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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鲁奇,或许不能称之为名将,但称之为猛将、贤臣,对方却绝对受得起。
此人生于青州,少时为前梁宣武军军校,因与主将不和,转投李存勖。彼时勇悍之将,如单廷珪、元行钦(李绍荣)、王门关、乌德兒等,夏鲁奇都与之交过手,未尝败绩。
其人扬名之战,发生在李存勖与梁将刘鄩的莘县会战中,当时,李存勖孤军深入,中了梁军埋伏,己方不满千骑,而对方万余人,“围庄宗数重”。夏鲁奇时为李存勖近卫将领,在此战中,与敌骁将悍勇激战,“持枪携剑,独卫庄宗,手杀百余人”,威震全军。事后,夏鲁奇“伤痍遍体”,“庄宗尤怜之。”
夏鲁奇不仅征战得力,而且“性忠义,尤通吏道,抚民有术”。天成初,李嗣源诏令夏鲁奇自孟州移镇许田,孟州百姓拦着夏鲁奇不让他走,都请求他留下来,当时情景是“万众遮道”,夏鲁奇走了五天也没走出辖地。最后,还是李嗣源遣了朝中官吏拿着诏令前往,才让夏鲁奇得以成行。
今岁,朝廷在蜀中设镇,作为朝廷遏制两川的桥头堡,节度使责任重大,李嗣源遂点了夏鲁奇的将。虽说朝廷此番任命的官员中,李仁矩、武虔裕都是草包一个,不甚顶用,夏鲁奇却决然是合适人选。
另外,在原本历史上,夏鲁奇还有一桩大功绩,那便是在梁晋争霸后期,活捉了王彦章——只不过因李从璟横空出世,夏鲁奇今世却是与此无缘了——后来,夏鲁奇死,“帝(李嗣源)闻其死也,恸哭之……赠太师、齐国公”,并且罢朝一日。
李仁罕、赵廷隐、张知业观察完城池,回到帅帐,免不得一番细作谋划,分析城防薄弱之处,以作为大军进攻的重点地带。当天,诸人谋划半日,随后,李仁罕传下将令:大军今日休整,明起攻城,不克不休!
西川军在观察遂州,遂州城头上,夏鲁奇也在观察西川军。
还未到知天命的年纪,而今的夏鲁奇正是春秋鼎盛时期,大有可为之际,他披挂严整,带了诸将、幕僚高据城楼,指点城外的西川军,分析敌我情况。
三万西川军围城,仍是围三阙一,除却那有意放开的“生门”兵马不多外,其他三面城墙,将士皆有万人上下,一眼望去不着边际,好似汪洋一般,营地中白色帐篷百千,浑如海中浪花、礁石,分外壮观。
遂州在夏鲁奇的经营下,可称坚城,却不是很大,对守城一方而言,彼众我寡,心理压力可想而知,彼方越是兵势强盛,己方相对便越显得弱小。好似随时会被海浪淹没的小岛,时时岌岌可危,站在孤岛上的人,免不得惴惴不安、心惊胆战。
夏鲁奇面色沉静,点评西川军的扎营之法,“李仁罕声名在外,时人只知其勇,却不曾想,此人亦有统军之才,这营盘章法有度,交错纵横,大小衔接有序,防备严密,却是让人生不起劫营之念。”
旁边有位将领,名康文通者,是夏鲁奇所倚重之人,他道:“末将听闻,昔年李仁罕也曾在宣武军为军校,不知彼时大帅与其是否相识?”
“确有此事,彼时本帅与其交情还算不错。”夏鲁奇承认了与李仁罕相识,又继续道:“同光年间,李继岌奉命班师回朝,而留下李仁罕、赵廷隐、张知业等人,率领诸军坐镇西川,等候孟知祥入镇,其后康延孝反叛,孟知祥之所以能迅速将其击败,所依仗者,便是李仁罕等将与朝廷所留精兵。当其时,李仁罕勇冠三军,始而成名。”
康文通点点头,“原来如此。”
出乎众人预料,夏鲁奇旋即变了脸色,冷笑一声,话锋一转,“不过而今,两川反叛,昔日王师,已成贼寇,当此之际,李仁罕等人不思报效朝廷,反而助纣为虐,甘为孟知祥鹰犬,是自取灭亡也,本帅耻于与其相识!”
