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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将军仍旧不说话,只是密切关注战场局势。
突然间,一直不曾说话的那个年轻将领,开口了。他话一出口,便带有一股凛然之气,“敢袭我大军营地者,必为戴思远。然而戴思远多日不动,直到今日才出手,这说明他谋划多时。既然谋划多时,怎能只用区区两三百人,行如此平庸之举?”
青年将军似乎不愿对方如此抬高对手,“少将军多虑了吧?戴思远还能有什么本事?”
年轻将领却未理他,而是转身,对角楼下下令:“郭威,立即集结一千君子都,以百人都为单位,遍巡大营!”说完,补充道:“尤其是后营!”
楼下有将领领命而去。
“后营傍山,梁军还能从天而降不成?”青年将军不解。
年轻将军漠然道:“既然将军都认为不可能,大营自然疏于防备。我们防备薄弱的地方,就是敌人有机可乘的地方。”连日来不见戴思远出招,他一直在琢磨着对方的想法,如今又是孤身深入,万余条性命压在肩上,这让他没什么心思去柔声细语说话,更没心思开玩笑。话一出口,都是硬邦邦的,自有一股经久而成的威压。
青年将军撇撇嘴,似乎是不信他的话。
“与敌交手,最忌轻敌。与其轻敌,不若视每一个对手为名将,重视之下,必无差错。反而能找到战机。”老将军这时候出声。
与此同时,后营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三将转身去看,就见火光突兀大起,而喧闹声已经传来。
梁军,袭击了后营,而且一出现便放了火。后营,全军辎重所在,粮草所存之地,乃重地,关系大军身家性命!
后营突变,而前营的步卒军阵还未与梁骑近身接触。
梁骑呼啸一声,撤了。
青年将军终于色变。
而梁骑在撤走时,竟然齐声大喊:“戴将军正告诸位,让尔等洗干净脖子候着,来日他必定亲来取尔等项上人头!”百人齐呼,声势颇大。
青年将军恼怒的一拍栏杆,脸上肌肉抽搐,“戴思远太过嚣张!”又对身旁二将道:“戴思远不过千余人,我等轻骑追出,必能将其悉数斩杀!二位将军以为如何?”
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将军迈步走下角楼,声音在这一刻竟然不复凝重之气,反而透露出一股轻松,“与之相比,我更好奇戴思远的人是怎么到后营的。”说着,竟然施施然上马,朝后营而去。
眼看着对方离开,青年将军愣了愣,“老将军,这……”
老将军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继续睡觉吧。正如你所说,戴思远只有千余人,折腾不起多大浪花来,有从璟及时派出去的千骑,后营就算有损失,也不会大。至于追击……呵呵。”最后那声笑,已是不屑于去说追击这个问题。
青年将军正是李绍荣,他站在原地,脸色难看。
走下角楼的李嗣源摇头晃脑道:“戴思远这个家伙,真是不叫人省心,不过他不出手我等自然忌惮,今日他既然出手了,也就没那么深不可测了。潜伏在暗处的狼嘛,没露出獠牙的时候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你不知道他会何时何地如何攻击你,是不是会一击致命,而一旦他动了,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而倒没什么了。”
李绍荣听了这番话,所有所思。
不消说,方才先一步离开的年轻将军,就是李从璟。
李从璟到后营时,这里的战事已经基本消停下来。在郭威的引路下,他来到了后营的山脚下。这里是一处角度近乎九十度的山崖,高十多仗,可谓绝路。因此李绍荣认为梁军不可能从这里出现。然而此时,李从璟看到崖壁上垂下来数条藤蔓,一直延伸到他的脚下。
“梁军袭击后营的人并不多,加起来不过五六十人而已。这些人一到这里,就没有杀人的心思,四处纵火,焚烧辎重。他们身上携带的火油桐油多得很。”郭威在一旁说道。
“俘虏了多少?”李从璟问。
郭威出乎意料的默然片刻,沉声道:“没一个活人。”
李从璟皱了皱眉,“一个都不肯投降?”
“是。”郭威道,“这些人宁愿战死,甚至宁愿引燃自己身上携带的火种,也不投降,还大喊大吼‘梁必胜,唐必亡’。其状态之疯狂,行为之狠戾,让人心惊。”
李从璟抬头望了望山崖,似乎有些感慨,“山崖这条路,本就是一条能下来不能上去的路,对这些人而言,可谓既入我营,便入地狱。然而即便如此,戴思远仍然能找到数十人慷慨赴死,这帮梁军,前日为残兵,不堪一击,如今已不可同日而语了。”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郭威有些踌躇。
李从璟笑道:“你我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郭威道:“我觉得这些梁军,太疯狂了,他们赴死的时候,眼中都有燃烧的戾气……不像是人,像鬼。”
“戴思远,还真是有几把刷子。”李从璟最后不无敬佩道。
本以为戴思远一次袭营之后,就会消停下来,但出乎意料,这日夜里军营外就没有消停过,不时有梁军袭营。最为狠决的,梁军竟然站在山崖上向大营射火箭,杀伤不大,危害也不严重,但却也不能放任不管。而每当唐军整军备战时,梁军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有时候甚至只是呐喊声和鼓声,而没有梁军踪迹,但唐军却不得不防备,闹得一晚上众将士都不曾合眼,翌日行军的时候,很多军士都有气无力。
然而唐军很快就发现,戴思远的手段,这才刚刚开始。
第191章 八仙过海显神通,天下大争在我侧(三)
唐军再次踏上行军路程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个令人感到恐惧的事实:他们的行踪,戴思远完全清楚。比这个事实更让他们感到战栗的是,他们发现,戴思远的行踪,他们完全不清楚。
斥候时常被以各种稀奇古怪的方法捕杀也就罢了,道路两旁的林子中,不时就会飞出一波波利箭,撞进唐军行军阵中,给唐军带来一定的伤亡,而当唐军追进林子里时,梁军已经没了踪影。即便是在平地上行军,前方的道路也会突然塌陷,冒出一个大大的深坑来,而失足掉落其中的唐军将士,则会被大坑中耸立的尖木桩尖刀戳死。更让然难以忍受的还是夜晚,大军将士根本就睡不着觉,这让唐军的精力越来越不济。
戴思远的手段层出不穷,虽然并不能给唐军带来成百上千的伤亡,但也挡不住他出手的次数多,在任何一个非战场的地方死亡,任何唐军军士的非正常死亡,都会给大军将士心中蒙上一层阴霾,让唐军时时都处在恐惧和焦虑之中。两天下来,虽然唐军伤亡加起来不过百人之数,比起一万人来无异于九牛一毛,但大军的士气已经跌落到了谷底,因为他们发现他们跟待宰羔羊并无太大区别,面对困境,除了眼睁睁看着同袍身死,他们只能束手无策。军中出现躁动的求战和厌战两种极端情绪。
面对这种情况,李嗣源也不禁忧心忡忡,“千余梁军,前日还只是一群残兵败将,不堪一击,想不到今日已成虎狼之师,竟给我大军造成如此困扰。打又打不到,追又追不着,防不胜防,戴思远这一招着实不容小觑啊!”
