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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绛自然知道钱元瓘指代的是甚么,面上尽是恼恨之色,半晌长叹一声,苦涩道:“若是吴越王能助我评判,常州……常州可予吴越王代为管辖!”
事到如今,卢绛仍是没有说“献地”而是说“代为管辖”,不仅如此,这话一出口,他又连忙补充道:“等叛乱平定,你我结盟祭天,从此共进同退,互止刀兵,永世盟好,不得违背誓言!”
在钱元瓘看来,卢绛这话,自然防备的是吴越得常州后,继续西进威胁金陵,他心头喜不自禁,面上却是强作真诚道:“你我唇齿相依,早该如此,一旦盟好,自此永世互止刀兵!”
说到这里,钱元瓘还不忘佯作责备道:“若是卢公早作如此决断,何至于让常州刘金有叛乱之机,何至于影响贵国北征?唉!事已至此,毋庸多言,还是速定盟约,早平乱事,以免祸患蔓延!”
卢绛道:“钱公所言甚是!”
当下双方分条列项,白纸黑字,草定章程,就等盟誓。
卢绛走后,钱元瓘与钱铧一面欣赏着盟约草稿,一面相视大笑。
“这卢绛雄辞善辨,固然人杰,但他想以三寸之舌,就定下两地盟约?哼,何其可笑也!如今常州叛乱,真是天助我也!”钱元瓘得意道。
“常州叛乱,的确是天助,那莫离催的紧,我等也该发兵了!”钱铧同样心怀大畅,不过他到底老成,收敛心绪后不禁迟疑道:“这常州叛乱,会不会有诈?”
“当然不会!”钱元瓘信心十足,“若是吴国服软得早,卢绛一开始便留有余地,我还会怀疑吴国使诈。但吴国开始时态度强硬,卢绛方才又言辞切切,断然不会是作假。”
说到这,钱元瓘露出一丝笑意,“大争之世,谁不想趁势而起?聚众自立,这种事本就常有的。再者,那常州刘金,已经给我来了信,要与我联合,这岂能是假?”
“原来如此!”钱铧恍然,“如此说来,此事千真万确!”
……
常州。
常州刺史刘金正在与人议事。
与其议事者,正是蒯鳌。
“蒯公放心,诸番准备都已妥当,只要钱氏发兵来犯,保管叫他有来无回!”刘金向蒯鳌保证道。
蒯鳌沉吟片刻,“给钱元瓘的信,他可有回复?”
刘金点头道:“回信已经到了,此子答应与我结盟,还许诺了我诸多好处!”说到这,刘金冷笑一声,“此人狡猾奸诈,狼子野心,实在是不当人子!”
“这就好,看来钱元瓘的确没有疑心。”蒯鳌寻思着道,“给北贼的信呢?”
“业已送过去了,只是还没有回音。”刘金如是道,半晌见蒯鳌不说话,试探着道:“要说给钱元瓘送信也就行了,为何还要多此一举,与北贼联络?北贼又不可能真的发兵来援。”
蒯鳌摆摆手,“若是常州果真反叛,岂能不借助一切可以借助的力量?北贼虽然不能发兵前来,但也能声援,怎能忽略?再者中原有朝廷,哪怕只是借助中原声势,也足够稳定一些人心。”
刘金细思之下,立即想通,不禁佩服道:“蒯公思虑周密,我不及也!”
蒯鳌不以为意,“钱氏大军就要到了,此为非常之时,当严令各部,不得有丝毫差错,胆敢懈怠者,斩!”
刘金神色一凛,“是!”
……
扬州城外,唐军营地。
大帐中,莫离将手中书信览罢,递给王朴看。
王朴惊疑道:“常州刘金聚众反叛?他请求归顺朝廷,并且请我发兵支援?”
