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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千书摇头道:“若能如此,下官何至于来劳烦军帅。”
李从璟奇道:“不如此,还能如何?”
杜千书叹息道:“数千青壮男子,滞留军营,不肯离去,遑论起先便没有选上的,便是后来选上,又因提高要求择优选用被淘汰的,皆聚集在军营校场,不愿退散。有请入百战军者,有请入卢龙军者,有宁愿为辅兵,亦要留在军中的,就是不愿回去。甚至有爷娘送其子,哭求军中收留的!”
“何至于此?!”
“人皆言,能从军帅征战,护边击贼,报宗族之仇,乃此生之幸事!儿郎们各自情绪激荡,血气迸发,不能自己,下官相劝良久,苦无效果,方来请示。众多民众聚集不散,军营一片混乱,若不立治,恐怕会滋生事端!”
李从璟叹道:“燕赵之地,果真是多热血刚健男儿!”说罢,又道:“走,随我去军营看看。”
有一支马军,自日前离平州,经扁关出长城而至营州境内,又沿玄水北上,于今日抵达白狼山南侧。这支马军千人上下,比之契丹动辄数千上万的骑兵,人不多。虽如此,奔走间气势凛然,若猛虎出笼,叫寻常人不能直视。究其原因,非但因其装备精良,良马利刃,更因将士个个身板硬朗、面色坚毅、煞气深重,便如宝剑尚未出鞘,已露锋芒。若让军中宿将瞧见,一眼便可看出,这些将士定曾被血火、磨难千锤百炼,堪称百炼精刀,非但战力彪悍,心智、素质更是突出,非寻常精锐可比。
马军在山侧一处密林旁暂歇,军士纷纷下马,照顾战马饮水进食,动作迅捷之外,更添静默无声,唯有兵甲碰击的轻响和脚步声。战马饮食之后,军士方盘坐马侧,以干粮、清水装填自己的肚子。数十游骑往道前、道后散开,监听各处动向。
马队前列,几员年轻将领聚集一处,正对着一张线条、文字密集的军事舆图,观察四周地形,指指点点,相互言语。
“至此已至白狼山无疑。此处地形南窄北阔,东西渐有地势落差,应是‘马回头’,据当地人言,过往商旅、行人无论行往南北,至此大多回头观望,因一旦过此处,北望南唯见群山,南望北不见平地,视野于此一分为二。”郭威手指点在图中一地,对身前两员小将说道。
林雄点头而已,算是认可郭威判断,林英言道:“此地地形绝佳,甚好伏击,如此,当寻附近百姓问之周边水土,以便准备。”
郭威赞同道:“军帅月前进军平州之消息,日前已传至营州,其守将耶律赤术闻之,尽起营州精骑南行,意欲相助卢文进守卫平州城。然其必不曾料知,平州城已重归我大唐之手,今其南行,我等正好于半道击之!”
林英稍作沉吟,“若耶律赤术途中闻得平州陷落消息,其部会否放弃援助平州,从而退回营州?若如此,我等不免白走一遭。”
郭威收起舆图,给予身后军使,“军帅已料定耶律赤术不会如此。”
“为何?”林英不解。
郭威笑道:“大军攻平州,何其突然也,然军帅接到军情处关于耶律赤术领军南下之线报,不过旬日之前。其行动迅捷如此,几近仓促,这说明什么?”
林英机敏,闻言已有所悟,道:“定是耶律赤术未等阿保机下令,已然兴兵!”
“正是如此!寻常而言,守将未得上令不会离境击敌,我大军克复平州的消息纵然已传至西楼,阿保机要调兵遣将,其军令不会如此之早便至耶律赤术手中。耶律赤术‘擅自’出兵,行动如此急切,其意为何?”
“不外乎立功心切!”
“然也!”郭威道,“之前曾听杜司马与军帅言,营州的契丹守将耶律赤术,乃契丹南院部夷离堇耶律欲隐之子,不过方过而立之年。其父既贵,其人又尚年轻,年少且有为,不怪其立功心切。”
林英笑道:“此乃我等可乘之机也!”