说罢,夏鲁奇抽刀展袍,割下一截来,交给身旁亲卫,“遣使出城,送于李仁罕,告诉他,现我为王师,他为叛贼,我秉忠义,他承邪念,彼此如同水火,绝然不能共存!今日,我夏鲁奇与其割袍断义,自此不知有李仁罕,只知有必死之叛国贼!”
此举深表决战不屈之念,奋然激昂,闻者莫不色动,皆深感其大义,相继行礼,“大帅忠肝义胆,耻于与国贼相识,今我等必定死战,不与国贼同生!”
那亲卫手持一截布袍,见此情景,顿感荣耀,不禁战意沸腾,当即领命下城,牵来骏马,竟是不叫帮手,单人独骑,驶出城门,面对无边无际的西川军大营,绝尘而去。
李仁罕正与赵廷隐、张知业等人军议,闻听遂州城有使者来,略感意外,挥手传令,叫那人进帐来。
赵廷隐摸着下巴,“此时夏鲁奇遣使前来,却是为何?”
“无外乎两者,求战或是求和罢了。”张知业不以为意,“求战,则递战术,求和,则递降书。”
李仁罕毕竟与夏鲁奇相识,对其人了解一些,思索着觉得这会这么简单,便又问前来禀报的人,“来使何人?是武将、文官,亦或都有?”
那人道:“来者只一人,看装束,该是寻常士卒。”
“什么?这……”赵廷隐大感惊奇。
张知业当即大怒,喝道:“一人便敢进我军营?!直娘贼,夏鲁奇未免太猖狂,太不将我等放在眼里!”
他骂完,夏鲁奇的近卫随即进帐,张知业正在气头上,又见对方不仅年纪轻轻,而且的确不是将校盔甲,顿时怒气更甚,不等对方说话,当即拍案而起,“夏鲁奇太看不起人!竟用一小卒,来与我等说话,真是岂有此理!来人,给本将拖出去,砍了!”
近卫面不改色,对张知业的话置若罔闻,横眉冷眼,傲立当场,对涌进帐来的甲士,视而不见。
“罢了!”李仁罕摆摆手,制止了暴怒的张知业,很是大度,“即为来使,便代表夏鲁奇,些许身份,不必计较,本将与夏鲁奇有旧,这等小事还不算什么。”
近卫闻言,这才不慌不忙行礼。
夏鲁奇微笑道:“夏兄遣你来此,所为何事也?”
近卫取出那截布袍,伸在胸前,语气平淡,“大帅知将军来,故命在下,以此截布袍予之。”
夏鲁奇皱皱眉头,不解其意,“这是何意?”
近卫抬起头,看向面前的敌军主将,陡然加重了语气,高声道:“大帅言,今我为王师,尔为逆贼,我秉忠义,尔承邪念,与尔相识,实在污我名声。今日,与尔割袍断义,再无瓜葛!自此往后,不知世间有李仁罕,只知有叛国之贼。叛国之贼,我当灭之!”
一番话,掷地有声,话说完,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夏鲁奇既惊且恼,赵廷隐愕然发怔,张知业暴跳如雷,拔刀而起,“你个小贼,不知死活,爷爷先取你狗命!”
“住手!”夏鲁奇骤然站起,深吸了口气,死死盯着那名近卫,半晌方道:“你孤身入营,便不惧刀斧加身?你口出狂言,便不惧身首异处?你当真以为,凭你是来使,本将便不会杀你?!”
在张知业横刀砍在近卫身上之前,赵廷隐拦住了他,面对近到眼前的横刀,近卫只是闭上双眼,却半步不曾后退,闻听李仁罕之言,他挣开双目,凛然不惧道:“将军若要杀在下,轻而易举。不过在下这条小命,自打出城起,就没当还是自己的!遂州有武信军千千万万,少在下一个不少,多在下一个不多,但在下今日死于此,必会留美名,供万人敬仰,何乐而不为!”