他说的不假,前日为了应对梁军夜里袭营,大军在营外设下了埋伏,但是梁军的鼻子很灵敏,还未入套就跑了,只丢下区区十几具尸体。这些梁军一击出手,不管成与不成,立即一哄而散,不时又来上第二次袭击。
李嗣源话说完,平直的大道上突然出现一群梁军马军,依旧是那两三百人,对着大军就冲过来,手里还捏着斥候的人头,好一阵挑衅辱骂,到了跟前,与骑兵对射一波铁箭,立即就拐弯逃跑,伴随着哈哈大笑声,极度嚣张。
这几日被梁军折腾的灰头土脸,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李绍荣,再也忍不住,朝李嗣源喊道:“直娘贼,老子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受气的,一万人还能让一千人骑在脑袋上拉屎?我就不信这些梁军还打不得了!将军且稍后,容末将追击,定要斩下这些梁军的人头!”说着,也不等李嗣源阻拦,调集了本部五百骑兵,立即就尾随追了上去。
前番李嗣源和李从璟曾合计过,对待梁军袭扰,但守之,一律不得追击。而此时,李嗣源再想拦李绍荣,已经来不及了,连忙召集了马军要去追回李绍荣,顺便接应。
李从璟制止了李嗣源,他看着李绍荣离去的身影,也不知是什么表情,“父亲不必去追了,李绍荣已经憋得够狠了,快到了崩溃的边缘,要是再让他这么憋下去,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这会儿让他去追一追,吃吃苦头,灭一灭他心中的气也好。”
李从璟劝说半天,李嗣源悻悻作罢,也是气恼。而李从璟看向前方的双眸中,目光深不见底。
不久之后,李绍荣灰溜溜跑了回来,损兵折将,平白多了数十人的伤亡。
“这些梁军当真阴险,竟然在前方设下了路障,埋伏了弓箭手,什么没捞到,反而惹了一身腥!”李绍荣垂头丧气的说。
李从璟笑了笑,“吃亏了还知道回来,没有一心求战要与对方鱼死网破再入险境,还有得救。”
被李从璟调笑,李绍荣也没有如何反驳,只是不服气道:“照此下去,大军不仅行程受阻,锐气也尽失,一个个都没了精神,便是到了梁都,恐怕也打不下城池了!”
李嗣源也想不出好的计策,只能安排一些防范措施,无法从根本上扭转局面,他看了看李从璟,李从璟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这厮在想些什么。
“最糟糕的不是到了梁都打不下城池,这时候若是有周边梁军驻军帮戴思远一把,让他有与我军正面交战的力量,以我军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形成有效战力,实力大打折扣,极可能被一击而溃了!”
“他娘的,就没碰见过戴思远这么打仗的!”
……
在与李从璟等人相聚四十里的某城。
戴思远站在城墙上,望着城外疾行而至的大军,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绷得紧紧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他脚下的大军,人数五千,尽皆骑兵,打“段”字大旗。
大军入城之后,一员小校奔上城头,在戴思远面前下拜,“末将幸不辱命,借来段凝马军五千,现来交令!”这个在段凝面前一直神情木然的小校,此时竟然眼圈通红,隐约带上了哭腔。
他只看了戴思远一眼,便不忍再看,低下头,伸手抹了一把泪。他面前的戴思远,与他不见只不过几日时间,却已是瘦成了几近皮包骨头的境地,脑门上甚至出现了缕缕白发,几乎没了人形!
戴思远将这名小校扶起来,道:“刘道贵,辛苦你了。”
“将军……”简简单单四个字,让小校刘道贵泣不成声。
“有了这五千马军,唐军先锋必败无疑了。”戴思远转过身,身子站得笔直,视线远放在城外,面对一片辽阔的江山,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这两日以来,唐军夜不能寐,日不能休,在我千余将士的重重打击之下,虽没有太大的伤亡,然则实际已成真正的疲敝之师,更兼人心惶惶,士气低落,有草木皆兵之态。今日李绍荣擅自追击本将的马军,就说明唐军已经乱了阵脚,完全被本将牵着鼻子在走。其悲惨至斯,我等的预期目标已经达成。”
刘道贵拭去眼泪,闻言精神振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