莫离淡淡道:“发兵支援当然不可能,不过声援还是能做到的。”
王朴又将书信递给其他人,思索着道:“当此之际,常州反叛,可谓是天助我也,正好给钱塘发兵西进创造了机会,有常州刘金接应,钱塘进兵也会顺利许多,两者声势相合,必能扰乱金陵以东,届时不说淮南大乱,至少北上之淮南军会军心动乱,便是回救金陵也并非不可能。”
莫离轻摇折扇,嘴角笑意浅淡,并不说话。
王朴熟知其脾性,见他这番模样,哪里还能不知道对方心里又在打鬼主意,遂问道:“军师不以为然?”
“天上会掉馅饼吗?”莫离问王朴。
王朴怔了怔,“军师认为常州叛乱,事出有诈?”
莫离平静道:“军情处有密报,早先淮南遣使钱塘,意欲与吴越王结盟,钱元瓘开出的条件,便是索要常州,但淮南迟疑不决。值此关键时期,常州说叛就叛,岂非太过巧合?”
王朴试探着道:“王师攻打江淮久矣,淮南大势已去,便是有州县反叛淮南,投靠朝廷,也是常事。”
莫离摇摇头,“正因为王师攻打江淮已久,若是淮南州县欲叛,早就叛了,何必等到今日?此番朝廷诏令吴越王出兵,淮南素来与吴越不和,岂能不防?趁火打劫这种事,可是最要命了。眼下江淮战事正紧,他若要防,被动守土为下策,主动进攻为中策,但上策莫过于挖坑让吴越王来跳!”
王朴点点头,觉得有理。
莫离转头问低头修剪指甲的第五姑娘,“常州可有密报?”
第五姑娘抬头道:“没有。”
莫离心头已是了然,“传话给钱元瓘,让他好生提防。”
有书吏领命去布置,对方还未离去,莫离又补充道:“告诉钱元瓘,小心行事,若是兵败常州,损兵折将也就罢了,功劳亦是分毫没有。”
其中深意,无非是说没有功劳就没有继承王位的机会。有这个警钟在,不怕钱元瓘不谨慎行事。
第五姑娘这时候说道:“滁州来报,淮南军在和州集结了数万兵马,正向北行军,有攻打滁州之象。”
莫离点点头,示意了解,却没有给出回应。
王朴接话道:“此番淮南集结骁勇之士十万北上,虽说常州有变,不免分散其一部兵力,但淮南能用于江淮的,少说仍有七八万兵马,如今和州王彦俦与王会进击滁州,而我滁州兵力不多,断然无法抵抗,当此之际,是否从扬州调兵回援?”
莫离面无表情道:“淮南兵马如何调度,我等无从细知,等我从扬州分兵,倘若淮南主力来救援扬州,我等如何区处?”
王朴迟疑道:“但若是不分兵,一旦滁州沦陷,攻打扬州的兵马可就成了无根浮萍。”
攻打扬州的主要是李从珂率领的侍卫亲军主力、孟平率领的百战军主力,以及一部分降卒,总兵力五万左右,余部除却寿春三万藩镇军,其它侍卫亲军及降军,主要是李彦彦超、丁茂、史丛达、李彦卿的部众,共计两万余,把守在江淮东部六州要地,如盛唐、庐州、滁州、六合、瓜洲渡等,兵力分散。
王彦俦与王会北进滁州,只要兵力稍微充足些,凭借滁州及其附近守军,断然是无法抵挡的——大军箭矢、弓弩损耗严重,将士久战已失最初的锋锐,无法复制类似百战军守玄武城那样的战例。
莫离斜坐在坐塌上,轻轻晃动折扇,面色如常,说是八风不动倒是显得轻了,完全就是没事人一般,一句话也不说,一个主意也不拿。
王朴知道莫离在思考,虽然内心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第813章 江淮掩有十四州,南北相争今何姓(四)
和州,乌江。
很少有人知道,乌江指代的并不只是一条江,还有乌江亭。亭,秦朝最小的区域行政单位,乌江亭,就在和州长江北岸十里处,与金陵的直线距离不过六七十里。霸王项羽乌江自刎,不是不肯过那条南北走向的乌江,而是不肯过长江。
