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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绛、蒯鳌离开金陵的当日,韩熙载、马仁裕也渡江到达和州,徐知诰身旁的重要谋士,就只剩下周宗、查文徽等寥寥几人,这些是他自个儿的班底,另外继承自徐温的严可求、骆知详等人,如今则大多是按部就班,谋于本职而已,没有时常参赞机要——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
“楚地可有紧要之事发生?”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徐知诰问坐在堂中左首的周宗。
“两军激战于益阳周边,战局胶着,目前并无大捷。”周宗回道。
徐知诰点头应了一声,忽而陷入沉思。
周宗迟疑半晌,最后还是道:“此番卢、蒯二人北去扬州,也不知多久才能事成。”
徐知诰知道周宗的意思,对方是在担心事情是否能成,他道:“天下大乱以来,但凡领兵之将,莫不骄横自重,野心大的,图谋不轨,野心小的,携众图利,朝廷难制。故而昔年李存勖令郭崇韬领兵伐蜀,军中有皇子李继岌随行,此番北贼入侵江淮、楚地,本也是各有皇子统领全军。李从荣领兵离开洛阳时,李嗣源临行寄语‘让天下人知晓,李氏人人皆贤’,然其真意,果真如此乎?李嗣源是明白人,他当然也担心领兵大将久离中枢,难以掌控,让李从荣统领三军,是不让军权落入外人之手。”
“李从璟留下莫离在江淮统领大局,而自己回到洛阳,将重兵委托于外姓之手,此举何其鄙陋也!同姓姑且不能全然放心,何况外姓?”说到这,徐知诰不由得冷笑一声,“这些年来,北朝平两川、定契丹,侵入江淮后又连战连捷,功勋不可谓不大,然则世间万物,也唯功勋、成就最能迷惑人心,到得此时,李嗣源父子当真以为是自己天命所归了?如此疏于防范外人,就怨不得给我可乘之机。”
周宗深以为然,忽而笑道:“李从璟回洛阳,乃是因为李嗣源得了一场大病,其人回洛阳后不复再至江淮,听闻也是因为李嗣源身体不好。然则此番若是江淮有变,李从璟会否再度到江淮来?”
“不会!”徐知诰笃定道,“李嗣源已经老了,身子又不好,当此之际,李从璟怎敢擅离洛阳?”
“难道李嗣源让李从璟回到江淮,他也不会来?”周宗问。
“当然不会!”徐知诰道,“整座江山与一地战事,孰轻孰重,李从璟焉能分不清楚?大争之世,人心叵测,李嗣源未举事时,也是貌似贤良之辈,然则结果如何?李从璟不敢离开洛阳。”
周宗连连点头,寻思半晌后道:“卢、蒯二人北上行离间计是不假,然则依丞相看,莫离此人会否真的佣兵自重,割据江淮……亦或甚至反攻洛阳?”
徐知诰笑容莫测,没有回答,有些话因为主从有别,他不能跟周宗说,心里道:“大丈夫立于当世,谁愿屈居人下?谁规定了谁必须屈居人下?但凡有才之辈,谁没个野心?他莫离既然有非凡之才,又多有非凡功绩,本身亦非女子,凭甚么一定要做李从璟的影子,岂能当真没个野心?”
第824章 自古君王信过谁,拥重兵几人不叛(二)
扬州,唐营。
大帐中,莫离对着舆图,正和王朴在推演战局,忽闻扬子斥候探报,言说淮南有楼船登岸,并且来人向唐军递交文书,要来劳军,并且拜会莫离。
随同文书而来的,还有淮南劳军的物品清单,王朴拿过来看了,不禁笑道:“黄金五百两、白银两千两、绸缎八百匹、牛二百头、酒一千斛,淮南这手笔可是真不小!”
王朴的开怀没有水分,劳军之物虽然不少,但这并不是王朴兴奋的点,将敌国打到遣使来劳军的地步,就说明大军已经取得非凡胜果,震慑了敌国使得敌国害怕,并且距离大胜已经不远,这才是王朴开心的地方。
莫离面上也掠过一丝笑意,不过一闪而逝,旋即正色问:“淮南使者,可是言明前来请降?”
