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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黑带着李绍城驰入营州城门时,李从璟带领百骑近卫,作为援引,正在为撤入土城、营州城的唐军断后。契丹方渡河,没有战马,将士皆步战,李从璟身旁这百骑近卫又皆君子都、军情处精锐,人人弓马娴熟,技艺非凡,在其带领下,于契丹先头大队前来回冲杀,无人能挡,人数虽少,起到的作用却不小,杀得契丹前军锐气挫了大半。
两三千唐军得以分成两部,陆续退入土城、营州城中。
耶律敌刺在亲卫拥簇下,站上白狼水河堤,睥睨远望,视野中唐军大举溃退,此情此景让他不禁洋洋得意,笑对左右言:“都言李从璟能征善战,百战军骁勇,自建军以来横扫中原,未尝一败,便是连王彦章这般当世名将,与之对阵也只能饮恨,本以为此战会格外艰难,如今观之,不过尔尔。本帅反手之间,百战军已溃矣!”
他这话说得极为自得,左右自然是一片奉承之声。如今他确实站在原本属于唐军的防线上,说这番话确有底气。只不过“本以为此战会格外艰难”“反手之间,百战军已溃”之类的话,却忽略了他这几日来战斗的艰辛,以及契丹大军所遭受的损失。
一片阿谀声中,耶律敌刺志得意满,再看营州城,只觉得旦夕可下,不由得生出一股豪情。
这时,耶律敌刺的目光触及到契丹军前那来回奔驰、纵横杀戮的百骑,但见对方所到之处,如飓风过岗,百草低头,契丹将士竟然不能抵挡,兀一接触便是成片死伤,顿时一愣,随即又是一窘。指着那百骑,耶律敌刺恼羞成怒道:“此乃何人?竟然如此狂妄!来人,给本帅拿下他们,乱刀碎之!”
左右皆应诺。但耶律敌刺等了半晌,却没见人行动,转顾前后,愈发有怒气,正欲发作,一名亲信低着头,唯唯诺诺道:“大帅,彼者皆骑兵,我等战马尚未过河,无法追之……”
耶律敌刺嘴上胡子抖了抖,脸色数变。
这时,有将领低声惊呼道:“为首那人,不就是唐军主帅李从璟么!”
耶律敌刺怔了怔,看向前方的眼神充满愕然。随即大怒,抽刀举起,红着脸喝道:“进攻,攻城,给本帅夺下营州!”
断后这种事,李从璟不是第一回为之,之所以如此,固然是因其身为主帅,当有为帅者的担当,其次也是施恩于麾下将士,获得他们的忠心。作为撤离大军的尾巴退入城中时,先入城的将士,已抵达城头各处,在将校的指挥下,进入了防御岗位。
河岸防线宽广而复杂,防御起来颇为吃力,城池则不同,能最大限度发挥防守方的优势。唐军退入土城、营州城中,如同进入堡垒,迎战自保的能力都提升了不少。唐军撤离河岸防线时,强弓劲弩自然悉数带走,仓促间带不走的投石机,则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这也是未免其落入契丹手中,让契丹军用来反攻城池。
“传令各部,坚守城池!另令李正,守好土城,坚守不出!”入城后,李从璟就没再回军府,直接走上城墙,下完令,又问呆在城中的第五,“李彦超、郭威到了何处了?”
“尚有二三十里!”第五姑娘向李从璟汇报了东征大军的最新情况。
李从璟点头,道:“契丹大军很可能一鼓作气,攻打城池,我等务必坚守,待东征大军回援,则契丹大军攻势自破!”
