夜，他发现这只火红的小狐狸仍然跟着自己。他惊喜地笑笑，像是遇到了许久不见的老友，过去摸摸它的头，爱抚地道：“你是想要跟着我去京城么？呵呵，若是这样倒也不错，路上有个伴。嗯……你有名字吗？”他笑着打量了一眼它火红的皮毛，“就叫你胭脂如何？”
胭脂。它记住了，这是它的名字。
是的，它跟了他一个月，已经习惯了跟着他，已经有些离不开他了。
可是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它忽然生出了一个很奇妙的想法，就是这个想法，让它甘心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岁月和决心，去做一件令它的同类都望而却步的事情。
它想要变成人，能真正陪在他身边，能真正肩并肩地同他走在一起，能一同漫步在月下，指着天幕中的银盘对他说：“你看，多美的月亮。”然后，他会低头看着自己，自己同月光一样美的脸庞。
书生发现一直跟着他的小火狐突然消失了，而且再也没有出现过，只是淡淡地一笑：“看，你终究还是不愿意跟着一个一无所有的穷书生。”
他没有机会知道，它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直心甘情愿地等着，一等便是一千年。
等她可以随心所欲地驾驭自己的形体，等她对自己的花容月貌心满意足，等她再次仔细打量这个世界的时候，她却惊呆了。
她以为只是短短数年而已，岂知早已沉舟烂柯，沧海桑田。
白晋从莫梓痕朦胧的眼光中，看到了清心无求的安谧，却又看到了万箭穿心的深痛。她等了一千年等来的爱人，一见面便向她举起了道符和利剑。他根本从来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吧，从来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个人为了他在每个季节忍受一次惨绝人寰的痛苦，换来他的平安他的幸运，换来他今日的本事地位。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前世曾经是个一无所有的落魄书生，只知今生他的使命是除尽所有的妖孽，当然也包括她。
“师兄，梓痕早已认命。”莫梓痕微微笑道，脸上不见丝毫悔恨，只有安静和超脱。“今日之事，是梓痕一时冲动，给师兄添麻烦了。”
白晋一时语塞，他很想安慰莫梓痕两句，张张口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只得道：“你早些休息，不要胡思乱想。说不定哪一日他忽然便想起了前世……”
莫梓痕轻轻点头，脸上的表情却分明是平静的不相信。她早已没有任何奢望，况且魇魂术之事，即便她死，也是不可让他知道的。
“多谢师兄。”对白晋，她是由衷的感谢。
白晋当然明白，也明白这仅仅是感谢而已，绝不能转变成任何别的情感。
出了莫梓痕的房间，白晋忍不住对自己嘲讽地一笑。当年的薛清婉，如今的莫梓痕，这些痴情的女子呵。
可是他自己，其实不也同她们一样，放不下、看不开么？
他忽然有些后悔将莫梓痕带到杭州来，他只是不知自己会离开多久，若是耽误到了秋分之后，那魇魂术发作起来，莫梓痕或许会有危险。谁会料到他们竟会在这里遇到这个杜秋鸿？
白晋叹了口气，或许冥冥之中都是天意吧。
他正自嘲着，忽然听见客栈大门外一阵骚动。听起来是一个女子隐隐的哭声，夹杂着店小二的呵斥声。此时已是深夜，被吵醒的店小二声音中是十二分的不满。
从那女子断断续续的哭诉中，白晋大概听出了一些端倪。大抵不过是个被夫家休弃的女子，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却已经身无分文。此时无处住无处吃，果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白晋摇摇头，走下楼去，将一些凡间用的钱币递给那女子。这年轻少妇千恩万谢，恩公长恩公短地谢了半晌。
看着面前这个女子，白晋脑海里却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第一卷 今生种种 第三十七章 情责若两全
杭州城的盛夏炎热非常，虽然此时已经临近夏末，暑日淫威却依然不减。然而西湖之畔无论四季，无论晴雨，始终是游人如织，此时清晨阳光倾洒，堤岸上已是人来人往。
声雨楼的气氛向来很是安静雅致，然而曲高和寡，是以多年来始终是门庭冷落。但居住在杭州的老人们闲来无事总是喜欢来这里坐坐，与声雨楼的老掌柜聊聊天。这位老掌柜多年前便在这里经营着这家茶楼了，当时他已经是位花甲老者，如今许多年过去，他却依然风采不减当年，大家都道他保养有方，事实上他更是心境豁达，与他聊一聊那些烦心琐碎的事情，整个人确实会通透敞亮许多。杭州城一半的人都知道他，也都很喜欢他。
这位老好人今天甫一来到声雨楼，便看见他的茶楼中坐着一名绯衣女子，轻纱蒙面，正悠然品茶。此时天色尚早，来游玩的人都不过刚刚到西湖而已，游兴正浓，在茶楼中歇息的人很少，更何况是这样的妙龄女子孤身一人。
这女子坐在茶楼进门左侧的角落里，掌柜进来，她也正好抬起头来，虽然大半面庞藏在轻纱之下，但那一双丹凤妙目却是十分的传神耐看。四目相对，两个人互相点头致意，女子眼角微微上扬，显然是面纱之下露出了一个微笑。
过了一个多时辰，日头渐渐高起，炎热也渐渐侵袭，茶楼中开始有人进进出出，避暑纳凉，歇脚品茶。
那名绯衣女子倒不像是来杭州城游玩的，一整个早上她都在茶楼中坐着，面前一壶龙井添了又添，始终不见她有要走的意思。不过掌柜并没有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到他这声雨楼来的客人，大半都是有些特立独行的。
时近正午，店外忽然走进来一名彪形大汉，手中一柄大刀很是扎眼。他大大咧咧地往那绯衣女子近旁的桌前一坐，高声道：“小二，上茶！来两个拿手的小菜，再切一斤牛肉！”
安静的茶楼中这个声音显得很是突兀粗鲁，几个有些不满的眼神看过来，这大汉却视而不见。
老掌柜手中噼噼啪啪地打着算盘，连头都没有抬起来。茶楼中从来鱼龙混杂，江湖莽汉而已，时而有之。
然而绯衣女子的脸色却变了变。
她将茶钱放在桌上，就想起身。然而她连起身的动作都还没有端倪，她身旁的大汉不动声色，却有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传入了绯衣女子的耳中：“你最好别动，这一路你不觉得倦吗？横竖你是逃不脱我的手心。”
老掌柜手中的算盘未停，却已经留上了心。这茶馆中你一言我一语，他未必在意，然而这般灵力传音，却半句也逃不过他耳。
绯衣女子眉梢微微一扬，再度伸手端起了面前的茶杯。
老掌柜听见她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桀骜，几分不屑。“那又如何，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抓我回去。”
大汉冷笑了一声，斜眼觑了一下手中的酒杯，像是在看一个牢牢握在手里的猎物。“我同你灵山派的账，总要算在你头上。死是迟早的事，”他的声音满不在乎地拉长了，“不过不是现在，更不会让你这样轻易便死。总要让你尝够那求死不得四个字。”
“我是死是活，你总是得不到你要的东西。就算你将我千刀万剐，你那兄弟也再活不过来。”绯衣女子放肆地笑了一声，“横竖是你输了，你这次定要两手空空回去交差。”她施施然呷了一口茶，低声道：“你休想拿到土灵玉。”
大汉被这句话触怒了，眉头一蹙，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绯衣女子轻笑道：“要打出去打，别在这里扰人清静。”
但老掌柜听得明明白白，绯衣女子灵力高强，也许是天赋异禀，可是她的修为远逊这大汉，更重要的是，听她的灵力传音，显然她已经受伤了。
大汉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