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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如楼如城的水师在浩瀚江面上驰远,最终在大江烟波中越来越模糊,官袍被江风吹得飒飒作响的江文蔚,扯了扯衣领,一屁股坐在了码头上。
“酒!”一个比鞠球稍大的酒坛飞来,江文蔚将其揽在怀里,启了封泥就仰头大灌。
“数年造船,日日不休,如今总算能够松一口气。”张易抱着酒坛与酒碗,在江文蔚身旁坐下,目送渐行渐远的水上城池,神色说不出的畅快。
“痛快!”朱元坐在木架子上,把喝空的酒坛一把摔在地上,一抹嘴,他一手指向大江,豪气干云道:“闽地、广州的小儿们,擦亮你们的双眼,好生见识一番我扬州舰船的威风吧!尔等马上就要睡不着觉了,哈哈!”
浩浩荡荡的水师驰离扬州港,东进入海,而后沿岸南下,直到明州港。
明州港外同样有七八百艘舰船,只不过比之群山大城一般从海上出现的扬州水师,却是显得小巫见大巫。码头上带领钱塘官员出迎的吴越王钱元瓘,望着无边无际的水师从大海上驰来,赶到了比黑云压城城欲摧更大的压力。
钱塘江大潮,也不具备此等威势。
高过十丈的楼船在码头靠岸,履长梯而下的南征统帅郭威,在众将校的跟随下,到码头与钱元瓘相见。
“见过吴越王。”
“见过郭将军。”
“钱塘随王师出征的兵马,可已准备就绪了?”
“楼船八百艘,水师将士万人,皆在此处。另有马步军五千人,已经奉命进抵处州,并及十万石粮秣,都已囤积在处州粮仓。只待王师到来,着即可以出征。”
“如此,有劳吴越王了。”
“不敢。奉命行事,臣子本分。”
王师舰队在明州停留两日,分出一万马步军上岸,在吴越王所遣官员的领路下,赶赴处州,寻机南下闽地。扬州水师汇合明州水师,两相共计各种楼船、战舰四千艘,再度扬帆出海,一路南下。
闽国都长乐府,长乐府即是后世福州。
王延钧喜好奢华,性残嗜杀,其在闽地的统治,简单来说就是荒淫无道四个字。
趁着风和日丽、秋高气爽的日子,王延钧带羽林军到长乐府郊外游猎,几日下来乐不思归,游猎的范围也渐渐超出他大肆圈占的山林。
“陛下好箭!”
“陛下好箭法!”
“陛下真乃神人也!”
听着身后一群羽林军将校的阿谀奉承,身着金甲的王延钧得意的收了弓,“去将朕的猎物捡回来!”
方才他射中了一只豹猫。
甲士们立即驱马而上,然而分开眼前的丛林后,眼前的景象却让人一怔。只见方才被王延钧射中的豹猫,此时却被另一只体型奇大的豹猫叼在嘴里,那豹猫在草木间回头一望,发亮的眸子里竟然有着如人一般的哀绝与愤怒,悲凉的让人无法直视。
甲士们微微发怔,王延钧却是眼前一亮,“好大的豹猫,快,抓住它!”
将校门闻言,立即张弓搭箭,纷纷向叼着同伴尸体的豹猫射去,只是等箭矢射入草木中,豹猫早已叼着同伴的尸体逃离。
“追!休得让它跑了!围上去!”王延钧大声叫起来,甲士们立即纷纷策动战马,四面奔驰。
“寻常豹猫与家猫的体型相差无几,这只豹猫却大近小犬,实在闻所未闻!”王延钧身旁,薛文杰啧啧赞叹,继而福至心灵,陡然拔高了嗓音,“陛下,这是吉兆,是祥瑞啊!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这是大闽将兴之兆!”
王延钧闻言大悦,顿时对那只豹猫志在必得。
须臾,羽林军甲士闻知,皇帝陛下有令,得豹猫者,赏金百两,不得豹猫,人皆处死!
