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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山藤,搏击遥空。
'(第117章 无命故无忧)'
天空异常阴暗,尚有湿粘的细雨飘下。着目处一片空旷,天遥地远,四野空阔,到处都是茫茫渺渺,极目难尽。秦筝轻挥衣袖,洗月剑轻轻吟叫,木舟缓缓从半空落下,砰的一声,搭到一棵烧焦的断树上面。
楚煌聚起火练将木舟上的山藤扫去,站起来四处张望。木舟下的断树,看来也有三丈长短,根不甚粗,斜斜歪着,断裂处有焦枯痕迹,也不知何以孤零零强栽于此。
“这便是无忧谷么?”回雪轻声问道。这死寂一般的空旷让人凭生一段敬畏,连说话也不由小声起来。
“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荏苒岁月颓,此心稍已去。值欢无复娱,每每多忧虑。”
秦筝缓缓念来,清寒的面容上掠过一丝奇异神色,浅叹道:“人生于世,谁无忧虑。除非是累累白骨,冥泉之人。无忧?无忧?逝者方无忧,无命故无忧。”
玉手一翻,圈起一点白光,霜露一般随袖拂下,几人借着白光看去,只见这无边旷野中尽是小腿多高的蔓草,夜风吹过,蔓草离披。森森白骨便从草丛中显露出来,累累遍地,观之心头一炸。
回雪轻啊一声,颤声道:“难道漫漫旷野之中,尽是死人尸骨?”
“无忧谷,无忧谷,无忧尸骨罢了。”秦筝冷然道:“你现在总该知道这里并非什么世外仙源,暖谷胜境了吧。五百年前,镇殿四将率着三族逃归,天元帝秘遣‘卸甲’围追堵截,强夺那荒芜魔刀,更有无数仙道妖魔,名宗游侠于路窥伺,喋血千里。最后少不得在此处做一了断,于是,便有了这片尸海。”她缓缓伸展手臂,光雾闪烁,洗月剑轻吟一声,从舟头激射而起,跃入掌中。光翼失了根脉,恹恹合起,化作元气收回光窍。
“尸骨积沉,毛羽难浮。鬼气冲撞,怨灵盘踞,若非乘着‘凌虚之舟’,凡人安能涉足于此?”
烟沙漫漫,遮人眼目,长草间的白骨也时隐时现,众人看这旷原无垠,怕不有百里方圆。若然积尸遍野,那真是可怖的紧了。当时厮杀之惨烈,着实让人胆寒。
楚煌趴在舟板上向下面望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刚好看到子衿披泻着一头青丝趴在身边,恬谧的让人心颤。两人板格间隔了一尺之距,便有几分可望不可及的味道。
楚煌哑然一笑,扭头看向别处。子衿先时已有所觉,强忍着不去看他,趴得久了,臂上倒生出几分酸麻之感。直到觉着身上的目光移开,才侧过粉颊浅浅地瞟他一眼,菀尔一笑。
……
……
一阵低沉喑哑的洞箫声传来,呜聿中好似思归游子作中夜之叹,给晦暗的夜色增添了几许凄迷之意。
夜风飒飒,夜气沙沙,一个庞大暗影缓缓移了过来,诡秘气氛下让人悚然一惊。
“那是什么泼怪?”回雪睁大了明眸挤到子衿身边,目光却向楚煌飘了过来,隐有询问之意。
楚煌微微摇头,也是新奇不已。
庞大暗影猛然传出一声低声咆哮,声似猛虎,大有震慑意味,啸声猛厉,直激得衰草倒翻,风声偃息,死寂之中顿有声色。
“好……好像……是老虎的声音?”回雪凑到子衿耳边,小声问:“子衿,你怕吗?”
“怕。”
“那你怎么一脸平静?”回雪不信。
“难道非要大声尖叫才能表示害怕吗?”子衿笑着反问。
回雪呆得一呆,摇头道:“我猜你是不怕的?……世上最可怕莫过于孤单寂寞,你心里头塞得满满的,哪里还有心思害怕。”
子衿神情微讶,莞尔道:“那你呢?怕不怕?”