几人正说话,前方有游骑返回,其后有一布衣骑士尾随。
布衣骑士乃军情处锐士,到得郭威等将跟前,下马前拜,说道:“契丹马军,已至五十里外,依其脚程,半日后即至此处!”
“人数几何?”
“五千骑上下!”
“五千骑?”郭威和林英、林雄等人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发苦。此番随大军入平州之君子都将士,共计两千上下,因前番草原久战,轻重伤、病者近半,归途颠簸,伤口、病情多恶化,急需救治,李从璟无论其伤势病情轻重,尽数留于平州城医治,所以郭威所率之北上千骑,皆战力无损之辈。然君子都精锐则精锐矣,要以一敌五,无异于痴人说梦。
林英叹道:“虽是肥肉,鲜嫩多汁,然则不好下咽呐,如之奈何!”
李从璟自军营回官衙时,心绪仍有些不能平静。
天色尚早,街上行人不少,李从璟未着铠甲,只是一身青袍,和杜千书并行街中。杜千书岿然叹道:“边地多好男儿,固知矣。平州男儿之刚烈,犹未料及!”
李从璟颔首无言,他脑海中又浮现出方才军营所见。
他今日至军营,所为不过劝未被甄选入伍者归家,然当其置身人群中,被千百青壮儿郎包围时,却深为对方所感动。
这些热血儿郎在他面前,说得最多的,不过两句话。
“技不如人,可以练之,身强力壮不如人,可以为辅兵,然我等一片赤诚之心,别处难求!随将军护边击贼,此我等毕生之愿也,将军何忍负之!”
“卫平州、越长城、复营州、入草原,此将军之言,意欲与我等共勉!平州数十年为契丹侵扰,乡亲死伤无数,又为卢贼占据五载,使民十室九空,儿无葬父资,母无育女粮,我等何其不幸也,亦何其激愤!契丹者,国仇,国仇当人人可报也。今将军至平州,愿领我等护地击贼,乃我等毕生之幸,祖孙三代人之所盼,将军何忍分而视之,令我等寒心?”
杜千书复叹息道:“军帅,其情如此,如之奈何?”
李从璟从沉思中抬起头来,问杜千书:“千书,你且直言,仅凭百战、卢龙两军,三万将士,能抵抗、战胜契丹数十万大军否?”
杜千书苦笑,直言道:“各地边军都算在一处,幽云唐军不过五万,且近半分卫各地,契丹若不大举南侵,我等但可谋之,若其一力破百巧,我等如何区处?千书不知也!”
“五万军,确实太少了些。”李从璟沉声道。
“然则朝廷不多给兵甲粮饷,以幽云现有之微薄物力,又有契丹屡坏耕地,夺我财货,要养出更多将士,实在无能为力!”杜千书的眉头完全拧在一处,如一个疙瘩。
李从璟顿了顿,忽然道:“我有一法,可解此难!”
第230章 十年国辱自今雪,永无休止的战争(十二)
边地儿郎护境击贼之心激烈,民心、军心可用,于镇边将军而言,这本是天大好事。然眼下李从璟无钱无粮,要豢养、训练将士就无从下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要拒契丹、击契丹,仅靠边军现有力量远远不够,因是又必须扩充边地武装力量。事情摆在眼前,如一死局,看似已无法可解。
李从璟言道:“我有一法,或可解此难!”这让杜千书分外惊异,他立即急切的问:“军帅有何策?”