羽林军将士得令,无不争先恐后去“围剿”那只豹猫。然而那支豹猫很快就展现出与体型相匹配的力量,嘴里叼着同伴流血不止、渐渐冰冷的尸体,竟然没有马上就被鲜衣怒马的御林军围住。而且不管这些甲士如何箭矢如雨,这只豹猫都不曾丢下同伴的尸体。
到底慌不择路,豹猫闯出山林,奔到了山前一大片平整的农田中。
农田里种满庄稼,如今正是收获的季节,不少农夫都在田里收割,不远处的村舍炊烟袅袅,还有光屁股的孩童追着鸡犬奔跑,闹得鸡飞狗跳。
羽林军见豹猫跑进了麦田里,瞬间踪迹模糊,无不大急,哪里顾得上许多,纷纷策马追入田中,没多久就将田里的庄稼踩踏的不成模样。
农夫们望见这幅景象,又惊又怒,纷纷跑到甲士面前挥手大声劝阻。一名小校正好被一名老农挡住去路,眼见瘦得皮包骨头的老农对他大喊大叫,怒急交加,长弓狠狠抽在老农脸上,“滚开!”
老农顿时满脸鲜血倒在地上,一时怎么也爬不起来。后面的羽林军避闪不及,直接从他身上碾了过去,老农顿时血肉模糊,没了气息。旁边的农夫们又气又怕,望着大肆在田中冲撞的甲士,只能无助的嚎哭。
“祥瑞呢?朕的祥瑞何在?”王延钧策马缓缓行到村前,瞧见甲士们两手空空,却没看见豹猫的踪影,顿时怒不可遏。
甲士们都垂着头,悻悻不再言。
“混账!一群饭桶,连只猫都抓不住,朕养你们何用!”王延钧怒急,马鞭子狠狠抽打在羽林军都虞候脸上。
薛文杰见事发不可收拾,正左右观望,忽然眼前一亮,连忙对王延钧道:“陛下,快看那里!”
“怎么,看到祥瑞了?在何处?”
“不是祥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一名麻衣村妇,正拽着自家的三岁孩童准备回屋,就给王延钧看见,顿时双眼都直了,“如此美人,莫不是祥瑞所化?快,给朕带过来!”
甲士们杀气腾腾的冲过去,将那村妇三两下提过来,吓得孩童坐在地上大哭,那妇人慌了神,下意识的叫喊:“夫君,夫君……”
不时一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从屋里奔出来,看见这阵仗,连忙跑过来,要抢回那妇人,“娘子!”
王延钧愈发看得清楚,这妇人果真是貌美得很,而且与平素里那些娇生惯养的宫女不同,胸大臀圆,别有一股风味,禁不住食指大动,“带回去!”
“放开她,这是某家娘子,放开他!你们是何人,还有没有王法!”书生被甲士打到在地,鼻血直流,仍是不管不顾朝这边扑过来。
“夫君……救我!”妇人哭的泪眼模糊,然而她被甲士拽得死死的,无论她怎样拼命挣扎,都是无用。
“聒噪!”王延钧不满的冷哼一声,露出厌恶之意,“朕愿临幸你妻,那是你祖上修来的福气,还不跪下来谢恩?!”
“皇……陛下?”书生呆了,旋即见哭喊的妻子被带走,又往前扑,“陛下怎能如此?强抢民女,这岂是陛下该有的作为?”
“天下都是朕的,所以天下女人也都是朕的,你再敢不识好歹,朕要你狗命!”王延钧沉着脸。
“陛下……陛下……”书生又被甲士踹翻在地,口中吐出血来,然而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胆气,陡然大呼道:“为君者,当安黎庶、爱子民,怎能巧取豪夺如强盗!你这般作为,何以称君?陛下难道不知,大唐皇帝励精图治,大军所过之地,与民秋毫无犯,你这等作为,何以抵挡大唐精甲来攻?”
“混账!”王延钧顿时怒急。
薛文杰好似认出了这名在长乐府略有薄名的书生,对王延钧耳语道:“此人曾去洛阳应试李唐的贡举,落榜了,刚归来不久。”
“杀了!”王延钧怒气不可收拾,咬牙切齿,“身为我大闽子民,竟敢去他国应试,实乃背家叛国之辈,诛他九族!”
