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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旧梁武将,率先袒露右臂,反抗朝廷。移檄成都,且率军自剑州西还西川的康延孝,如今尚不知晓,他的揭竿而起,掀开了天下反唐的序幕。
汉州位在成都东北,两者相距不过一两百里,前者可称后者的东面门户。
在武连脱离大唐王师的康延孝,竖起反唐大旗,借着蜀人的灭国之恨,在他抵达汉州前,临近各州镇将竟是纷纷响应,很快聚集起五万兵马,一时之间声势大振。
汉州城外,两军对垒,数万兵马往来奔驰,尘土遮天蔽日,将士厮杀征战。
北门城楼,如今已经恢复本名的康延孝披挂整齐,正凝神注目城外战场,神色肃穆。在他身旁,立着一名甲胄浴血的青壮将领,看那模样,应该是刚从战场上撤下来。
“李绍宏这孙子真他娘的是属狗的,一路从剑州追赶到这里,还这么有精神头,老子又没骨头给他吃,他蹦跶这么欢快作甚,他娘的,咬死老子了!”青壮将领便是对康延孝有“从龙之功”的部将焦武,他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狠狠啐了一口。
城外阵战未歇,两军将士你来我往,场面虽然很是胶着,但是久经沙场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场兵力相差较大的对战,一时半会儿根本就分不出胜负。一路从剑州追击至此的李绍宏,率领的兵马只不过康延孝兵力一半,但康延孝聚拢的那些兵马,半为战力寻常的蜀兵,半为路途中裹挟的青壮,能称得上精锐的,还是他从武连带走的那部分唐军。
在此之前,康延孝就跟李绍宏有过节,此时他睥睨着城下,冷冷道:“李绍宏此人,之前仗着郭崇韬宠信,就一直不将本帅看在眼里,这回奉李继岌那雏儿的命令,追击我等,自然跟看见骨头的疯狗没有区别。”说到这,冷笑一声,“但他想从本帅这里讨走一份军功,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想要啃本帅这块硬骨头,也不怕崩坏了他的牙!”
康延孝这番话说得硬气,实则从他移檄成都,如今只在汉州,就被李绍宏咬住,不得不放弃接下来短短一两百里的距离,被迫在这里与李绍宏大战,就已经很能说明一些问题。
焦武红着眼盯着战场,咬牙道:“军帅,顶多三日,末将必为军帅破此小贼!”
伸手抚过冰冷女墙,康延孝一手搭在刀柄上,目光森冷,不过他到底不是浅薄之辈,缓缓道:“唐军战力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不必多言。李绍宏也算得上一员猛将,如若不然,我等也不必在此与之决战。就凭蜀地这些兵卒和民夫,别说兵力双倍于李绍宏,便是三倍,要败之也是天方夜谭。”顿了顿,继续道:“年前伐蜀时,本帅身为先锋,攻城拔寨,如入无人之境,蜀兵何曾能够抵挡半分?”
话至于此,终究是有些不忿如此长他人志气,接着冷笑道:“然而眼下的唐军,哪里还有当初伐蜀时的一半锐气?李存勖不仅猜忌大臣,也不信任将士,这些年来对将士薄义寡恩,且不说入主中原后,钱财都拿去宠信了后宫那位妖后,这回伐蜀功成,全军上下,得到应有封赏者有几人?反倒是那不曾参与伐蜀之战的孟知祥,在战事停歇后跑到成都,莫名其妙任了西川节度使,如此做派,怎能不让将士心寒?而郭崇韬、李令德相继身死,更是雪上加霜,让原本就颇有怨气的三军将士,更加愤恨不已,而军中大将,更是莫不人人自危。在这种情况下,又有几人愿意再全心全意为他李存勖卖命?那李继岌,伐蜀以来,尸位素餐而已,并无寸功,又如何能让将士甘愿顺服?唐军士气低迷,这场战争再打下去,李绍宏必败无疑!”
