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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裹挟九江水师顺江直达金陵,竟然在诸事发动的前两日赶了回来!”
“徐知诰随即采用雷霆手腕,用林仁肇所部接管城防,更遣其部精锐撤换宫廷禁卫,并选甲士一千驻守于丞相府旁,原本宣誓效忠陛下的将领,至此离开了城防、宫禁要地,而丞相府日夜戒备,我等遂不复再有发动大事的机会,陛下与臣等谋划的大事,竟然就此宣告覆灭,实在是可惜可恨!”
杨溥痛苦抬头,却止不住眼泪夺眶,他心头的绞痛只怕也唯有他自己能够体会。原本他已成了傀儡,杨行密打下的大好基业就要拱手让人,而今好不容易有机会一举颠倒乾坤,重掌大吴,成为真正一言九鼎的大吴皇帝,孰料万事俱备,临了东风却偏向了徐知诰那边,使得诸番谋划、期望、心血都付诸东流。
“事已至此,国公有何良策,可以挽狂澜于既倒?”杨溥扭头抹了泪,回首来问杨志业,“国公若能拯救时艰,往后便是大吴第一功臣,朕愿与国公共享大吴江山!”
杨志业又是感动又是激动,连忙伏地而拜,压下心头升腾的与徐知诰一般无二的野心,“臣受先帝与陛下隆恩,尽忠陛下乃是为臣的本分,焉敢有所奢望?请陛下万莫折煞老臣!此番若能诛杀徐贼,老臣便是告老还乡,也足慰平生!”
“国公快快请起!”杨溥连忙扶起杨志业,他心里也担心事成之后杨志业尾大不掉,拥大功而揽权柄,成为第二个徐知诰,见杨志业这般诚恳作派,心里好歹稍微放心一些,“朕得贤臣如国公,纵然大事不成,也无憾了!”
再度坐定之后,杨志业道:“眼下北朝兵马合围金陵,大吴危如累卵,稍有不慎即可能城破国亡,此为大吴未有之大险,陛下不可不察。但换言之,北朝兵马围城,亦不失为陛下的机会!”
杨溥怔了怔,“国公此言何解?”
杨志业尽量平缓语气,却止不住字字杀机,“北朝来攻,出兵的理由是甚么?无非是陛下称帝,为北朝所不容。当此之际,陛下大可派遣密使到北朝军中,明言称帝乃是为徐氏父子所胁迫,实属情非得已,并上书北朝皇帝,愿意削去国号,自称江南国主,甚至称王亦无不可,并且年年向北朝进贡,愿意奉北朝为主。如此这般,将所有罪责推到徐氏父子身上,北朝来攻的兵马就成了‘清君侧、诛逆臣’,而陛下与先皇在乱世中定淮南、保境安民,是为有功,与那越王钱氏父子何异?如是这般,徐知诰必然成为众矢之的,其之灭亡,岂非近在眼前?”
此计实属恶毒,若能如此,徐知诰必亡无疑,杨溥震惊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杨志业以为他是舍不得帝位,不禁流泪劝道:“眼下北朝二十万兵马围城,金陵危在旦夕,如若北朝兵马攻破城池,届时陛下求为金陵布衣而不可得!若不乘此机会未雨绸缪,来日如何区处?眼下大吴只余十五州之地,称国主也好称王也罢,至少还是这十五州之主,只要能真正执掌这十五州,来日若是天下风云有变,陛下如何不能问鼎中原?昔日先帝起兵,不过十九兵甲,而能成就淮南大业,陛下有十五州之地,何愁不能成就大事?百利在望,不如一利在手啊!”
杨溥叹息道:“朕非是舍不得这名不副实的帝王称号,而是担心北朝不同意啊!”