现今,乌江是乌江县。
吴国发兵十万渡江,其中一路就在乌江集结,意欲北上攻打滁州。
今日,吴军大将王会与和州刺史王彦俦,在乌江阅兵,随后大军就要开拔。
立城墙而东望,可见浩浩大江,大江上楼船如海市蜃楼。大江之前,城墙之外,是一望无际的吴军骁勇,兵甲鼎盛,抢戟如林。
肃立城楼前的,除却王会与王彦俦,还有一批吴军将领。
其中最耀眼的,是在楚地立下大功的年轻一辈俊彦,曾率军攻打石首、与马怀远鏖战的武昌节度使柴再用之子柴克宏,如今正在谋划大事的常州刺史刘金之子刘仁赡,定远县兵败、清流关自刎的南平王李德诚之子李建勋——此三子,或继承父辈功业,或接过父辈衣钵,虽是年轻翘楚,但时势多变,已经过磨练,成为吴军里新的中流砥柱。
“先锋已经抵达和州边界,尚无北贼来阻,如今只要我大军主力北上,直捣黄龙进逼滁州,迫使北贼自扬州回援,则扬州之围可解。”王会扶墙观望吴军军貌,因见兵马强盛,不禁心怀激荡,踌躇满志。
先前他虽然在舒城被李彦超、丁茂等人击败,五万人只剩了两万人撤离,但到底还是为吴军保存了一口元气,之后与王彦俦合军和州,趁唐军得胜兵骄之际,连续多次进击,颇有胜果,零零总总斩杀唐军过千,徐知诰便许他戴罪立功。
“先前王某只有和州些许镇军,尚能抵挡唐军来犯,与王将军合力后,更是屡有胜绩,如今我等兵强马壮,岂有不尽灭北贼之理?”和州刺史王彦俦生得雄健英武,气质更是刚毅如铁,一番话说出来,如金石穿空,震人耳膜。
王彦俦此人,颇有轶事,不可不说。
此子乃是大唐上蔡人,李嗣源代李存勖时,诸州多乱,王彦俦不仅不忧虑,反而“乐祸思奋”——乐于见到局势大乱并且想要奋发谋事,为了上位,此人是用尽手段,他本是市井游侠儿一类的雄武之徒,颇有依附者,这一日,他召集了六个好友,对他们道:“如今天下有变,能得富贵者,无不是果决之辈。趁乱而起,你我不能落后于人。”
王彦俦本在刺史府谋事,当下与那六人商议:“今夜是我当值,公等带好兵刃前来,我准备好甲胄,在府中接应,到时杀了刺史,便能据有一州。”
六人闻言都很兴奋,到了夜里果然如约而至,正当他们打出暗号与王彦俦接头时,却不料王彦俦已经调集了刺史府的守卫,早早埋伏在四周等候,看得六人前来,王彦俦率众冲出,将那六人“尽捕斩之”。
王彦俦杀了这六人,立即提着他们的头去见刺史,在门外跪拜道:“奸人图谋不轨,幸好某察觉及时,已将其尽数诛杀。不过某担心他们还有同党,还请刺史发出号令,让某去逮捕他们,也好安定人心。”
刺史一听高兴坏了,连忙奔出房门来扶王彦俦,孰料王彦俦此时突然暴起,持刀将行到面前的刺史砍了。
事后,王彦俦将刺史的死嫁祸给那已经死亡的六个人,并且将六人的家人亲族都杀了,而后他占据蔡州,无人不畏惧服从,俨然刺史也!
不过不幸的是,李嗣源洛阳称帝后没多久,就派人来讨伐他,王彦俦自知没法跟李从璟的精兵对抗,不得不带了家眷南逃。到了金陵后,受到徐知诰赏识,先是做了都押衙,而后很快就当到了和州刺史。
王彦俦出任和州刺史时,史说他“有政绩,善抚境内,和遂为富州”。
这样一个人,文武双全,有勇有谋,胆识非凡,也就难怪先前唐军遣偏师来攻时,短期无法攻下了。
王会听罢王彦俦的豪言,爽朗大笑,觉得极对胃口,“公本大才,和州弹丸之地,岂是公长久安身之所?此番攻打滁州,朝廷以公为副,此正公大展拳脚之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