甲士听到诛九族之令,立即将书生乱刀砍死,而后又一拥而上,将还在地上茫然嚎哭的孩童杀了,最后冲进村里,大开杀戒。
“不杀你们,不知朕之威严!朕看日后还有谁敢北奔他国,去应试他国贡举!”王延钧冷哼一声,带着已经哭晕过去的妇人离开,留下化为地狱的村庄。
当日夜,王延钧就临幸了那名妇人。
次日王延钧得报,妇人自杀,留下一行血书:暴君来日必将亡国!
王延钧大怒,下令将妇人的尸体剁碎,丢到山中喂食野兽。
然而他的命令刚传下,就有急报传来。
“陛下,建州军报,十万火急!唐军日前攻占蒲城、建阳等地,正大举向建州城奔进!”
“甚么?!”王延钧呆住。
“快!回长乐!”王延钧慌得来不及穿鞋,连忙叫人牵来战马。
“陛下,妇人的尸体还要不要剁碎扔到山里?”一名羽林军问。
“剁你娘的直娘贼,蠢货!”王延钧见甲士如此不分主次,这等时候竟然还问这等问题,气得在马上拔刀将他砍了。
第871章 昔曾浴血三十载,而今我为唐皇帝(六)
急急忙忙赶回长乐府,王延钧已是饥肠辘辘。
建州位置极度重要,倘若唐军攻占建州城,就能顺建阳溪(闽江)东下,直达长乐府。值此国家危亡之际,王延钧再如何荒淫无道,也不能不担心自身的处境。
而游猎几日走得太远,眼下军情实在是太过紧急,是以他赶了近一日的路,路上没顾得上吃饭。
回到那座还没洛阳一座王府大的宫城里,王延钧连忙叫来大臣心腹,商议应对唐军南下的策略。
急得火烧屁股的王延钧在大殿中来回踱步,而闻听前线军情的臣子们,则是差不多都张大了嘴巴愣在那里,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惊恐之色。
吏部老尚书悲泣道:“先前李唐灭吴,臣便奉劝陛下遣使洛阳,向唐皇帝纳贡,与之交好。然则陛下不听,以至于有今日之祸,眼下唐军大举来袭,大闽何以自处……”
“朕何曾不听了?李嗣源薨后,朕不是遣使前去祭吊了?奈何李唐要朕去帝号、亲去洛阳……这怎么行,朕若是去了,岂不羊入虎口?李唐的胃口太大,朕有甚么办法!”王延钧觉得很冤枉。
老尚书垂泪叹息不已,大有天已崩塌的架势,有些话他憋在心里说不出口,但不说出来又委实难受。他心想要不是你向李唐狮子大张口,索要尚书令之位,而后在李唐拒绝之后又倒向吴国,更在吴国灭亡之后称帝,我闽地哪里有今日之祸?
薛文杰道:“眼下唐军大举袭来,建州危在旦夕,不相干的话诸公就不要说了,还是议一议退敌之策要紧。”
“对对对,退敌之策要紧!”王延钧连连点头,“若是让唐军攻占了闽地,诸卿手中的荣华富贵都将烟消云散,若是不愿到时候沦为唐军阶下囚,眼下就要拿出对策来!”
众臣议论纷纷,七嘴八舌,说甚么的都有。
然而数来数去,无外乎修缮甲兵、增援建州、死守长乐府,和向唐军请和这些意见。这些虽然不是甚么奇策,但大多数时候拒敌、退敌就靠这些策略,重要的是要落实到位。然而王延钧却不满意,他又不是傻子,唐军数年之内连克两川、江淮、湖南,连吴国都给他灭了,哪里是闽军说挡就挡得住的?
王延钧不满意,免不得发怒,唾骂众人无能,只知道吃俸禄,却不能有用于国。众人实无良策,估摸着也知道力量对比悬殊,本就忐忑,被王延钧一骂,更是心下难安。如此恶性循环,殿中的气氛当真是混乱得很,君臣乱成一锅粥,干着急。
最后还是薛文杰的一番话,让王延钧内心安定下来。
薛文杰严肃地