“北朝如何能不同意?大吴眼下虽然危机重重,金陵毕竟是京都,城防器械何其完备,更兼有五万精锐甲士,数十万百姓青壮,倘若执意踞城而守,北朝便纵然甲厚弩强,岂能轻易攻下?况且我大吴还有十余州疆土,各镇各州若是招兵买马来勤王,足以抵挡北朝许久。二十万大军在前线征战,日耗钱粮难以计量,纵使北朝如今国富,真要使金陵战事持续数月乃至逾年,足以掏空北朝国库!眼下我金陵与北朝谋求诛灭徐贼,只需北朝兵马也打出‘诛逆臣’的旗号,旬月间战事可定,这是皆大欢喜之局,北朝何乐而不为?”杨志业显得有些激动。
稳住语气,杨志业又道:“至于战后北朝兵马是否进驻金陵,江南十五州如何区处,大可到时再各凭手腕。而陛下有将士效忠,重掌权柄,举国齐心,何惧北朝?”
杨溥深思熟虑之下,认可了这等计谋,莫说此计可以使得吴国大业“从长计议”,便是没有这等机会,只要能让徐知诰灭亡,他也义无反顾!
——杨氏征战淮南,费尽多少艰辛,流下多少血汗,胜利果实却被“家臣”窃取,倘若徐知诰日后篡位,杨溥必死无疑。这等时候,他对徐氏父子早有滔天恨意,若有机会与徐知诰同归于尽,他也绝对会毫不犹豫!
最后,杨志业在离开的时候,与杨溥议定,由杨志业在宫外交结势力,并且派遣密使与大唐商议“诛逆臣”的事,而杨溥也要在宫内活动,谋求以恩义让宫禁将领效忠,好在事发的时候保证他自身的安全。
——如今的禁卫军虽然是林仁肇的部曲,但既然先前的禁卫军能效忠杨溥,眼下的禁卫军将领未必就不能争取。
杨志业离开后,杨溥在光线昏暗而空旷的大堂静坐了两个时辰。没有人知道在两个时辰的时间里,他脑海里想了多少东西。
下午的时候,杨溥在宫城四处游玩,最后在一处大湖中的龙舟上停留下来。
不久,就有宫廷卫军将领来到龙舟上,站在杨溥面前。
杨溥望着面前这人,但见对方生得身材魁梧、五官如刀削,双目炯炯有神,显得神思清明而不愚钝,他微笑道:“素闻刁将军威武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刁彦能抱拳拜道:“不敢受陛下夸奖。”
杨溥不动声色,“尝闻将军乃忠义之士,侍奉母亲尤其孝顺。昔年,将军在宣州节度使王茂章帐下听用,后来王茂章叛国投靠钱塘,将军本该相从,却不愿做叛国之人,遂扶着母亲立在道旁,泣告王茂章曰‘我有老母在此,不能舍而从公,敢请死’,王茂章顾念将军孝顺,不忍诘难,遂放将军归宣州。将军回到宣州时,城中将士闻听节度使王茂章叛逃,已经乱作一团,是将军抚平了乱象。将军之忠义、于国之功劳,朕久闻之,恨不能相见,如今有将军宿卫宫禁,朕心甚安。”
刁彦能于是下拜,“承蒙陛下高看,臣感激不尽,然臣心中有愧!”
杨溥佯作疑惑的哦了一声,“将军何愧之有?”
刁彦能道:“臣乃陛下之臣,如今却替丞相监视陛下,臣有愧于陛下信任,请陛下治罪!”
杨溥起身离案,扶起刁彦能,叹道:“将军真乃坦诚君子,能将这番话告诉朕,可见将军实乃忠臣。如今国家有难,敢问将军,可愿协助朕匡扶社稷,拯救时艰?”
刁彦能再拜,“陛下但有所命,臣誓死遵从!”
“好,好!”杨溥再度扶起刁彦能,很是欣慰欣喜,“将军真乃国士也!今得将军辅佐,朕心大定,倘若天下臣民皆如将军,大吴何愁不兴?此番大吴若是得存,将军就是社稷功臣!”遂命侍从上酒,与刁彦能共饮。
对杨溥而言,他不能只依仗杨志业一人,依仗一人则容易让对方大权独揽,他必须扶持其他人与其相互制约。当然,就眼下而言,能多收拢一些臣子效忠,大事成功的几率就大些,而宫廷禁卫近身护卫,关系他的生死,他如何能不多多争取?