“我也不怕。”
“那你心里也一定有人了?”子衿暗自一叹。
“是啊。”回雪一脸认真地点点头,轻笑道:“我心里的人便是你嘛,你不惜一切将我从兰泽国救了出来,那时我就把你当作一辈子的好姐姐,有你护着,便什么都不怕了。难道……你心里想得不是我?”
子衿触及她谑笑的目光,方知自己失察之下钻了圈套,小口微张着,说不出话来。
……
……
天宇不明,烟沙漫笼。庞然暗影越行越近,慢慢从阴翳中走了出来。原来却是一个高大人影骑着一只毛色通黑的猛虎。
那人身披黑色大氅,手捏洞箫,踞坐在黑虎之上。他面容清瘦,棱角颇分明,双眉如刀,眼神亦凌厉。骑虎而来,抬眼看到断树上尚有人在,神情微愕,收起洞箫,抚着黑虎脖颈淡淡道:“山君,怪道你方才发声低啸,原来早知有生人在。”
黑虎听到主人夸赞,立时低噢两声,讨巧的神态倒像一只大猫。
那人在黑虎颈上轻拍一记,黑虎便迈开四爪走上前来。虎爪上好似包缠着一团云气,霍霍行来,丝毫不显着滞重。
雷鸣面目凝重,轻喝道:“兀那怪人,不知是哪路英雄,缘何闯入我招摇山中?”
那人行到断树边上,见秦筝三女俱有殊色,脸上微讶。听雷鸣开口质问,冷冷笑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是雍天子治下,柳某要来便来,想去便去。你这等山野之人,又安敢妄自尊大?”
回雪撇嘴叫道:“你这人口气不小,只不知道本领是不是也这么大?”
那人以箫击掌,仰天笑道:“个人艺业,柳某从不敢妄自菲薄,小姐若有兴趣,你我不妨相互印证印证。……我观小姐气质华艳,容色绝人,料非中土之世家、郡国化育不出,只不知是谁家娇娜?”
回雪轻哼道:“你本事大不大与我不相干,眼光可是差劲的可以。我偏巧是个荒外野人罢了,跟什么世家、郡国丁点关系也扯不上。”她扣着小指肚比划一下,扬了扬秀气的眉毛。
那人也不生气,反笑道:“即便出身不是高门大阀,如此富艳,将来也必是诰命夫人之属。”
回雪轻哦一声,问道:“不知你又出身什么世家郡国,可有官爵在身?”
那人沉吟片刻,轻笑道:“在下托祖宗庇荫,如今不过任了一个二等卿卫,实在惭愧的紧。小姐是璞玉未琢,不明白官家的事,这个二等卿卫,实在是……天子仆从罢了。”
“那也好得紧了。”回雪也不点破,心头却有了计较。她父亲曾是兰泽王太子太傅,世代将门,如何不明白卿卫的关要。卿者,亲也。卿卫便是天子近卫,是专赐给那些累代事奉天子的皇亲勋爵们的,岂是小可?
秦筝轻哼道:“卿卫,那可是清显的很了。不是天子亲信之人,也坐不到这个位上。阁下姓柳,原来也是‘卸甲’中人。”
柳梦梅暗吃一惊,迟疑道:“你也知道‘卸甲’?”
'(第118章 五百年恍如梦)'
秦筝淡淡瞟了柳梦梅一眼,似笑非笑的道:“这无忧谷中的无主游魂,‘卸甲’中人可不在少数。”
柳梦梅霍然一惊,山风吹来,乱草扑簌,黑雾嘶绕中隐然有鬼哭之声,他虽然自恃骁勇,也不由心头一突。
“果然,五百年前王、柳二位令主奉天元帝密令公干,带出的三千甲卫无一回还,当时,尚有流风城一个副将调遣二万兵勇出城剿匪,竟也莫名失踪,成为悬案。这么多年过去,雍廷换了几朝天子,却对此案一直紧追不舍。‘卸甲’派出无数人手明察暗访,调察明细,不是无功而返,便是有去无回。想不到往日踏破铁鞋,个中关节却在此处。”
柳梦梅心知事关重大,急道:“此处骸骨遍野,俨然便是一处古战场,你们到底是何来历?可知其中来龙去脉?”