李仁罕嘴角抽动半晌,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赵廷隐相劝:“将军……”
摆了摆手,李仁罕压下心头恶气与夏鲁奇给他的恶心,对那近卫道:“小子主意打得不错,本将岂会如你所愿?回去告诉夏鲁奇,等到来日城破,本将必定啖其肉、饮其血!好了,你可以走了!”
近卫抱拳为礼,道一声“告辞”,转身大步离去。
张知业不忿,“竖子猖狂,果真任其来去自如?!一介小小走卒,竟然无此目中无人,老张我咽不下这口气!”
赵廷隐叹息道:“今日若是杀他,固然逞一时之快,然必会激起武信军全军义愤,来日攻城,平添难度,如此行径,智者不为。”
话虽如此说,从赵廷隐的面色上仍可看出,他也是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恶心,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对李仁罕道:“临战之际,夏鲁奇行割袍断义之举,必然激励士气,其人智勇双全,不可小觑。”
李仁罕咬牙切齿,“待到城破,有的是他跪地求饶的时候!”
近卫单骑出城,入敌万军之中,面斥敌方主将,如今又安然归来,遂州城头的武信军见了,无不振臂高呼,为他这番勇气和风采喝彩。
夏鲁奇亦不禁感叹:“何谓汉唐雄风?这便是了!倘使人人如此,何愁我大唐不兴!”亲自下城,迎接壮士归来。
在武信军军中,近卫只不过小小一介队正之职,夏鲁奇为彰显其胆勇,鼓舞全军士气,见面着即破格提拔,任其为都头。自是,近卫始有名声。
这近卫,名为史彦超,演武院第五期毕业生。
第556章 耻与贼相识,不与寇同生(二)
孟知祥计议发兵时,除却主攻遂州,辅攻阆州,更遣有偏师,去往涪州。若说防御剑门的担子在李绍斌身上,只能待其打下阆州,再去往增援,孟知祥插不进去手的话,那么对于涪州的防御任务,孟知祥当仁不让揽在了自己肩上。
孟知祥遣去驻守涪州的将领,名叫潘仁嗣,也是早先郭崇韬伐蜀时,留在蜀中的将领,孟知祥给他兵马五千,日以继夜奔赴合州、渝州、涪州一线,布置防御。
涪州,后世重庆市涪陵区(重庆市区以东),渝州,便是后世重庆市,合州,重庆市合川区(重庆北)。其中,涪州位于涪陵江与大江交汇处;合州位于涪江、嘉陵江、巴水交汇处;三河交而为一,仍称嘉陵江,往南百五十里左右,与大江交汇之处,既是渝州——渝州距离涪州,两百余里。
可见,合、渝、涪三州,渝州为中心,合州是北上枢纽,涪州则是东下据点。
从距离上而言,成都到渝州的路程,几乎是成都到遂州的两倍,是以虽说潘仁嗣行军很快,但在遂州战役打响之时,他尚未到达合州。
遂州战事兀一开始,便极为激烈,围城的西川军中,大部分都是郭崇韬伐蜀时留下的精锐,不仅悍勇敢战一往无前,兼且战力非常,李仁罕又抱定了猛攻的想法,所以声势极大。
遂州夏鲁奇,本就是百战宿将,武信军虽困守孤城,不曾胆怯,敌既来攻,我自迎之,敌攻愈猛,我守愈坚。双方经过半日试探,初战之日的午后,便将战事推入高潮。
这一役,双方投入兵力近四万,即便在战场上直接交锋的没有这个数目,却也绝对不可小觑。一场激战,声振寰宇,交战声,远传数十里,甚至百里距离,都能听闻。如是可以想象,战事何等惨烈。
距离合州还有大半日路程时,潘仁嗣听到了遂州的交战声。
“李将军端得是凶狠,这攻城尚且不及一日,竟已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其欲一战破敌乎?”潘仁嗣身旁,他的副将禁不住微微色变,感叹一声。
与副将不同,潘仁嗣与李仁罕相熟,临行前,对此番东征如何战法,彼此交换过意见,故而,潘仁嗣知晓李仁罕打得什么主意,他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