对刁彦能而言,投靠杨溥并不难理解。
杨溥是大吴皇帝,他身上有大义名分。
徐知诰是臣子,没有大义名分,谋的又是“大逆不道”之事,名不正言不顺,他要结交众人,引得众人效忠于他,只有靠一个“利”字。但官位利益就那么多,要使得众人有利可图,就得夺取一部分既得利益者的利益。而除了内部斗争,就是开疆扩土——征战他国从国外索利。
若是外战顺利,例如得了楚地八州,众人有功劳,受赏受封,利益到手,自然就侍奉徐知诰左右,忠贞不二。但若是征战失利呢?例如先有江淮之败再有湖南之败,丢了江淮又丢湖南,那会如何?国外无利可图,国内的原有利益也失去,就没人会高兴。
再者,吴国征战江淮、湖南,损兵折将无数,那些战死的将士有没有家人亲友?这些家人亲友会不会记恨徐知诰?其中,能在军中领兵的将校,家人亲友多半也是吴臣,他们失去了既得利益不说,亲友家人也死了,会不会痛恨徐知诰?
在这种情况下,利益被徐知诰征的战不利弄没了,家人亲友也没了,金陵众人反徐知诰,就显得顺理成章。
如今,杨溥意图重掌权柄,他本身就有大义名分,吴臣效忠他是理所应当,而效忠杨溥扳倒徐知诰,可比沙场征战要轻松些,而一旦扳倒徐知诰,他们就是社稷功臣,势必被杨溥封赏,无论是加官晋爵还是赏赐财货田地,都会得到更多利益,这个时候,徐知诰众叛亲离岂非合情合理?
杨志业、刁彦能,都是如此。
刁彦能虽然是孝顺之人,但孝顺之人就不能逐利?就不能有野心?
第855章 千百年金陵风月,数不尽君臣过往(二)
杨志业回到府中后,歇息半日,到了傍晚的时候,命家丁护院看好宅邸,他自身则来到东书房,让仆役们在外间置下近十张小案,再命丫鬟拿出府中的上好茶叶,让府中的煮茶高手来烹茶。
他今日进宫去见杨溥之前,就已经让人通知了数位交好的权贵,让他们在天黑前隐蔽行踪到府中来密谈。
好整以暇的坐在小案后,眼见身材丰腴的侍女跪坐在茶釜前,弯腰曲臀往釜中添置葱姜,姿态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是风情,杨志业倍觉赏心悦目,心情大好。
何谓国士风流?在杨志业看来,虽强敌压境、奸雄在侧,虽大事在即、生死欲分,而能安坐不动稳如泰山,气定神闲如闲庭漫步。
就眼下而言,就是关乎吴国存亡、杨溥生死的大事亟待定论,而他仍能淡然坐于小案之后,静观风情万种美姬煮茶的恬淡风姿。
当年苻坚率领前秦百万雄师进犯淝水,前线正在大战,而谢安不就还在跟人小亭对弈,骤闻大军得胜而喜怒不形于色、落子如常吗?这等风流雅态,谁人不想拥有?
“洪国公。”
茶未煮好,而已有人到了,杨志业微笑颔首,示意对方落座,并不多言。
杨志业见堂中的人越来越多,不多时就有了四五个,淡然的面容上笑意又深了几分。
他与徐知诰有私人恩怨。昔年,他也是跟随杨行密征战南北的猛将,虽然当时他还年轻,只是军中一介小校,但这并不妨碍杨志业以大功臣自居,认为自己应该身居高位、执掌权柄——尤其是在杨行密与当时的老人相继过世后。
原本他也的确执掌有数千甲士,但徐温执政后,却将他的兵权悉数剥夺,虽然给了他国公的尊荣,但杨志业显然不满足于这等虚名。乱世之中,唯有兵权才是实打实的依仗。
当然,时至今日,杨志业也早忘了,徐温之所以剥夺他的兵权,却是他治军不力,麾下将校酒后在金陵城中闹事,打死了人。而后能给他国公之位,已是顾念他跟随杨行密征战的旧情。
徐温死了,这个账自然就落到徐知诰头上。可恨的是,杨志业在徐知诰执政、意欲伐楚的时候去见对方,想要重新带兵征战,却被徐知诰婉言拒绝,让他失去了重掌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