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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张一楼面容肃穆,颔首间已有所悟,他接话道:“所以老师先前让我取得李从璟信任,力求入职机要,便是要学生深入其内部,掌握其诸事情况。而一旦李从璟有因一时之利,而害长久之利之举动时,则学生便站出来反戈一击,或者说联合幽州本地官吏势力,掣肘、约束其行为,以保护幽州长久之利!”
“正是如此。”费高章道,“领政者要治理一地,无论其是否带了心腹亲信来,都必须要依仗本地官吏,分一部分权力给本地官吏,否则其政令,无法顺利下达施行。这便是本地官吏的可乘之机,你也正是借此而入职枢要的。”
张一楼轻轻一叹,看着他面前的老师,“学生之困惑处,便在于此。”
费高章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这样的神色在他脸上很少见,他道:“你的确该有困惑。毕竟,李从璟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些。”
“的确如此。”张一楼感慨道,“他到幽州后所行之事,的确与常人不同。”
费高章眼中露出追忆之色,“初时李从璟重新算民,摆明了不信任我等之前算民之结果,让我等幽州官吏面上无光,其后又行精兵汰军之事,那些被他赶出军营的本地将校,可是多有不满。又因地方官员盘踞一方,势力难免联合,利益难免纠葛在一处,他此举便再次伤了卢龙本地势力之利益。经此两事,幽州本地官吏,对其已是大为不满,奈何他先克平州,又屡败契丹,携大胜之威,一时无人敢有所反对。”
“但一时虽没有作为,矛盾却没有消失,沉淀累积的久了,自然会爆发。”张一楼道。
“其后屯田,竟没有收缴大户之地,而是修缮荒废田地,甚至是垦荒来造耕地,即便是有占用大户之田,其补偿措施,也说得过去。这件事,便没有为人所诟病。”费高章道,“其后李从璟又兴渔盐工矿,办商路,更是让本地势力参与其中,分利于民。我幽州本地官吏、大户,由是从李从璟手中获利。”
张一楼接着道:“更让人难以言说的是,李从璟屯田有成,在渔盐、工矿之利收获颇多的情况下,于入冬之后,他大散钱财,笼络人心。其中最为关键者,莫过于他提高军中将士之俸禄了,此举,让卢龙六万边军,一扫先前裁军之怨,尽皆归心。”
费高章喟然一叹,放下递到嘴边的茶碗,站起身,走到窗前,负手看向窗外,院中树木光秃,无叶剩枝,远天灰白,不辨其他颜色。过了半晌,费高章道:“李从璟会生财,更会散财。钱财之物,所用在何?昨日宴席上,李从璟言,钱财就是拿来用的。他的确是如此为之的,这句话,没人比他做得更好。幽州这桌菜,他吃得很多,但吃相不难看,所以众人都能接受。”
“当下幽州这张桌子上的菜,本就是李从璟做出来的,他要吃,谁还能说他的不是?”张一楼苦笑道:“况且,他还分了羹给众人。老师,既然如此,那你之前让学生取得李从璟信任,以入职中枢,‘以图将来’,这个‘将来’,还要图否?”
费高章突然转身,坚定道:“图,当然要图!”
张一楼愕然。
费高章回到矮榻上坐下,理好衣袍,道:“只不过这个‘图谋’,却不是要限制、约束、掣肘李从璟,与李从璟作对。”
“老师的意思是,相助李从璟?”张一楼神色一振,问道。
费高章肃然点头,忽而一叹,语重心长地说道:“一楼,领政者品性如何,我等无法选择。与领政者相斗,那是因为利益驱使,迫不得已。说到底,相斗不过是两伤之举。今既有如此领政者,不因一己一时之利,而损害幽州长远之利,难道不是很难得吗?屯田兴农事,开渔盐之利兴工、商,难道不是我等所谋之长远利益吗?既有如此领政者,愿真心为幽州之利而殚尽竭虑,作为本地官吏,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全力相助?”
末了,费高章总结道:“今幽州官吏、势力依附,边军将士归心,便是从个人荣辱而言,相助李从璟,也才是明智之举!”
张一楼凛然称是。
看着面前的得意门生,张一楼眼中的喜色没有瞒过费高章,他知道张一楼早也看透了其中利害,有了打算,今日来他府上,名义上是说求其解惑,实际上,难道不是欲求他这个老师的首肯,让他能够心安理得投向李从璟?
费高章捻须笑道:“一楼,你是为师生平最得意的门生,继承了为师所有绝学,来日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要遇到明主,实在是轻而易举之事。你的天地,本就不局限于这幽州一隅之地,现在有机会走出去,不要有什么顾忌,只管去做便是!”
张一楼这才惊觉,他今日明求解惑、实求师命的意图,已经被费高章洞若观火,听了费高章这话,感受到费高章话中真切而浓郁的关切、期许之意,张一楼心头一热,伏地下拜,“多谢老师!”
第345章 谋利有成志士归,去王称帝性未改(下)
费高章摆摆手,示意张一楼起身,提起茶釜,为张一楼将茶碗里的茶斟上,与张一楼各饮一口。饮罢,费高章望着张一楼,道:“你此番既然要投明主,在‘临行之际’,为师有一言相赠。”
“老师请说。”张一楼恭敬道。
费高章放下茶碗,目光越过窗台,投向更远的地方,他道:“先前说到陛下,你且说说,在你心中,陛下是一个怎样的君王。”
张一楼神色一凛,这样的话可是不宣之秘,人臣在背后议论人主,可谓是犯忌讳的举动,费高章此问,可以说是师生密语。张一楼不解其意,但还是中规中规地说道:“陛下雄才大略,可以称之为一代明主。然则……”
“然则如何?”费高章问。
张一楼微微叹息,道:“陛下本有经天纬地之才,受命于危难之际,在河东一片风雨飘摇之时,继位为王,于绝境中逢生,逆流而起,锋芒初露,即让天下英雄侧目,败朱温,挫强敌,保得河东之地不失。此后征战四方,无往不胜,以区区一地战一国,而能日益壮大,使伪梁不能制,最终成就‘时来天地皆同力,举天下英雄莫能与之争’的大势,一举灭梁,创建霸业。陛下还是晋王时,说是天下最有作为的君主,当之无愧。”
“陛下入主中原后呢?”费高章追问。
“陛下入主中原后……所作所为,未免差强人意。”张一楼摇头道,满脸都是惋惜之色。说是“差强人意”,那是含蓄之词。
费高章接着问:“如何差强人意?”