虽说康延孝这番话带有一些主观色彩,但所论诸事,跟事实相差并不大,焦武听了之后,打心眼里信服,斗志隐隐又涨了几分。
“眼下我军与李绍宏交战,只要不出差错,胜出不难,唯一可能存在的变数,便是那偷偷摸摸跑到成都,任了西川节度使的孟知祥。”康延孝继续说道,提起孟知祥,康延孝凭空又生出一股怒气,这份怒意甚至要比对李绍宏的不满更重。作为前番伐蜀战功最卓著的大将,康延孝一直视西川节度使为囊中之物,现在被一个没有半分功劳的局外人窃取战果,康延孝的怒火,自然而然烧到了孟知祥身上。
“孟知祥……”康延孝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闭眼长长呼了口气,看他那模样,应该是在心里问候了孟知祥祖宗无数遍。
焦武很是照顾康延孝的心情,撇嘴道:“孟知祥,一介书生,不过仗着是李克用的女婿,这才平步青云,本不足为虑。他之所以能出任西川节度使,也只不过当年郭崇韬担任中门使之时,是受其推荐,这回郭崇韬投桃报李而已。”
康延孝点点头,默然片刻,半晌才道:“成都毕竟在我腹背,万全之见,不能不防,分三千兵马,盯着成都方向。”
焦武应诺,领命而去。
城楼上只剩下康延孝一人,亲卫都远在数步开外,他扶墙而望,看着城外烟尘滚滚的战场,耳边充斥着喊杀声与战斗声,目光逐渐变得镇定,继而又变得炙热,透过重重军阵,他仿佛看到了不久就会到来的胜利。
此战若胜,将再无人能阻其节度两川。
两川之地,富饶之乡,尤其是成都,百年前便有“扬一益二”之说,当为霸业之基。至不济,也能割据一方,成就一方诸侯。
这世道上的东西,终究是要去争的,不争便什么都不会有,争了便一切都有可能。若是好男儿,就连这天下,也未必不能争上一争。
康延孝轻笑一声,“西川节度使,既然你不愿给,那我便自己来拿好了。但当我自己来拿的时候,可就不只是西川这么简单了!”
……
连接西川腹地成都与汉州的官道上,一支不到五千人的军队正在急行军。
领军将领,是位虽然全身披挂,仍然有些书卷气的老者,约莫五十来岁的年纪,容光满面,显得精神焕发,有些浑圆的脸庞让他看起来颇为和蔼,只有一双微微眯起的眸子,偶尔闪过的锋利之色,在传达着此人并非看起来那般平常。
这支军队所在的位置,已经距离战争正胶着的汉州不远。临近午时,前方奔回的游骑,向着甲的儒雅老者汇报了汉州军情,以及拦路虎一般盯着官道的三千兵马。
“三千人?”儒雅老者便是焦武口中那不中用的书生,闻言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神色轻松的对左右言道:“老夫听说康延孝手中现有五万兵马,与李绍宏激战正酣,眼下他倒是大方,分出三千人盯着成都,倒是很看得起老夫。”
左右有人怒道:“竖子猖狂,此乃自取其死!军帅,末将请领千骑为先锋,先去破了这三千贼子,为大军开道!”
“不着急,不着急。”孟知祥呵呵笑了两声,捻着颚下胡须道:“康延孝不是个没有本事的,前番伐蜀之战,众多大将中,他功劳最大,一路攻城拔寨,莫说一败,便是连能稍阻他兵锋的人都没有,这可不是寻常将领能够做到的,不能轻敌。”
左右将领中有人不忿,然而面对这样一位几无什么杀伐之气的老者,在孟知祥这番话说出口之后,却无人再敢赘言。
孟知祥抬头看向前方,气态中有着历经岁月沉淀和丰富经历形成的淡然从容,他语气平常地说道:“传令下去,大军暂歇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全军奔袭,一鼓作气,一战除拦路石,二战破叛军军阵!”