众将应诺,自去准备。
李从璟所料不差,唐军虽已周全退入土城、营州城,然而契丹大军在城外集结完毕,摆好阵型,将攻城器械从河对岸运过来之后,便发动步军展开了攻城战。
只不过两万人悉数渡过白狼水,又要运输攻城器械,作攻城准备,这本就是一项费时的工程。契丹军没有能咬住唐军尾巴,尾随撤退唐军攻进营州城,就已丧失了大好战机。待契丹军准备周全,天色已入夜良久了。不过契丹军刚破白狼水防线,士气正盛,耶律敌刺克城心切,因是虽是夜晚,契丹军攻势依然凶猛。
李从璟披甲带刀,在城头来回巡视,指挥唐军迎敌。
城外契丹军士密密麻麻,犹如蚂蚁一般,抬着云梯等物,从广阔的地平线上涌向城墙,场面壮观而震撼,喊杀声震耳欲聋。
然则李从璟既然能经营白狼水防线,城防就更会做大量布置,护城河被加宽、加深了些不说,在护城河内侧,垒砌起大片羊墙,地面上也洒满了铁蒺藜,竖起了不少尖木桩。契丹军要想攻城,在接城前,首先花费大量精力去填沟,清除木桩、铁蒺藜,这时候城墙上的唐军自然不会闲着,会用弓箭、床弩好生招待他们。
因战前李从璟就已将营州附近百姓尽数迁入城中,城外已杳无人烟,契丹军攻城时,无法驱赶百姓来填沟、清除障碍,就得派遣正规军来做这些工作,消耗的都是真实战力。与中原军队相比,草原军队攻城本事本就弱些,李从璟又精心布置,虽人少,契丹军想要攻上城头,却也非是一件易事。
李从璟甚至有闲心在城楼召集几位将领,吃了一顿大餐。
从城墙、城外望去,城楼中灯火通明,置身其中的数人影影绰绰,开怀大吃的动作很明显,不时传出几声大笑,竟是分外惬意。城头的唐军军士看了,见自家主帅和将军们如此不将契丹蛮贼放在心上,虽之前因为敌我悬殊、契丹攻势凶猛而心存忧虑,此时也是信心倍增,心想主帅和将军们定是有破敌之策的,此番定能守住城池,战胜契丹蛮贼。
城外攻城的契丹大军见此情景,脑筋直的,气愤、恼怒,恨不得冲上去撕了李从璟等人,将领和心思聪慧些的军士,见对方明明已被围困万千重,而能岿然不动,必是有所依仗,不由得疑神疑鬼起来,无法再肆无忌惮的攻城。
耶律敌刺被部下告知这一情况时,跑到城下来看,见到的是枪林弹雨中,城楼灯火中有数人正在开怀畅饮,姿态肆意,仿佛不是身处战场,而是置身青山绿水间,不由得气得牙痒痒,除却大骂李从璟目中无人外,也有些心惊。
耶律敌刺之所以心惊,不为其他,只因耶律鲁多失去了音讯。
依照事先谋划,耶律鲁多先前就该与耶律敌刺一道,对唐军实施“两面夹击”,但不仅这一幕没有出现,眼下耶律鲁多连踪影都无,这让耶律敌刺如何能不担忧、心惊?
和众将吃完饭,李从璟又出现在城头,坐镇指挥,一派胸有成竹之色,神态轻松。
城外,契丹大军攻势持续不停,但战事进行至此,其前锋还未能触及到城墙,仍在羊墙周围打转,很是辛苦。营州城外的羊墙高三四尺,长短不一,或者丈许,或者三五丈,以至十多丈的都有,排列也无规则,错落有致,前后常重层,目的就是阻隔、分割攻城军队,让其云梯无法安稳抵达城墙下。阻碍、迟滞了攻城军队的步伐,守城方的弓箭,就能对其造成更多更大的杀伤。
若是条件允许,羊墙能连成一条线,形成“外城墙”,但李从璟虽有时间布置战场,却无法做到如此程度。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让契丹军吃够苦头。
如此,李从璟在城墙上,依旧稳如泰山。
子时刚过,营州城东方的大道上,自原野出现一条由火把汇集而成的火龙。
却是唐军东征军队班师回城了!