一般而言,敌国遣使来劳军,大多伴随着请降、和谈之事。
“淮南使者言说,此番前来正是请求议和。”斥候道。
莫离、王朴相视一眼,都露出了笑意。
扬子距离扬州实在不远,当日卢绛、蒯鳌便率领着二百余人的队伍到了唐军营前,事先得到探报的王朴,奉命到辕门前等候,但见淮南使者队伍车马不少,装载了许多货物,为首的两人倒是年纪不大,颇有英姿,正是卢绛、蒯鳌两人。
卢绛、蒯鳌两人到辕门前下马,姿态颇为恭敬的笑迎上来,见着王朴就行礼。王朴笑着与两人见礼过,请两人与使者队伍进入军营,这是唐军的荣耀时刻,王朴自然不会吝啬笑容,“招讨使已在等候,两位请随某来。”
王朴虽然习惯性称呼莫离为军师,实际上,莫离作为三军统帅,正职是招讨使兼行营都统。
卢绛、蒯鳌两人随王朴走进营中,一面与王朴交谈,一面观察唐营,但见营中帐篷举目不尽,巡逻的甲士一片肃然杀气,营中各处秩序井然,不仅严整得很而且干净得很——时下军营大多不干净,直到到了中军营地,卢绛、蒯鳌不禁神色一凛。
先前王朴出营迎接时,莫离已然下令,在营中大陈军备,并且调集骁勇魁梧之士,披挂齐整,从大帐到中军营地辕门,持刀斧侍卫于两侧,卢绛、蒯鳌此时见到的,不仅有望不到尽头的唐军鼎盛劲弩,还得在两侧虎狼之士的凛然目视下,在杀气中一步步走近大帐。
好在卢绛、蒯鳌二人也不是没有见识过兵戈的,虽然震惊于唐军的兵甲军械之盛,但心里也明白这是莫离给的下马威,遂凝神静气目不斜视,并没有出甚么岔子。
进了帐中,但见有数十悍将端坐两侧,甲胄雄武,人皆有龙虎之色,瞋目凝视之下,威严如山压,让人寸步难行。高坐主位的莫离,没了平日里的洒脱不羁举止,露出久经行伍与征战的杀伐之气,又因两旁皆是甲士护卫,平添一股威严,让人难以直视。
这等景象,若是寻常文臣,只怕早已胆战心惊,卢绛、蒯鳌虽然不至于乱了方寸,但心头也是一片凛然。
两人来到帐中,规规矩矩向莫离见礼,并且奉上国书,说明来意。
肃立在侧的侍卫接过文书,递给莫离。莫离不紧不慢的浏览一遍,忽而将文书往帅案上重重一拍,冷笑一声,喝道:“来人,将此等贼子叉出去!”
卢绛、蒯鳌闻言大惊,眼看帐中涌进数名甲士,满脸煞气,不由分说就要架起他们轰走,哪里还能坐得住,蒯鳌大声道:“我等犯了甚么过错,将军竟然如此作派?!”
然而莫离并不理会他们,甲士也没理会他们。
卢绛眼神一闪,心念急转,忽然放声大笑,“素闻北朝秉承大唐正统,乃是礼仪之邦,今日见了将军,才知世人之言不可信!”
莫离轻笑一声,摆了摆手,示意甲士退出大帐,看向卢绛,“你既然知晓我朝乃是天下正统,此番北上请降,焉敢欺我?”
卢绛不解道:“某安敢欺瞒将军?”
“若无欺骗之意,这国书上只言请降,而不称臣,更不言割地,是何用意?”莫离拿起国书丢到帐中,“阁下若无详解,想以虚言敷衍于某,某虽不智,却也容不得尔等在此撒野!”