张一楼疑惑的看向费高章,不知对方为何明知故问,转念一想,这必是费高章往下还有话要说,便顺着对方的问题答道:“以我大唐灭梁之势,若是励精图治,本可顺势取天下。然而陛下这一两年来,却是纵情享乐,不理朝政,赏恶法善,猜忌功臣,重用前伪梁的小人奸佞,使小人窃据高位,而有功者不能受其固有之荣。大唐入主中原虽只一年余,但君臣颇有离心离德之意。”
听了张一楼这番话,费高章意味莫测道:“你当真如此想?”
张一楼怔了怔,这乃是明眼人一眼都能看出来的东西,不知费高章为何如此问,眼中的疑惑更甚,“老师,此事朝野皆知,难道不是如此么?”
费高章摇摇头,正色道:“一楼,若是你当真如此认为,那你便错了。”
“错了?”张一楼一愣。
费高章肃然点头,那双历经世事沧桑,饱含智慧的双眸愈发明亮,“若说大唐灭梁功臣,有几人能与李从璟相比?若是陛下猜忌功臣,为何独独不猜忌李从璟?要知道,李从璟在幽州这一年多来,所作所为之事,颇多僭越之处,然而朝廷却没有丝毫微词传出,不仅如此,但凡李从璟需要朝廷支持的时候,无论是民力物力还是财力,他都能得到朝廷的支持,这又是为何?”
李从璟在幽州行事,无论是任命大小官员,还是去岁向朝廷要粮种、要农具,朝廷都没有半分阻扰,而且是一路给其方便。之所以会如此,包括张一楼在内,很多人都认为那是有李嗣源、任圜、郭崇韬在朝中之故,因为有他们的支持,所以李从璟做起这事来,才能看似来丝毫不费力气。
张一楼正准备如此回答费高章,但见对方明知故问,悚然一惊,心想:难道真正的根由并非如此?
见张一楼一时没有言语,费高章道:“你也不想想,以如今陛下对朝堂的掌控力,若是陛下不愿意,这些事李从璟能够做成?若无陛下首肯,那些只知道揣测君意,奉承媚上,而又窃据高位的小人,又岂会放过这些机会,不对李从璟发难?但情况并非如此。一楼,李从璟之所以能在幽州成事,追根到底,那是有陛下的支持!”
这话颠覆了张一楼的一贯的认知,将他深深震住,他惊讶道:“老师,难道陛下并没有猜忌功臣?”
“这倒不是。”费高章摇头,“陛下不是不猜忌功臣,是没有猜忌到不分是非的地步。”他目光锐利起来,“卢龙事关北地边境安宁,在阻挡契丹南下这件事上,扮演的是至关重要的角色。在李存审老将军病重不堪留任之时,陛下谁也不用,唯用李从璟,岂是没有理由的?李从璟在独自领军之前,一直是陛下的亲卫,跟随过陛下很长一段时间,为其心腹,陛下对李从璟的了解,想必也极深。也正是因此,陛下才敢将幽州重地,交给李从璟。说到底,这还是陛下对李从璟的信任啊!”
张一楼若有所悟,颔首道:“怪不得,学生听闻,朝中应对契丹之策,本是暂时与其和睦相处,为此,李从璟北上之初更是出使过契丹。但李从璟一到幽州,便擅动刀兵,先是葫芦口袭击契丹军,之后又克复平州,攻占营州,挑起莫大战事。按理说,李从璟此举,已经大大背离了朝中国策,但陛下却从未怪罪李从璟!之前一直以为这是李从璟光复平州、屡败契丹的功绩,冲淡了他的罪责。现在看来,却是陛下根本就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不错!陛下数与契丹交战,岂会不知契丹本性?何况先帝临终时,还曾嘱咐陛下报一箭之仇。”费高章道,“若是一开始陛下就怪罪李从璟,之后李从璟在幽州所为的那些事,也就无法得到朝廷的支持了。”
这番话太惊人了些,其中包含的真相发人深省,张一楼沉默良久,这才叹道:“看来陛下并没有如世人所想,那般猜忌功臣呐!”
“不,陛下猜忌功臣,这件事却是不假!”费高章又摇头,否定了张一楼的结论,“若非猜忌功臣,这一年多来,陛下又岂会行赏恶罚善之事,让小人嚣张朝堂,而功臣寸步难行?”
“这……”张一楼有些糊涂了,“老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见自己的得意门生被自己两句话绕糊涂,费高章呵呵一笑,显得很是高深,他慈祥的看着费高章,道:“世人皆知陛下猜忌功臣,但又有几人知道,陛下为何要猜忌功臣?”
“这……”张一楼不知该如何回答费高章,心中暗忖,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陛下是怕功臣势力太大,尾大不掉,最后篡夺他的帝位!人主不都是这番心思么?
费高章仿佛能看穿张一楼心中所想,他没有再追问,而是缓缓道:“安史之乱后,天下始有节度使,因节度使统领一地军政,遂逐渐成为小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