契丹军队看到诡异出现的火龙,因视线不清,形势不明,耶律敌刺没有让契丹军轻举妄动。但契丹军不动,不代表李彦超、郭威不会动,他们以君子都打头阵,向契丹军队发动了进攻。
李彦超、郭威所部虽征战奔波一日,但因击耶律鲁多获得大胜,部卒正士气高昂,加之归城心切,又有李彦超、郭威严令,是以进攻非常强势。先前李从璟城楼“夜宴”的场景已在契丹军中传开,契丹军将领素知李从璟狡诈,本就疑心,现果见有奇兵来袭,又不知对方虚实,哪里敢死战,接阵不久就开始后退。
第243章 北境边城战事烈,庙堂云谲天下变(七)
契丹军在慌乱之中后退,原本紧合的军阵随即出现缝隙,李彦超、郭威等抓住时机,令唐军挥师急进。契丹军抵挡不住,被唐军突破防线,从军阵中堂而皇之杀过去,入了营州城。
李彦超、郭威等入城之际,李从璟已经从城头赶过来,他走下甬道,正好碰到上来交令的两将。两将皆神色振奋,见面就拜,“见过军帅!”
李从璟哈哈一笑,“恭贺两位将军,为我阻击耶律鲁多万骑大胜而归,赖两位将军之勇,营州之困已解其半矣!”
李彦超、郭威俱道:“击破耶律鲁多,全赖军帅妙计,末将不敢居功!有军帅运筹帷幄,我等要解营州之困,实易事耳!”他二人这番话说得真切,也是他们心中的真实想法,尤其是李彦超,经此胜,对李从璟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日孙二牛以性命换回耶律鲁多率领万骑,绕道侧后进击的消息,卢龙军诸将皆以为大军已入困局,只能南撤以图自保。在这种情况下,是李从璟力排众议,坚定诸将抗敌决心,又拿出了解围之策。李彦超初闻李从璟阻击耶律鲁多之计时,便惊叹不小,呼之绝妙之策,认为大有可为。
此番与百战军主力东征,依照李从璟的布置,先是示敌以弱,佯作溃退,而后一路抛散财货,诱使契丹大军争抢,在其阵型大乱之际,伏兵尽出,果真大胜耶律鲁多。论功劳和行为含金量,谋划布置的李从璟,要比冲阵厮杀的李彦超等人高得多。
李从璟将李彦超神色收在眼底,见对方诚心拜服,心中大是欣慰。李彦超是卢龙军有数的大将,因久在边境,常与契丹作战,难免自持身份,心生傲气,不仅他是如此,卢龙军上下亦如此。
李从璟北上之后,先是里应外合让君子都在葫芦口夜袭耶律德光,随即奔走草原如闲庭漫步,后又克平州、复营州,如今更是依靠谋略和胆气取得击耶律鲁多大捷,将唐军从困境中救出,凡此种种,仅军功就足够震撼人心,更不必说在平州种种举措,为他赢得民心、军心,被称之为“幽云之福”了。
眼下李彦超都已诚心拜服,遑论卢龙军普通将士。李从璟充任幽云防御使,要接替李存审坐镇幽州、统领卢龙军,困难重重,对外有契丹这个劲敌,对内也要收服桀骜不驯的军心、散乱的民心。如今看来,此两者都已取得突破性进展,尤其是对内乃是对外之基石,李从璟得到李彦超等将的“归心”,内部稳固了,日后对外便纵有千难万难,他又何惧之有?
李从璟欣慰异常,免不了拉着李彦超,一阵勉励,“将军乃边军柱石,有将军冲杀在前,本帅之策方能凑效,边地赖将军和全军将士而安!”他欣慰,被他拉着的李彦超何尝不欣慰?
望着灯火下这张年轻的面孔,听着对方的鼓气之言,感受着身周金戈铁马的气息,李彦超心中感慨万千。
自家父亲身体如何,身为人子,又久在李存审身边,李彦超再清楚不过。然而,他本身资历不足,尚不能独领一镇,何况是幽云这样的边境重地?在这种情况下,李彦超也知道李存审被人接替,由他人来统领卢龙军是必然,如此一来,来统领卢龙军的是什么样的人就值得关注了。
卢龙军军镇在幽州,戍卫大唐北部边境,是幽云最重要的军事重地,如今契丹雄踞北方,时常入侵,且耶律阿保机素有饮马黄河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