离开军营,两人并未返回官衙,而是去了城门,巡视城墙修缮情况。经过大半月军民齐心协力,城墙大致已经修缮完毕,破损女墙已为新墙所替代,垒上去不久的砖石颜色鲜艳,与旧城墙色差明显,虽如此,已融为一体,坚固非常。城墙内外的防御器械如狼牙拍、叉杆等物亦在赶制,不日便可恢复到当日规模。只是损坏床弩要修葺却是麻烦一些,其工艺复杂,材质亦非处处皆有,尚需时日,好在床弩损失不大。
李从璟和杜千书在一众官吏、护卫的跟随下,立于北门城楼前,纵目远眺。日在高天,正是午时,如今已至深秋时节,阳光早不复炽烈,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舒适而惬意。城墙外,远近草木多已枯黄,自城门延伸出去的官道两侧,落叶缤纷,随习风漫卷轻扬,近旁农田中,正有民夫在忙于侍弄庄稼,不时直起身擦汗,脸上似有愁容。远山灰黄一片,山石耸立,偶有人家,显得孤零萧索。
李从璟解决边地军力不足的方法只十二个字:练民为军,平日耕地,战时作战。
他道:“以儿郎皆为兵,则不寒一人保家卫国之心,以民为军,则无需军中耗费粮草;平日耕作,闲时操练,则不损农时,不害收成,又能成战力;若遇小战,边军自可应付,若逢大战,则遴选各地精壮儿郎,随军征战,亦足以建功!有此三者,边地十万青年十万军,或可让契丹不敢南下而牧马。”
杜千书眼前一亮,对李从璟能拿出如此办法深表敬佩,随即又沉吟道:“练民为军,此固边地百姓所愿,然需得军中出教头、兵甲,平州五郡,幽云十六州,青壮男子何止十万,要行此举,不知要陡增兵甲几何;若遇大战,动辄十万人交锋,千万人伤亡,粮草、兵甲所损不知几何,医药所耗几何,阵亡、伤残儿郎抚恤又不知几何……”
杜千书的担忧很有道理,李从璟点头道:“此种种消耗,凡战争皆不可免也,以一地战一国,固非易事。然则幽云等地虽大多地贫,亦非无良田,虽物资匮乏,亦非无铜铁矿藏、渔盐之利,幽云边地固然战事频繁,亦不乏安宁之地可通商贸,若能使边地民皆有为,田皆有耕,潜力皆得发掘,不出三载,幽云必易其景!与契丹战,非三五年可尽全功,如我等前有将士力战,保边地无贼,后有官吏、百姓耕地蓄资,且不言北上灭贼,保边地无虞,大有可为!”
怔了怔,杜千书深为李从璟这番话所折服,言中所露决心和远见让人闻之意动,他本见识非常之辈,固知要成此事千难万难。但若事不难,焉有他杜千书放开手脚,大展宏图之机?易事人皆能为,贤不肖无异,然大艰难大作为之事,非有不世之才兼有坚韧不拔之志者不能为之,于此,贤、不肖始不同!
而这,正是杜千书所求。他少时寒窗苦读十多载,面对惶惶乱世,沉浸经世之学,后又孤身入契丹,千难万险前途犹未可知,而一往无前,此岂是胸无大志之人所能为?他向李从璟表达决心,“军帅此举,若能成功,定叫幽云换天,千书必随之,为军帅鞍前马后!”
见杜千书明表志向,李从璟笑道:“有司马竭力相助,此事已成三分。”
两人议定此事,开始详谈“十二字方针”如何施行,正紧锣密鼓,忽听身后传来一言。
“此府兵制耳!”
李从璟和杜千书双双回头,就见身后有一人正为众人环视。此人着深青色官袍,不惑之年上下,身材高大,蓄须,虽为众人瞩目,而意态从容,双目清明,见李从璟和杜千书看过来,他拱手行礼,“下官方闻军帅、司马练兵之事,几近府兵制,固有此言。”
府兵制具体内容如何,李从璟不甚清楚,纲目却是知道的,他也知他“十二字方针”与府兵制大同小异,此时见对方说明,遂问:“先生既知此为府兵制,应晓府兵制当世已无存,而本帅欲用府兵制于边地,先生何以教我?”
那人闻言,不假思索道:“府兵制之亡,但因均田制之毁,军帅欲用府兵制,当重分田地,使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