接到这份并没有如何声色俱厉说出的军令,所有将领皆是肃然领命,抱拳应诺。
孟知祥举目望向东边儿,仿佛已经看到城前正有大战的那座城池,他用一种淡淡的语气道:“康延孝啊康延孝,你的心太大了,也跳得太高,老夫这就来给你压压惊。”
两个时辰后,当驻守在汉州城南的三千兵马,见到出现在视野中的奇兵时,对方已经展开冲锋。
是日,孟知祥率领成都唐军,一战而破三千叛军,再一战,突入叛军阵中,与李绍宏合力,将叛军杀得大败。
叛军首领康延孝,逃离汉州时,身边只剩十余骑。
……
一夜诚惶诚恐的拼命奔逃,天色再明时,康延孝已经到了绵竹地界。
再度回头张望,视野中已经没有追击的唐军,满头大汗的康延孝稍稍松了口气,此时已不复昨日意气风发之态,取而代之的是彻头彻尾的狼狈模样,看了一眼身边的十余骑,康延孝放缓马速,喘息着对紧紧跟在身侧的焦武道:“歇息片刻。”
“停下,休息。”焦武抬起手,招呼身旁的这些残兵败将。
众人下了马,焦武先行一步,将康延孝从马背上扶下来,寻了一处空地,在一棵大树前坐下,又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康延孝。
在康延孝喝水换气的当口,焦武不无忧虑地问道:“军帅,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往何处去?”
康延孝放下水囊,大大呼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效节指挥使赵在礼与本帅有旧,我等可先去投他。”
焦武点点头,没说什么话。
众人歇息片刻,正待再启程时,忽闻四周雷声滚动,在康延孝大惊失色之际,一支唐骑出现在视野,向众人围了上来。那领头的,不是别人,竟然是一身儒雅书生气的孟知祥。
远远望见孟知祥,康延孝一惊而起,但仅是片刻,这位敢于率军反唐,进军成都,意欲割据一方图谋大业的骁将,惊慌的神色就转为狰狞,双眸更是一片猩红,眼珠子如同要爆出来一般。他一把拔出横刀,翻身上马,低吼着招呼自己身旁的一群丧家之犬,“孟知祥就在前面,随本帅冲过去,将其斩杀,我等便能夺其军,杀回成都!”
双脚狠夹马肚,康延孝就要冲出之际,凭借戎马半身历练出来的敏锐嗅觉,他察觉到背后骤起一阵寒风。千钧一发之际,康延孝拼命侧转身子,然而一切已晚,背后偷袭之人,还是一刀狠狠砍在他后背,将他斩落马下。
摔倒在冰冷的地面,康延孝喷出一股鲜血,头晕眼花的他回头怒视身前的人,咆哮道:“焦武,尔敢!”
马背上的焦武俯视着康延孝,眼神冰冷得没有半分感情色彩,“本以为拥护你自立,可以谋得一份富贵,却不曾想你原来是如此不中用,竟然还未成势,就沦落成了丧家之犬。去投靠那远在千里之外的效节军?开什么玩笑!既然跟着你没了希望,那就怪不得我,你也别瞪我,谁让你时运不济呢?”
异变突起之际,孟知祥已经到了跟前。焦武丢了横刀,滚落马鞍,向前一步跪拜,“孟将军,罪将已将叛贼擒拿,悉听将军发落!”
这份来得太快的变化,让剩下的十数叛贼余孽一时不知所措。孟知祥勒住战马,玩味的看了焦武一眼,似笑非笑点了点头,从马背上下来,走到康延孝面前蹲下,看着这位已经动弹不得的叛贼,摇头而叹,“早知如今,何必当初。身为灭蜀大功臣,归朝后自有荣华富贵,为何偏偏要做乱臣贼子,自寻死路?”
后背的伤太重了些,焦武那一刀狠得紧,已将康延孝脊椎斩断,他趴在地上,跟一条狗没什么分别,然而哪怕是一条将死的狗,他仍然是骄傲的昂起下颚,“孟知祥,不用你在这里猫哭耗子,若非时运不济,焉有尔等竖子逞强之机?”
孟知祥毫不掩饰眼中的怜悯之态,依旧是摇了摇头,“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