“非不割地也,江淮东部七州,甚至江淮十四州,如今将军已有大半,将军若是要,我朝不敢忤逆将军,只是我军虽不曾有大胜,十万将士正在江淮征战,亦不曾有大败,我朝与将军议和,此中颇有细节,还待与将军商议。”卢绛一派义正言辞之色,实则言语之中已暗藏杀机,他口口声声“我朝与将军”而不是“我朝与贵国”,就是锋芒暗藏之处——然则对于主将而言,让一国与我一人对等言谈,是何等快意之事,绝大部分将领也不会觉得有问题。
莫离哦了一声,“有何细节,阁下但说无妨。”
卢绛目光闪烁,执礼道:“此为国家机要,事关天下大局,请将军屏退左右,某才敢言之。”
这个要求本身无可厚非,但若是莫离答应了他的请求,事后卢绛再放出风声,言说莫离与吴国有密谋,只怕莫离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就在卢绛等候莫离给出肯定答复的时候,莫离却道:“帐中之人,皆我大唐栋梁,某乃鄙陋之人,阁下的请和之策,某还得与众人商议,此时何必避之?”
说罢,上身微微前倾,“若是阁下果真为议和而来,就不要迟疑,否则必是别有用心,就不要怪某将尔等轰出辕门!”
卢绛心头叫苦,暗道莫离果然名不虚传,思虑竟然这般缜密,不过他也早有准备,此时便道:“若将军退兵,我朝愿献上濠、寿、泗、楚四州,以求两地永世盟好,永止刀兵!”
莫离嗤笑一声,“区区四州之地,就想让我朝退兵?简直痴人说梦!阁下难道不知,江淮十四州,大半已入我手?”
卢绛寸步不让道:“将军虽然攻陷多地,然则我淮南骁勇十万、良将千员、英杰百人……”
“来人!”莫离又要叫人将卢绛、蒯鳌叉出去。
卢绛无奈,只得悻悻道:“那依将军之言,该当如何?”
“淮南去帝号,向大唐称臣,并且割献江北十四州,如此,则我等方能容你渡江之卒南撤。”莫离不容置疑道。
“将军逼迫何其之甚,这岂是和谈之道?”卢绛变色道,“我大吴世居江南,江南子民,莫不俯首效忠……”
“来人!”莫离懒得与他废话。
“……”卢绛只得闭上嘴,面上已然尽是愤恨与受辱之色。
莫离看向卢绛,“答应或者不答应,别无他选。”
卢绛脸色数变,好半晌,长叹一声,“此等大事,非某所能决断,请容某禀报朝廷。”
“来人!”莫离这话一出口,卢绛、蒯鳌简直忍不住要骂娘,不过好在莫离旋即轻轻一笑,“带贵使下去安歇。”
卢绛、蒯鳌带来了劳军之物,而且言明来议和,虽然开出的条件不好,但也答应回报吴国再作商议,这个情况下,莫离是没法拒绝议和的,拒绝了,就是不恤将士征战的劳苦,会引得将士不满,说不得还会被人攻讦为别有用心。
“既是如此,还请将军暂罢江淮战事,予我等商议之机。”卢绛没有立即退出去,这个要求很重要,行反间计总要时间,若是计策还没成功,淮南兵就被击败了,那可就贻笑大方矣。
莫离果断摇头,“江淮者,我朝既然发兵来攻,不得之必不罢战。或者尔等献之,尔等不献之,我等自取之!”
他看向卢绛,“公等要与淮南商讨议和条件,某不阻拦,但若公等妄想以此为缓兵之计,某绝不容许!”
一番话不给任何商量余地,态度强硬,而后不复多言,打开折扇轻轻晃动,示意卢绛、蒯鳌可以离开了。
卢绛、蒯鳌无奈,只得退出大帐,由军士领着去安歇。
……
卢绛、蒯鳌离开后,莫离与王朴、卫道等人坐在一起,商议所谓议和之事。
不时,第五姑娘走进帐来,跟几人说道:“这两人回到军帐后,就立即派了人带着文书离开军营,看样子应该是把军师的议和条件报回去了。不过,这两人似乎并无太多焦急之态。”
“能让钱元瓘、钱铧讨不到半分便宜的人,自然不会是庸碌之辈,不焦急也属正常。”类似的话,莫离先前就已经说过了,此时再度说起,无非是提醒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