秦筝冷哼一声,摆弄着手中长剑,面沉如水。
回雪斜瞅了秦筝一眼,笑吟吟看着柳梦梅,嗤笑道:“你是谁家官差,夜酒吃多了还是怎么着,这么有本事,怎么不直接问那些死鬼去?”
“你……”柳梦梅心头一怒,待看她眉目清澈,花娇玉润,不由的火气一消,拱手笑道:“在下料知此间有些大根由,事关生死,一时情切,失礼了。小姐可知这些人因何丧命,急盼相告。”
“你这么大的官都查不出来,我这种无门无靠的自然更不知了。”回雪说着凑到子衿耳边抿嘴轻笑起来。
“小姐……”柳梦梅还欲再言。不及妨回雪身上短剑叮的一声,跳出剑鞘二寸,将他话声打断。
“怎么回事?”众人闻声一讶。
雷鸣皱着眉头道:“宝剑无故示警,此必有杀气激发,脱鞘而出,想是急着要杀人饮血了。”
众人闻言四下张望,天宇茫茫,烟笼雾夺,好似深海急漩,正在纠合着云气。星月不明,四野一片渗淡的暗蓝色,莫名的压力慑得人喘不过气来。
黑虎蓦地低啸一声,甩着尾毛慢慢向断树退去。柳梦梅眉毛一紧,低喝道:“山君,怎么了?”
秦筝清叱一声:“大家小心戒备。”
一言未落,暗蓝的急漩中猛然射下两道急电,喀喀嚓一声巨响,劈入乱草之中。
白骨,荒野,长草,闪电。
电光照得天地一团红赤,倏时又慢慢黯淡下去。
雷声滚滚,雨下得更大了。
……
……
“啊——”回雪突然指着长草中一声尖叫。
众人急看时,却是一道闪电打到一具人骨之上,充电般嘶绕起来,骨架发起一声沉郁的闷吼,倏得从乱草中站起而起。
玄甲披风,锋利长刀,在风雨中高高伫立。那人骨架高大,大嘴一张,哈出一道黄气。白骨森森的脸颊竟然渐渐血肉丰满起来,长眉修目,三绺长髯,竟然颇有丰仪。
“王朕?”柳梦梅望着提刀大汉,一脸惊容。‘卸甲’高层虽然对五百年前那场悬案讳莫如深,暗地里对失踪的两个令主王朕、柳惟一,甚至那个副将余奢的资料都研查倍细。谁都知道,此案若破,定然能在雍天子跟前长脸不少。
柳梦梅也不例外,是以一看到那人标志性的三绺长须,立时便想到有着美髯公之称的王朕。
王朕呆怔片刻,蓦然长啸一声,长刀带起一道黄色光电,长身,踞步,边喝边劈,罡风光晕到处攒飞,似是演练着一路刀法。
“春秋刀法?春秋刀法?果然是重意不重形的春秋刀法。”柳梦梅大睁着目光,喃喃说道,脸上现出一丝兴奋之色。
“这家伙是人是鬼?”
众人方自疑惑,却见那刀气掠空,光晕如明镜照过长草,散落的枯骨纷纷人立而起,光屑从身上移过,渐渐血肉丰满,化作一个披甲持戈的士兵。刀气护散,无数骨架从长草中站立起来,忽焉成人,稍时,便站满了数里平阔。
王朕一路刀法使完,浑身汗下如雨,叱咤一声,大手一抓,虚空中现出一个光灿灿的大网,劲气流溢,网丝中好似兜缠着两个军汉。
“好一个‘天罗地网’,柳惟一醒来。”王朕厉喝一声,挥刀在光网上一削,疾箭一般的明光划过,网中人如梦初醒,一条银鞭毒蛇般当空一甩,一个军汉,哈哈一笑,飞身而出。
他也和王朕一般打扮,只是身材高颀,面容清癯,又是别一般风度。随手一抖,银蛟软鞭便如活物一般缠在臂上。
一个肥头大耳的汉子将光网扯落,团了一团,塞入口中,吐出一口浊气,大笑道:“本将这一场好睡,更觉神完气足。多亏王朕令主破了邪法,这‘天罗地网鸿蒙初临阵’还真他娘的有几分邪门。”
柳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